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室休息室,刘惊艳把换下的衣物叠好放入衣柜中,眼看着坐在排蹬上的孙铱把舞蹈鞋绑成死结。

    “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她在旁边坐下,碰了碰她。

    孙铱被她一碰,回神,看着鞋带,烦躁的啧了一声,“早知道不买绑带的了,烦死人,天天绑来绑去的。”

    “绑个鞋带怎么还发起脾气了?”

    俩人来的早,说着话走去舞蹈室,推门便看见有个人在镜子前舞动,没有伴奏,像一只迷途的夜蝶。

    足尖点在地面上轻盈舞动,双臂舒展柔软,纤细的腰肢到雪白颈项,夜间飘然而至的小夜蝶,穿梭于花间人间。

    芭蕾舞剧是富有传奇性的,也是有世俗性的,浪漫主义的加工,使得舞者具备光明和黑暗、生存与死亡的情感侧面。

    比赛只跳变奏,所以舞者必须同时面临表演技能和舞蹈技巧两个方面的严峻挑战,缺乏舞台表演技能的凝顾,被老师提过最大的问题就是情绪。

    孙铱破天荒的,拉着想要打招呼的刘惊艳,没有多话,默默到一旁做拉伸。

    午间休息,孙铱恢复成热闹的性子,三人一如既往谈笑,吃饭。

    刘惊艳:“阿顾,之前那个同学,就是让你坐花盆的那个,他说想请你吃饭,道个歉。”

    冷不丁听到这话,凝顾诧异的“啊”了一声,道什么歉,为什么道歉?

    孙铱冷哼,“张安生?我看他不是想道歉,是嫌饭硬了。”

    刘惊艳耸肩,问:“阿顾,你觉得呢?”

    小姑娘眨眨眼,嘴里塞了一大口葱葱郁郁的蔬菜,鼓着腮帮看向她,一脸疑惑。

    “那我帮你回话,”刘惊艳叹气,给她递水,说:“我就是传句话,这事就过了,慢点吃。”

    话音未落,凝顾点了点头,刘惊艳转头跟孙铱又换了个话题。

    家里带饭来的好处就是,伙食品质直线上升,蔬菜沙拉,三明治,番茄鸡蛋,沙律虾仁,都是高质量蛋白质,口味清爽,有卖相精致的食物。

    她突然喉咙一紧,察觉异常,起身往卫生间跑。

    几分钟后,人回来,孙铱看着她脸上豆大的水珠,微不可闻地抿了抿嘴,没说话。

    倒是刘惊艳,意外的关心了一句:“怎么了?”

    凝顾擦了擦脸,笑着摇头。

    肚子咕噜着叫,胃里有些透不过气的感觉,眼一闭狠下心,又开了一个小面包。

    明明包装袋写的是肉松面包,她一打开,却闻到一股酱油的味道。突然就想起那个把海盐芝士味吃成板蓝根味的人,也不知道他比赛怎么样了。

    啧,想着就掏出手机拨通了,依然是占线。

    手上的小面包剩了大半,硬是皱着眉头吃完,想吐。

    结束一天的练习,夜晚悄然而至。

    舞室在高处,俯瞰北绥城,夜幕下看灯火盏盏,橙黄的灯异常温馨。凝顾依然是最后一个离开了,刘惊艳临走嘱咐她走时关好门,偌大的舞室便只剩一人身影。

    休息室,孙铱正用粗暴法脱着舞鞋。

    “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啊?你男朋友出轨了?”刘惊艳回头,这鞋她平时宝贝得跟她出轨对象似的,今天穿也暴躁,脱也暴躁。

    好不容易脱下来,又粗暴的塞到柜里,拿出衣服,砰一声关上柜门,孙铱瞥了她一眼,“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儿好?”

    “火气那么大。”刘惊艳耸肩,走进换衣间。

    孙铱顿了顿,也进了换衣间,窸窸窣窣,不一会儿,俩人换下练习服。

    刘惊艳出来时,孙铱安静地站在门口,顿了嗓音,“刘老大,你爸妈一年年薪能赚多少?”

    刘惊艳:“……”

    话题戛然而止,有人冲进休息室,说舞室有人受伤了。

    俩人当下对视,想法重叠,拔腿就往舞室跑。

    凝顾。

    半个小时后,医院急诊室。

    凝顾坐在一个医用椅上打点滴,孙铱和刘惊艳陪在旁边,神色严肃的盯着护士手里的棉棒,搞得护士的手法愈发小心翼翼。

    凝顾头部没动,温和开口安抚她,扯了一抹笑意,“护士姐姐,我不疼,你可以擦快一点。”

    小姑娘面容精致,脸色却十分苍白,衬得伤口越发狰狞,护士见小姑娘好说话,处理得很快,又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刘惊艳:“头晕想吐吗?”

