夏季不知不觉进入酷暑,许凝顾又开始了两点一线的生活轨迹,生活被练舞充斥着。

    虽然和宋壶深同在一个屋檐下,但两个人似乎有时差,每天她要去舞室了他才刚打算睡,或者她刚回到家就碰上他要出门。

    窗外蝉鸣一阵响过一阵,阳光透过窗纱射进舞蹈室。

    舞室的落地大镜子里反射出少女的曼妙曲线,少女单腿立起,足尖鞋在旋转,每一个定点都几乎准确。汗水浸湿发根,顺着后颈没入练功服,少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正低头调整呼吸。

    不行的,腿部力量不足,上身也不够稳。

    休息片刻之后,重新投入训练,一次次立起脚尖,甩腿,旋转,一圈,又一圈。

    “阿顾,阿顾,”一个可爱的小脑袋从门外伸出来,声音软绵绵的:“还在练吗?”

    许凝顾听见有人叫她,惯性停下后,有些喘,“乔乔,怎么了?”

    乔乔刚来舞团两年,是团里年纪最小的,圆圆脸配上一双眯眯眼,经常背着一大袋零食来舞蹈室,简直是大家又爱又恨的小团宠。平时上课浑水摸鱼,仗着自己长得可爱,最喜欢粘着许凝顾求开小灶,知道许凝顾最近忙着练舞,她已经很久没在她面前晃悠了。

    她笑嘻嘻,“有个靓仔在等你哟。”

    许凝顾趁其不备掂了掂她的小下巴,笑意盈盈,“你确定是靓仔?”

    “别挠我,”乔乔忙着闪她,缩成一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靓仔,真的是靓仔,之前来接你那个,看起来凶凶的那个。”

    许凝顾听见她说凶凶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笑着解释:“他不是凶,只是有点认生。”一边说一边快速伸展收尾,跟乔乔一起进了换衣室。

    “阿顾,练得不顺利吗?我看你很疲惫的样子。”说着,乔乔还指了指自己眼下的位置,示意她的黑眼圈都快要到下巴了。

    许凝顾换下舞鞋,努了努嘴,“有点。”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想起上午团长说的话,她心里又沉了沉,有些事,还是得自己去克服的。

    乔乔凑近抱了抱他,手掌轻拍她的后背,“阿顾很棒了,别有太大心理压力呀。”

    真是个贴心的小天使,许凝顾笑,温柔回抱她,“好哦。”

    换好衣服出来,待客室内沙发上坐着一个黑色衣服的少年,低头看着手机,光一个后脑勺就能给人一种长相优越的意识。

    她推开玻璃门,应声又是那部热血番剧的主题曲,心想这部番够长的,不知道是想熬死作者还是想熬死粉丝。

    她站在门口喊她:“弟弟?”

    他抬头,有气无力,说话软软的还带着鼻音,“怎么那么久?”

    “抱歉,跟朋友聊了两句。”小姑娘走近他,“生病了吗?怎么声音怪怪的。”

    他摇头,“刚睡醒。”

    俩人往外走,少年很自然就接过她的书包,乖乖跟着她走,脑袋耷拉,眼里散不去的困倦。

    凝顾练舞时盘起的头发被她解开,松松垮垮地扎了个马尾,“你怎么过来了?”

    电梯到了,宋壶深按着电梯键,“陈伯请假了,小鹿姨的儿子回来了回老家了,我来接你,顺便把晚饭解决一下。”

    回忆了片刻,凝顾记起小鹿姨是说起过这事。但晚饭有点麻烦,她是有什么吃什么的那种,而这小少爷是个看心情的主儿,心情好什么都吃,心情不好什么都嫌弃。

    她瞄了一眼他的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晚饭想吃什么?”

    宋壶深正低头看手机,抬起眉眼,“艇仔粥。”

    闻言,小姑娘点头应下,笑了起来,眼底是温柔。

    其实她知道自己不是有主见的人,愉悦于有人能给出明确的答案,顺从那个能帮她拿主意的人。

    不只是选择吃什么那么简单,本身这种想法是不好的,像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但如果是宋壶深,她可以有依赖和安心的借口。

    宋壶深给出的明确答案是有代价的,两个人绕了半个南荔城,才找到他要吃的那家粥铺。粥铺在老城区,店铺不大,门口插着个大大的黄旗,上面有个大大的“粥”字。

    店里只有大堂,清一色的木桌木椅,摆放整齐。

    他们来的巧,刚好有一桌正结账。

    俩人坐下点单,宋壶深只点了艇仔粥,许凝顾怕他吃不饱,又添了几道小菜。

    周围大多是附近街坊退休的老人,拿着蒲扇,点几样小菜,再冲上一壶粗茶,围坐在一桌跟老伙计吹水,像他们这样正儿八经来吃饭的,反而格格不入。

    凝顾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个的,拿了壶热水冲碗筷杯子,手法熟练,用烫过的杯子给他倒了杯茶。

    粥铺大门正对面是一条河,河边树下有老人正下棋,少年的目光落在那儿,久久不曾移动。

    凝顾笑他,“你还挺有老年趣味。”

    他目光没动,心思却动了,“小时候你跟我下棋总是耍赖。”

    黑历史突然被翻出来,小姑娘刚入喉的普洱梗在胸口,她不想承认那个厚脸皮的是自己。

    她真的不算耍赖,谁耍赖之前还会问过他的意见的?而且,她都是看他点过头才耍赖的,虽然后来次数多了就忘了。

    幸好这家店上菜够快,在宋壶深没控诉她以大欺小之前,转移了俩人的注意力。

    宋壶深点的是大份,满满一砂锅的艇仔粥,新鲜的生鱼片、瘦肉丝、花生仁、蛋丝、海蜇、鱿鱼、浮皮、葱花,粥底绵密,配料丰富。

    旁桌的爷爷吃饱了,刚起身准备走,看见砂锅袅袅冉起的热气,蒲扇一挥,笑,“阿妹,粥趁热喝,凉了会腥哦。”

    她拿起勺子舀粥,眉眼带笑,“阿公吃饱啦?”

