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影拉着老太太,再次回到了曾氏的寝屋门前。进屋前,苏影故作神秘地眨眨眼道:“太奶奶,一会你只用看着,影儿来跟二婶婶说话。若是太奶奶不放心,也可让丹枝她们站近一些。”
老太太看着这个鬼灵精的小丫头挤眉弄眼的样子,差点笑了出来,随后让身边的青竹推开了房门,与苏影一同进了屋。
曾氏还如刚刚一般穿着单衣,只是现在十分安静,抱着膝蜷坐在被褥里,如瀑的黑发披散在背后,若不是面容憔悴,定是一位动人的美丽女子。
苏影缓缓走进去,让丹枝搬了张圆凳放到曾氏床边,自己坐了上去。老太太坐在窗前暖榻上,看着苏影坐的离曾氏那么近,还是有点心惊肉跳,生怕曾氏又发什么疯,伤害了自己的心肝宝贝,于是便低低嘱咐青竹绿柳,站到离苏影略近的地方去。
苏影却丝毫不在意,兀自凑近握住了曾氏蜷在膝盖前的双手,轻声道:“二婶婶,影儿来看你了。”
曾氏却没有什么反应。
苏影没有多做停顿,只是身子向前倾了些,好更靠近曾氏,手依然握着曾氏的,继续开口:“二婶婶,影儿虽然还小,不能完全了解婶婶为何这么痛苦,但是,影儿可以明白那种痛苦。这种感觉会围绕着整个人,在它的围绕下,吃饭,睡觉,甚至呼吸都是那么困难。明明不想发火,不想伤害别人,可是就是无法控制住自己。也不想做任何事,不想见任何人,仿佛生活没有了任何的指望,可是又很挣扎,又希望有人来救自己,希望可以睡个好觉,希望可以感觉到快乐。”
曾氏抬起了头,有点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侄女,眼睛里闪着清明透彻却难以置信的光芒。
“二婶婶,影儿也有过这样的日子。但是之前钦哥哥会带我进书房玩,当时给钦哥哥教书的老先生告诉了影儿一个秘方,吃了这个秘方,一开始是可以渐渐好好入睡,睡中无梦,胃口也会慢慢变好。一两月后,这种闷闷的绝望痛苦的感觉也会慢慢消失,人也会慢慢有力气。”苏影眼睛都不眨,一字一句说的极为认真,曾氏听得眼睛都亮了起来。
老太太这边听着那小丫头说的有板有眼,心中虽很惊讶,可却是将信将疑。钦哥儿五年前便离了家去了岳州,那时候这小丫头片子才五岁,虽然苏影儿早慧,可小小的人儿,真的明白什么绝望痛苦吗?还有什么老先生给的偏方,那时候这小丫头连字儿都不会认,居然还能记得什么偏方?老太太越想越觉得小姑娘在胡扯,但是想到刚刚苏影儿嘱咐她只坐着,老太太便很给面子地没有出声。
苏影见曾氏有些动心,装模作样地给曾氏摸了摸脉,随后点点头道:“二婶婶的脉象也与当时影儿的很像,而且因为二婶婶刚刚出月,最近又被这些感觉折磨的心力交瘁,月子里没有养好,脉象虚浮,身体虚弱。寻常医药影儿只知道一些皮毛,定是不如燕大夫的。所以除了影儿的偏方,燕大夫的药还是得吃一吃,以求双管齐下,一两个月后,心情好了,身体也同时好起来,才是最好呢。”
苏影哪里懂什么脉象,只是胡说一通,目的是让曾氏心理上不仅要接受自己的“偏方”,也要接受寻常的求医问药,否则最近这样白闹腾,身体的亏空很难补回来。如果身体不舒服,连带着心情也很难完全好起来。
说着话,香莲已经端了一个精致的瓷碗进来。苏影伸手,将那碗红枣甜羹端了过来。
“二婶婶,这碗药便是我的偏方。只是那几个玩意实在难喝,老先生跟我说可以与红枣黄芪一起煮,以掩盖住那几道药材的味道。二婶婶喝了,不出几个月,便能痊愈。只是一定要坚持,每日睡前都要喝。不出几日,就能开始睡得安稳了。”
老太太和几个丫鬟在一边,愣是憋住了各自各异的表情。这苏三小姐真是会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就是一碗普通的甜羹,却被她说的神乎其神,似乎真是什么神药似的。
苏影上一世生病不爱出门,最喜欢的就是看书。因为自己的心理疾病,苏影也阅读了不少的心理咨询和心理治疗方面的书。现在,这个世界没有心理疾病的说法,苏影也不知要怎么解释,更不知道那些对症的现代的精神类药品上哪找,自己也不是精神科医生,只是一个一般的患者而已,即使有那些药品自己也不会用。
