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天际沉下来。警局涌进来一帮人,有警员正坐着问话,人多木椅坐不下,剩下几个一身腱子肉的站在那抽烟。

    凝顾站在门口时,那群人正在暴动,有警员用警棍敲在桌面上振聋发聩,她被吓得抖了一下。

    走过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是宋叔的助理,“许小姐,宋先生交代让你把人领回去就行,剩余的交给我处理。”

    新年第一天要人加班,凝顾挺窘迫的,觉得给人添麻烦了,“抱歉,麻烦你了。”

    凝顾在警局看到宋壶深时,他正坐在角落边,闭着眼仰头靠在灰白的墙上,身上穿着一件黑色薄风衣,抱臂夹着外套,肩膀微垂,连发丝都耷拉着。

    她走过去,离着一步之遥时,宋壶深突然睁开了眼。

    像沉睡恶龙时隔千年挣开的第一眼,空白,冷漠,那双漆黑眼眸直接与她对视,只一瞬,瞬间红了眼尾。

    凝顾穿了柠檬黄的毛衣,和一条棉质白色半身裙,外面好像在下雨,她的裙摆沾着泥土和湿气,预示着她是匆匆赶来的。

    他坐着,凝顾站着,轻而易举就抚上那张白净的脸,指尖带着一丝濡湿的汗意,低头看清他颧骨上有一处破皮。

    凝顾语气平淡,“宋壶深,还有哪受伤了?”

    宋壶深抬手把脸上的那只手拉住,心里像堵着什么,不想开口,只是执拗的看着她,顽固的攥紧她,仿佛她下一秒就会消失。

    拉扯之间,凝顾看见他手上的伤,手背上好几道红肿的血痕,破了皮,水莹莹的伤口露在空气里。

    凝顾眉心一皱,怎么又受伤了呢。

    警局的嘈杂,让她联想起几个星期前那些人按着宋壶深的样子,凝顾甚至想到了宋壶深攥紧拳头和别人肉搏,警棍敲在他后背碰撞混乱的场面:以一敌三四五六大汉,被按在地上疯狂摩擦。

    这时,隔壁警室突然传来一声怒吼,她吓得一激灵,被他抓着的手猛地一缩。

    攥紧的手突然挣扎,宋壶深下意识攥得更紧,慌了神,用了那种骨头嵌骨头的力度。

    毫无防备的,小姑娘惊呼了一声,被他一把扯进怀里。

    宋壶深低声,隐忍地,慌乱地,“许凝顾。”

    他的眼眶里蓄了许久的泪,滴答,圆滚滚不受控制的掉下来,眼尾红得越发厉害。

    “在呢,我来了。”依然是安抚的动作,好似每次他抱着自己时,凝顾总会不由自主的安抚他,轻柔若水,沉默包容。

    几乎一语击溃他的防线,用了力,把头埋在她怀里,像个困兽一样咬牙痛哭,她回来了,心里绷紧的弦松开了。

    凝顾安抚的手僵了僵昂,沉默着,认真凝视着怀里的人,放肆又放纵,怎么就委屈成这样了呢。

    “怎么哭得那么惨,我就一天没看着你,怎么就那么委屈?”凝顾的指尖划过他的下眼睑,小心地,细致地,突然觉得鼻子一酸。

    “我忍了很久了,你来了我忍不住,”宋壶深啪啪的掉泪珠子,梗咽着鼻音,“我不可以吗?姐姐,是我才不可以吗?”

    小姑娘笨拙的去擦他的泪,另一只手环过他的肩轻轻的拍,心软得彻底,“不哭了,跟姐姐回家好吗?”

    往后的漫长岁月里,凝顾总会想起,这个在警局当众哭得不成样子的宋壶深。

    往前的十年,他们陪伴着彼此,磕磕绊绊的长大成人,互相扶持,互相取暖,甚至彼此缺失着的情感也会小心翼翼的弥补彼此。不争不抢,天大的委屈,也有彼此可以宽慰好。

    于是,这个阴鹜寡言,生人勿近,游走在人群之外,长得十分好看的宋壶深,成了凝顾心中唯一的软肋,在心里疼着。偶尔闹脾气也好,不讲道理也罢,她总是看不得他受委屈,因为他红了眼眶,她免不得也会设身处地一番,好似感到同样委屈。

    凝顾看过许多名人传记,有人波澜不惊,有人传奇一生,她内心在渴望一种激荡强烈甚至有摧毁欲的情感,她也明白,他的温顺中有危险清澈晦暗占有,所以如果有一天他身旁站着别的女孩子,自己不一定能问心无愧再见他。

    越距二字,她放在心上,控制着距离,却控制不住心。

    宋壶深需要全部的爱,凝顾渴望唯一的爱,不是他不可以,是凝顾不可以。

    南荔的冬季,无风无雪,不能算冷,而是一种寒。

    宋壶深继两天一夜没睡之后,穿着两件衣服在警局顶过寒冬的一天,非常成功的病倒了。

    傍晚回到家,发起了高烧,凝顾喂了退烧药,夜里退了一次,没多久又烧了起来。折腾来折腾去,隔天一早,叫了家庭医生过来打退烧针。

    宋壶深还在床上吊水,凝顾趁他睡着熬了一锅小米粥,软软糯糯的,扫了一点点黄糖就飘了一屋子的粥香。

    刚关好火,门铃就响了。

    叶叙和夏李从嘉提着早点,后面跟着个卢烟树,这样的搭配倒是很稀奇。

    “学姐,吃早点了吗?过来一起吃吧。”叶叙买了好几笼包子。

    “好啊,我煮了点小米粥,刚好陪着一起吃,我去盛出来,你们随意坐。”凝顾开门放人进来,招呼客人落座,转身又进了厨房。

    卢烟树说来帮忙,凝顾就拿了几个碟子给她。冬天包子冷得快,热量裹在塑料袋里有水蒸气,拿出来用微波炉叮了一分钟,配上小米粥,热腾腾的早餐就上了桌。

    “姐姐,阿深生病了吗?”卢烟树问。

    凝顾舀粥,“昨天回来发烧,现在还在打点滴。”

    “还要打针,这么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卢烟树神情有些担忧。

    凝顾刚想安慰她,却被叶叙抢了话头,“去什么医院,大过年的,多晦气。”

    女孩撇嘴,“迂腐忌医,医院还觉得你晦气呢。”

    于是,晦气的叶叙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肉包子都堵不上你的嘴?”