    凝顾笑着,摇了摇头。

    孙铱神色凝重,撵着她的下巴看伤口,确定已经包扎处理好,才说:“怎么突然晕倒了,吓得我跟刘老大鞋都没穿就跑过去,一看脸血肉呼啦的,吓死我们了。”

    凝顾乖乖坐着,笑,“可能太累了,有点低血糖。”

    笑意温和,依然敌不过脸色苍白的一种易碎感。

    孙铱有些心疼,“那么拼命,以后还有那么多比赛要比,难道你每次都要用消耗生命的方式去夺冠吗?”

    凝顾语塞,心里有种呼之欲出的预感,但她低头不语。

    “她说的也没错。没有比赛是孤注一掷的,你又不是只跳这一次,积累比赛经验也很好啊。”刘惊艳说。

    手指软若无骨,被她们捂着,凝顾只觉得打点滴的手,冰冷刺骨。

    点滴打完,孙铱依照医嘱,去药方帮她拿了药,都是一些维生素,嘱咐她回到家就吃。

    夜色已深,李叔开车来接她,顺便把孙铱和刘惊艳送回家。她们家离着不远,就一起下了车。

    轿车扬长而去,不一会就消失在车流之中,刘惊艳看了她一眼,顺着端倪,边想边往前走。

    那辆车,不算很贵,但那车牌,足够那辆车的价格翻了又翻。

    孙铱想起凝顾刚刚在车上说的话,踢踢旁边的小石子,往空中哈了一口热气,“刘老大,我怎么会觉得阿顾有点可怜啊?”

    凝顾从不吝啬笑容,无论是街边遇到的小孩,还是有缘由已经伤害到她的人,她都笑得温和,不是软弱,是冷清中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忧郁。

    她说,不要担心,额头伤口浅不会留疤。

    她说,别告诉老师,明天她会准时到舞室去,调整好状态,好好练舞。

    她说,孙铱奶奶做的卤鹌鹑蛋好好处,希望明天来舞室孙铱可以给她留两个。

    与生俱来的家境优渥,也没有让她心里充满了爱。因为太早懂事,太早独当一面,所以见谁都笑,温柔到骨子里。

    没由来的,孙铱突然想到甄嬛传里的“屠龙高手”,这样的福气给你要不要?

    ----

    南荔,金香会所正闹得欢,林化之几个庆祝宋壶深竞赛第一,包了一整晚的包厢,鬼哭狼嚎。而被庆祝的主人公,却拎着酒瓶,一整晚表情淡淡。

    刚开始气氛热烈的刚刚好,直到几瓶啤酒下肚,平时唯唯诺诺的林化之此时重拳出击,抱着宋小爷的肩膀,吼:“兄弟!我的兄弟啊!你为什么不开心?拿第一不开心吗?老子这辈子都没拿过第一,老子骄傲啊!我兄弟真争气!”

    “你骄傲个蛐蛐,”夏李从嘉喝得大舌头,跟着嚷嚷:“不知道的以为你是老子呢。”

    “草,你知道个蛐蛐。我兄弟拿,”说着,打了个酒嗝,继续语无伦次吹牛:“那是比赛最高只有个第一,我兄弟才勉强拿个第一!我兄弟牛批!”

    夏李从嘉:“牛批!干一个!”

    林化之突然拍大腿,“我兄弟出来一次不容易,找点我兄弟喜欢的东西给他,肯定就开心了。”

    自从凝顾去了南荔,宋壶深就很少出来玩了,后来又准备竞赛什么的,基本平时不怎么露面,林化之也不敢打扰他。

    这次,是他一回到家,林化之就在宋家门口蹲点,硬把人拉过来的。

    夏李从嘉狗腿,跟着点头,“小少爷喜欢姐姐嘛。”

    林化之:“给小少爷找群姐姐去。”

    叶叙在一旁掏了掏耳朵,看少年面色不虞,推开旁人往阳台走,目光被他手背渐渐用力泛起青筋吸引,勾唇笑,“这年头还有人嫌命长,出奇。”

    陈识:“……”

    还真是酒壮怂人胆。

    陈识:“小少爷上周末,是不是约信源附中那□□了?”