所以苏影用了一种很安全的办法,也是现代心理学中已经公认的确有效的一种疗法现象——安慰剂效应。这种现象为何会产生,就连医术发达的现代社会也没有统一的定论,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有相当一部分患有心理疾病的患者,都很容易接受暗示,是很明显的安慰剂反应者。苏影从开始与曾氏说话让她相信自己,再一步步给予暗示,最后拿出一碗只能补补身子却没啥治疗作用的普通羹汤。可是曾氏却会相信,这碗羹汤真的可以减轻自己的痛苦症状。曾氏相信这碗汤羹的疗效,她的心里状态和身体机能就会自己慢慢产生变化,再加上真正的大夫的疗养汤药,便有很大可能可以康复。
这是苏影现下可以想到的最稳妥也是最安全的办法。只是这个效应疗法是有局限的,也不是必定能成功,可是无论如何,苏影觉得都应该一试。
抑郁带来的痛苦实在是太多太多,她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会被这种痛苦所困扰。
曾氏接过了那碗红枣甜羹,抬头看了看苏影,见自己的这个小侄女正带着自信的笑容看着自己,心底也是燃起了一阵阵希望,抬手将碗里的甜羹一饮而尽。
曾氏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与苏殾成亲也有十来年,两人也一直相亲相爱。因着自己的家世不凡,又是皇叔亲自指婚,嫁来不到两年,自己就给苏殾生下了儿子,苏殾便从来没有纳过侧室,顶多就只另有一个通房。即使后来这个通房丫头生下了一个女儿,抬为了侧室,曾氏也没觉得这危及到了他们的夫妻感情。这些年,她相夫教子,日子也是过得和和美美。只是这次怀孕生子后,自己的情绪便变得越来越奇怪,也不愿意去看自己的孩子,全部丢给乳母在管。直到那一日,她得知自己的丈夫将书房内的丫鬟茯苓也纳为通房那日,她觉得所有的情绪全部冲上了脑袋,竟然给了夫君一巴掌。从那开始,曾氏开始经常失控暴怒。曾氏也很痛苦,可是家中没有一个人理解,不是说她着了魔,就是说她心胸狭窄,就连自己的丈夫,虽说没有告诉别人自己的妻子打了自己的事,却也慢慢只是偶尔过来敷衍的关心一下了。曾氏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不能这样,却无法控制住自己。如今,这个才刚十岁的小侄女,竟坐在她身边,轻轻地告诉自己她明白自己的痛苦感受,曾氏只觉得一下子揪住了救命稻草,再也不想松开。
苏影见曾氏喝完了羹汤,脸上也笑开了花:“二婶婶今日好好休息,影儿以后每日都来陪您说话,多说说话,说累了,便好休息。”
曾氏喝不出这汤里加了些什么,只觉得这红枣汤比平时的更加甜腻上口,似乎还有股清凉的味道,好喝极了,便也对着苏影展开了近来自己的第一个微笑,随后稍稍犹豫了一下,主动地缓缓起身,送了老太太和苏影出去,这才回房继续休息。
老太太却是明白了自己这个小宝贝是要干什么,苏影儿说二婶婶得了心病,心病心病,那自是靠要自己解开心结才能好起来,在自己无力解开的时候,旁人可以帮上一把,却无法改变最后还是需要自己拯救自己的事实。如今苏影儿给那曾氏的那一碗红枣羹,就像是给了曾氏一把让她自己解开心结的钥匙,自然比什么神仙草药都管用。老太太想明白了,自是惊叹苏影儿的聪慧,也没说什么,只是慈爱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小脑袋。
将老太太送回了梧桐苑,苏影准备起身告退,她正准备走,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认真地说:“这法子只能说试试,影儿也不敢保证一定管用,且观察几天,再做定论才好。太奶奶别怪二婶婶,她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老太太心里一软,捏捏苏影儿的小脸蛋,点头应了,才目送苏影儿出了门。
苏影回了自己的浣花居,只觉得困得厉害,昨晚没睡,今日又起得早,还这般动脑子,实在是累坏了,便嘱咐丹枝下去休息,自己上了床,帮助了别人的成就感在心里慢慢发酵了起来。苏影不自觉的带了一丝笑意,抱着被子睡了过去。
窗外,阳光和煦,春风暖人,莺飞草长,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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