    两个莫名其妙吵了起来,凝顾面前的小米粥飘起白雾,软烂的口感,有点黄糖的香味。一碗粥很快见底,叶叙把包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学姐,奶黄包很好吃。”

    夏李从嘉吃着粥,到嘴的汤勺被撞了一下,茫然抬头,看凝顾,点了点头。

    把两人的动作看在眼里,凝顾笑,“好,我试试。”

    奶香袭来,凝顾听见叶叙问:“学姐,你交男朋友了吗?”

    这种像试探的语气,一下子使三人望向她,表情各异。

    她狐疑的看了一眼叶叙,摇头,随后三人露出一副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没有在意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试探,凝顾笑,“学校禁止早恋。”

    叶叙没了之前的毒舌,不自然的笑着,“早恋不好,学校做的对。”

    一顿早饭,吃得诡异,又笑声不断。

    饭后收拾,凝顾在洗碗,卢烟树跟在旁边聊天,“姐姐,这包是什么?”

    昨天回来饭厅一片狼藉,她收拾了好一会儿,没注意那是什么。

    凝顾手上沾着水,也不好查看,“你打开看看,我也不清楚。”

    卢烟树一打开,是面包,味道有些不对劲。

    “好像是过期面包。”

    “面包?可能是宋壶深买的吧,过期就那丢掉吧。”

    收拾完,叶叙和夏李从嘉的游戏刚结束,刚出去,夏李从嘉说有事要跟凝顾说,凝顾看了眼时间,估摸着宋壶深该醒了。

    “树树。”

    “”

    叶叙语气不耐,“卢烟树。”

    卢烟树啊了一声。

    凝顾说:“树树,你能不能去看看宋壶深醒了没,如果醒了,你给他盛点粥。”

    “好。”卢烟树答应得很快。

    叶叙察觉不对劲。什么意思,他一个大活人坐在这里,学姐居然叫卢烟树去照顾宋壶深。这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为什么会被凝顾放在一起的?

    凝顾前脚一走,叶叙就问:“你又做了什么?”

    卢烟树反问:“我做了什么?”

    叶叙嗤了一声,“你跟宋壶深很熟吗?”

    “不熟。”卢烟树笑,“没办法,我跟她聊天,说别的事她不感兴趣,只有说宋壶深才搭理我,可能我提宋壶深频率有点高,她就觉得我们挺熟的吧。”

    叶叙凝眸,何止觉得熟,估计已经把你当半个弟媳了。

    虽然凝顾会这样想很正常,但天凉王破有可能,这两个人都不可能。

    卢烟树很兴奋,“叶叙,刚刚她叫我树树诶,从来没人这样叫过我。”

    望着女孩明净的双眸,眼里因为一个称呼闪着光,扎好的丸子头在额前落下一些绒毛,弯弯的落在耳鬓,耳边是一个樱花状的粉红耳坠。

    叶叙想起那晚的宋壶深,还真是前路漫漫,道阻且艰啊。

    “你不是答应学姐去看宋壶深?”

    “你跟我一起去。”

    叶叙无语,起身,感叹身边尽是些不正常的人。

    说完事后,三人没多久就离开了。

    宋壶深没醒,一瓶水挂完,凝顾又换了一瓶。

    南荔的天气会变脸似的,昨天还阴沉沉的天,今天又出了太阳。宋壶深喜暗,太亮睡不好,房间里的窗帘把阳光遮的好好的。

    凝顾开了个落地灯,坐在沙发里看书,看他没有醒来的迹象,中间又下楼热了一次粥。

    宋壶深睡得昏昏沉沉,想清醒又抵不住困意,只知道有几个人来过,说了几句话又走了。耳边静悄悄的,连平常吵闹的鸟叫声都不见了,仿佛整个人被扔进了黑暗里,封闭五感。

    突然黑暗中划过一道裂痕,想电影的慢镜头,缓缓拉进。

    他看见了一个身影。

    很快,身影旁出现了另一个身影,两个身影交叠,拥抱,然后越来越远。

    远到极限时,他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次不是五感封闭,他开始痛,全身,心脏到毛细血管,筋骨和神经末梢,窒息般的痛意袭来。

    凝顾把粥盛好了端上来,打算直接叫醒他的,没想到一推门,就看见他蜷缩成一团,皱着眉,又是流泪又是流汗。

    她放下粥,坐在床边喊他,手伸到他冒着汗的额头上一摸,全是冷汗。

    “靓靓,靓靓。”

    床上的人骤然睁眼,那种恶龙般的眼神再次出现,冷漠茫然,一瞬定睛在她的脸上。

    凝顾突然被一只手抓住,脚下一滑,感觉天旋地转般坠落。

    下一秒,绵软的一触。

    宋壶深鼻尖萦绕着一股白茶淡香,找回低沉蔫蔫的声线,眼底是多米诺骨牌第一块倒下后,不可控的痴迷与沉溺。

    他遮住了眼,绵软加深,轻轻地唤,“凝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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