    叶叙:“你怎么知道?”

    陈识:“这事儿不是早就解决了吗?”

    叶叙顿了顿,“碰巧,那帮人在校门口不知道堵谁的,路过时打了声招呼,那天宋壶深心情不太好,上去就把那人撂进垃圾桶了。”

    陈识:“啥玩意儿?”

    叶叙:“宋壶深这人有病的,不许别人喊他姐姐。”

    陈识语塞。

    突然望向那两个喝高了,明目张胆讨论找一群姐姐的人,巍巍指了指:“那,那两个要不要拉走?”

    叶叙阴笑:“做兄弟,不就是为了看他被挫骨扬灰吗?”

    陈识:“……”

    在室内被两个酒鬼熏得够呛,宋壶深去阳台透了透气,上暗下明,刚好卡在市井繁华和星空寂寞之间,一阵冷风吹过,寒气逼人。

    宋壶深耐寒,穿了件内衬和外套站在风里,低头玩手机。

    半响,有人敲了敲玻璃落地窗,推开,“还不进来?”

    手机屏幕的光打在少年的脸上,眼睛隐着墨色,抬眸,带着冬日冷死人的寒气撇过去一眼。

    “那两个睡着了。”

    他抬步回到包厢,皱着眉,语气嫌弃:“臭死了,不能把这两个人扔出去?”

    “……”

    叶叙坐在沙发里静默着,俊朗的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凝视少年的面孔,天生不对头似的,他就喜欢看他面色不虞的模样。

    陈识:“你之前要的那个东西,我哥那边做好了,晚点发给你。”

    ----

    到家时没人,凝顾倒了杯水就上了三楼。

    医生说伤口不能碰水,她就带了个发帽洗澡,洗完倒在床上看了会儿手机,发现孙铱的消息才想起吃药。

    洗完澡清爽了许多,一天的疲惫压在枕头上,凝顾舒展了四肢,找了个枕头垫腿。

    她微微思索了片刻,拨了宋壶深的号码。

    嘟嘟几声后,电话被接通。

    俩人一时无言,半天没声音,凝顾反应过来看了一眼通话界面,时间在跳动。

    她突然坐起,惊奇的发声,“嗯?接通了?”

    他把声音压低,“通了。”

    她摸摸鼻子,秋波潋滟,“神奇。你消气了?”

    宋壶深顿了顿,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哀怨,“你那天挂了我37个电话,我才挂了二十几个。”

    “那怎么办,那你现在挂了,我重新打。”

    “不用了。”

    “嗯?”

    “我已经帮你把自己哄好了。”

    “……”

    凝顾好笑,眯眼笑,自己给自己搬小板凳下台阶的模样,小孩装大人也是难为他了。

    他不耐烦:“说话,跨省话费很贵的,不然给你打视频。”

    凝顾一下倒在床上,家里床太软,顺着惯性把她弹起来,她伸手摸了摸额头,眸色变得复杂。

    片刻,她琢磨着,笑了笑,“靓靓,我想吃‘鹏还’了。”

    她语气一向温和,而此时有些怅然失措。

    “你说什么?”

    “螃蟹。”

    细耳分辨,他的心思一向清明,小声询问道:“你声音怎么怪怪的?许家又谁给你气受了?”

    “没有哇,我就是馋了。”她翻了个身,抱着小被子捂在鼻子前,闭上眼,不做非要当明白人的姿态。

    “凝凝。”手机放在耳边,少年软着嗓音喊了一声,像在撒娇,又像是含情诉衷肠。

    他不想被她当小孩,不想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避开他,不相信他可以帮忙,甚至觉得他在拖累她。

    就像那天迷路,她第一反应就是觉得他烦人,而不是向他求助。

    所以生气,借着竞赛的借口不接电话,他对改变她感到无奈,无可奈何。

    凝顾抿唇,思绪已然飘远,想起卢烟树那天的视频。

    温和的纠正道:“叫姐姐。”

    宋壶深心跳漏了一拍,眉头皱成一团,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半响,他缓了语气,“我可以去北绥找你吗?”

    凝顾愣了愣,微微眯眼,“应该不可以,我每天都在练舞,没时间陪你逛北绥城。”

    他说:“我不逛,我就看你一眼,就回家。”

    “……”

    房间关了灯,床头那只小鹿模样的灯正亮着,在黑暗中的感官都十分敏锐,凝顾听见了二楼开门关门的声音。

    她躲在被窝里,喃喃着,“快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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