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
四周依然昏暗,只是床头柜开了一盏暖调的床头灯,偌大的床,一张薄毯盖在俩人身上,灰色被套倒也沿袭着宋壶深以往的风格。
凝顾侧躺着连腰肢都被他固在怀里。宋壶深的手指苍劲,手背的血管因为用力而显现无疑,俩人十指紧扣。
她凝视着他,那样专注而温柔的眸光,时而雾气起,时而暗自神伤。手掌拍着他的背,轻轻的,无声安抚。
年少时的宋壶深,不仅五官棱角分明,性子也是分明。
他不拘小节,喜欢穿着白t和人字拖,睡醒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呆毛。
他眉间冷清,阴沉的下三白放眼过去总是让人感觉阴鹜而孤傲,再加上不爱说话,总给人一种暴躁的感觉。旁人不了解,便总觉得他很凶。
但实际上,他总是能从口袋里给她掏出一颗水果糖。
他会在风扇咯吱作响的夏天里,因为做対数学试卷最后一道题,而很臭屁的看着她求夸奖;
他会察言观色,在她与许母难言的对峙中,做所有人眼里的不懂事的坏人将她带走;
他会脾气不好又很容易顺毛,会给她吃杨桃星星自己吃杨桃尾巴,眼里会有毫不掩饰的占有欲会有明目张胆的偏爱。
恍如隔世。
宋家上下权贵,谁不顺着小少爷,以前的宋壶深孤傲是真的傲。
而现在的宋壶深智多近妖,她看不透他。
思绪飘得很远,凝顾的指尖一凉,微凉的指腹落在他的眉心上,微微一愣。
宋壶深的眼角的红,蔓延到整个下眼睑。
她因这一眼,找回了一丝过往的熟悉感,思绪回笼,叹了叹气。
哭包,又想着被哄。
指腹缓缓划过他的下眼睑,肌肤摩擦,她说:“睡不着?”
他的眼睫扑闪了一下,只是看着她,不转眼,没答。
微凉的指腹抚在他的眼皮上,“睡觉第一步,把眼睛闭上。你都不合眼,怎么知道睡不着。”
那人依然不动,又过了一会儿,他张嘴,声音嘶哑,“不敢睡。”
闻言,凝顾顿了嗓音,凝滞了许久,嘴角挂着一抹虚弱的笑意,只觉得喉中干涩。
俩人第一次见面便是他困兽般奋战后的模样,之后到了南荔,也不见他有收敛的意思,如今八年过去了,宋壶深也有了不敢的时候。
她拉了拉他,“你躺下去一点。”
很快,俩人换了高低位置,凝顾安抚他,像哄小孩一样的姿势,脸上是浅浅的笑着,再温柔不过的动作和表情。
他蜷缩成一团,连面庞都绷缩在深处,额头刚好贴在她的肩胛骨处,他觉得自己全身的皮肉都在叫嚣滚烫。
其实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个非常感性的人,但不可否认,她一直是靠感觉在活着的,所以她给人的感觉就是冷情而温柔。
当年知道宋壶深对她的感情,她并不是诧异抗拒,心里更没有所谓的伦常相悖,她拒绝这份感情,单纯只是为了拒绝而拒绝。
她年纪尚小时,许妈妈就将许多期许放在她肩上,对她的期许连带着许母对自己的期许。
她沉默着,也精疲力尽着,乃至后来凝顾受伤后在轮椅上度过的那两年,她都想着,错过就错过好了,人生总是会有遗憾的。
往时她在亲情里受了伤,心中缺了口子犹如顽劣疟疾,便对所有感情都失了望。所以对待感情这回事,总是开始便怯懦,总是想着如若事事要争,那便趁早放弃的退让。
有人这样说爱情,有了盔甲,也有了软肋。
她无意向任何人暴露自己的软肋,换句话说,她不想承担会受伤的风险,就像一颗深海的蚌,万分戒备。
早年乘了国家形式政策的快车,宋家靠贸易发家,经过几代的财富积累,富贵鼎食。后来因为一些人和事,宋家在国内的生意受了些打击,渐渐地,宋老爷子将宋家产业中心移到海外活动。
宋家的旁支孙辈不多,主家更是凤毛麟角。
当年宋壶深从宋家到南荔来,外人只当他性情顽劣不可救被主家驱逐,又哪知宋壶深从小被宋家当成眼珠子养着,他能来南荔全凭宋家对他的有求必应。
他和她做姐弟的那些年,虽然时时在她面前表现得乖巧,但凝顾知道烈马难驯,乖巧只是表象而已。
宋壶深对她说喜欢,她只记得他乖戾,总想着不到最后一步,离着远一点,俩人总有回旋的余地。
可她却忘了,宋家从小培养出来的宋壶深的决绝。
那晚宋壶深的车撞向她的那一刻,她才惊觉,缘分本就稀薄寡淡,多是清尘拙水后会无期。
她几乎要为这些年的优柔寡断道歉。
她被宋父拦在机场,她很意外。意外的是,宋父这样年长她许多又身居高位的人,会同她用到‘救’这样的字眼。在一番交谈中宋父的言辞恳切,似乎要将所有错处揽下。
可是呢,许凝顾对他偏心到骨子里。
宋壶深在凝顾眼里从来没有错。若是实在有错,也是错在有缘无分。
所以,凝顾拒绝了宋父提议想让她见宋壶深一面的请求。
临走时宋父交给她一个档案袋,里面的内容丰富,足够动摇她那颗冷到无情的心。
那天,她在机场坐了很久,突然改了心意,想回了趟b-见一个人。
b-,叶叙手笔很大,砸了两个酒架,一个吧台。
他对她说了一些话,情绪激烈,用词难堪,含有复杂的责怪之意。
他说:“许凝顾,往时怎么没发现你这个人这么冷血无情呢?当年口口声声说谈恋爱不好,转头去了北绥就找了别人。
嘴上说把宋壶深当弟弟,却每每陷他于不义,找到机会要从他身边逃离。
对,你手段高,看不上他,好得很,把他当玩具一样玩弄。不喜欢他,就扔一边,想要了,又回来撩拨。
八年,你把他吊了八年,玩够了你逃他追的把戏,还带着别的男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你是不是真的想眼睁睁让他去死啊!”