    “吃饱咯,再散下步,回家咯。”

    “散步消化下是吧。”

    说话间,一碗粥推到宋壶深面前,汤勺碰上碗壁发出一丝声响,他低头喝粥,听着她与别人交谈,模样乖巧听话。

    边扇扇子边往外走,老爷爷还不忘帮店家宣传,“是是是,你们慢慢吃,这家粥好饮。”

    粥香鲜甜,少年日夜颠倒,空了一天的胃刚有一点东西就饿得不行,囫囵吞枣的喝了一碗,他又给自己舀了一碗,继续低头喝。

    碗小,他的粥喝完了,要舀,凝顾看着桌子上的几粒花生仁说:“碗拿过来,我帮你舀。”

    少年抬头,低眉顺眼的把碗递过去。

    他习惯性去捏耳后的碎发,指尖一顺,发丝掩盖了泛红的耳垂。

    她舀的粥,没有他讨厌的花生仁。

    不知道是粥好吃,还是有了饱腹感,她觉得宋壶深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沉倦了。

    她看他眼底乌青:“怎么黑眼圈那么重?”

    “姐姐,说我之前,”宋壶深一只手撑着脸,拿汤匙那只手指了指她,“你看看你自己的黑眼圈。”

    “”真冷酷。

    许凝顾捂着自己脆弱的小心脏,把面前的个凉拌鱼皮吃了一大半,不小心牙齿磨了个泡椒核,白嫩的脖颈冒出一层薄薄的汗意,辣得正找水。

    心情变好的小少爷突然又不好了,皱着眉,递了杯水过来,“吃不了,就不吃了。”

    她端着茶杯的指尖用力,一丝清凉入喉,汗意堪堪压下,有时候情绪就是来的莫名其妙。

    小时候的记忆里,许父和许母很少一起在家吃饭,她经常跑到爷爷家吃饭。饭桌上有个西红柿炒蛋,她就喜欢挑鸡蛋吃,有次吃到一半,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怎么光挑鸡蛋吃啊。

    她那时好像才读二年级。

    后来再有这道菜,她就开始拼命的吃西红柿,再酸也装作很爱吃的样子,生怕别人又在饭桌上说自己。

    慢慢地,她成了懂事的小孩。

    少爷脾气的少年,耐心告罄。

    语气很凶,表情却人畜无害,“我不是说鱼皮。”

    这个人没日没夜的练舞,他见不着人,还得家里没人了才轮得到他。

    烦死了。

    “不想练舞就不要练,那个人自己都无法实现的梦想,为什么要你去做。但凡你的懂事能在他们跟前得一点好处,一天到晚跳这破舞就算了,可他们看得见吗?看得见你扔了成堆的舞鞋,看得见你手脚淤青,看得见你韧带挫伤、腰肌劳损?”

    小小年纪一身病,偏偏是为了别的人这么不要命。

    让一个人去做一件本来不喜欢的事情,去换取另一个不合理的要求,是那些人的管用手段。

    就算当时年纪小,他也知道他的姐姐能留在叶绿园独自一人住下是有代价的,所以他从来不敢给她添乱。

    小时候他亲眼看见舞蹈老师掰她的腿,小姑娘疼起来哭得稀里哗啦,用小手遮住他的眼睛让她不要看。

    她不要他看见狼狈的自己,他就不看。

    宋壶深自己也知道,他看不得。

    会发疯。

    他不会去舞蹈室看她练习,要接她回家就在舞蹈室外面等,她要比赛就在台下看。

    只有这样,他的姐姐才会永远光鲜亮丽,优雅脱俗。

    一次又一次,每个寒暑假辗转在不同的城市或国家之间,拿回一个又一个或大或小的奖杯,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以前年纪小,能接受,为什么大了,不能接受了呢?

    他的睫毛很长,拿正眼看人的时候会掩盖住眼里的眸光,看起来确实挺凶的。

    小姑娘的汤勺胡乱的搅拌碗里的粥。

    看不见,他们看不见的,因为他们连她用一身病痛换来的奖杯都看不见,他们只在乎她能不能拿到下一个奖杯而已。

    凝顾的身体条件其实并不适合练芭蕾,以前年纪小还不明显,只是越长大越明显。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跳多久,下一次还能不能达到他们的要求,只希望在自己羽翼丰满之前完成这笔“交易”。

    这是她自由的代价,由不得她不喜欢。

    晚餐也不算吃得不欢而散,实际上基本每次她因为练舞不舒服时,宋壶深都会发脾气,但脾气发过之后也会后悔,所以凝顾照例给她顺顺毛,宋小少爷也就顺着台阶下了。

    就很像她没有理由发的脾气被他说出来之后,两个人相互和解,相互解压。

    两姐弟一如之前一起走过的岁月,默契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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