叶叙言辞凿凿,一席话就着周遭的酒味说完,凝顾一个字都没听懂。
骂她,她听出来了,但骂她的话,她不是很懂。
要不是看叶叙一副狰狞面容,她都以为这架上的酒全进了他的肚子,说的一番胡话。
她蓦然笑了,“你说我吊了他八年?我怎么吊了?”
叶叙怕是已经气急,口不择言的钻牛角尖:“那你躲什么?”
凝顾说:“我躲什么了,我去哪,是我的自由。世界这么大,见不到,不也很正常吗?”
叶叙狰目:“所以你他妈一出现就往他面前带男人也是你的自由?”
凝顾神色未动,点头,“我的自由。”
气氛一时窒息,叶叙冷笑,“他们瞎了眼,看上你。”
凝顾察觉异样,蹙眉。
这时,叶叙止不住气急败坏,随手又砸了一架子的酒。凝顾闻着复杂的酒味,不喜爬上眉间,作势要走。
“他找了你八年。”
“”
“去看看他吧,死在你手上,他应该会高兴。”
她背对他站着,背脊挺直,离开了他的视线。
几年不见,这些小孩还是喜欢动不动将死挂在嘴边,好像天大的事只要死了就能解决一样,幼稚又偏执,没有半点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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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想去找他了?不在乎他先前还想撞你?”
“”凝顾迟疑了一瞬,“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是想,而是已经做了。”
大洋彼岸的陶桃:“”
以前在南荔读书时,听凝顾和温挽谈论起过宋壶深,只言片语之间,陶桃也对这个人有了些模糊的了解,其中就有一条狡诈——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让别人心甘情让退步。
陶桃说:“这次是什么,苦肉计?”
凝顾抿了抿嘴,解释:“他就是想让我来见他。”
陶桃不赞同,打趣:“也就是我知道你跟段堂深的关系,否则还看不出来,你这个假弟弟还挺有当三的潜质的。”
凝顾对陶桃称宋壶深为假弟弟,敬谢不敏,但到底是没反驳。
没有血亲的两个人,一起长大,若是因为一句称呼来划分伦理关系,她觉得没必要。
更何况,宋壶深这个人狼子野心,一句姐姐也不知道有多少真心,假弟弟也没错。
“我听段堂深说,前几天有人去b-砸场。我依稀记得上次有人在b-闹事,还是在三年前,那个人到现在都不知道被段堂深弄哪去了。”
凝顾笑了笑,“你现在都在我跟前探态度了?”
“是跟你那个假弟弟有关吗?”
“是他的朋友,喝多了,情绪不太好。”
凝顾清心寡欲惯了,能聊点她的八卦不容易,于是陶桃没忍住,好奇:“你到底怎么想的?”
凝顾顿了顿,实话实说,“没想法。”
“他每次都用同样的把戏,你每次都顺着他走,这都十几年了,你没点想法?”
凝顾不置可否,像是所有情绪突然坠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只能停住。
她冷清惯了,在今天之前她是不相信非死即伤的爱的。
凝顾笑了笑,推开厚重的窗帘,走出阳台,明亮的光笼罩在她肩上,“顺从就是爱吗?不顺从就是不爱吗?”
陶桃沉默了一瞬,叹了叹气,“谈吧。破恋爱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谈的。你谈着多写几首甜甜的歌,现在那些网友都说你的声音一出来就知道剧情开虐了。”
“这也怪我?”
“可不是嘛。”
“”
“那行吧,不过你注意着饮食,别总是不按时吃饭,你的胃可受不起委屈。”
凝顾感叹道:“陶桃,你最近越发的像许眷顾了。”
“什么?”
“就”凝顾想了想,“很唠叨。”
陶桃噎声,情绪不大的轻啧一声。
凝顾:“说起许眷顾,我一时半会儿可能回不去,你帮我看着点他。”
陶桃淡声,“他比你听话多了,小女儿。”
想起那晚自己不太正常的比喻,凝顾不敢吭声。
“对了,艾森杰斯有消息了你就直接跟他对接,现在公司暂时也没你什么事了,借机好好休个假吧。”
凝顾笑,“好的,老板。”
挂了电话,凝顾回到浴室洗漱了一番,换了套舒适的家居服。
凝顾是连夜赶来,坐了整晚的飞机,跨过了晨昏线,时差没倒过来,这会天光大白,睡意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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