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黎很快便带着一个身着碧色长裙的姑娘进了梧桐苑。

    这个姑娘个子不高,约摸和丹枝差不多年纪,神情淡淡,无声地跟着宋管家进了屋,对着老太太和苏影行了大礼,言语举动,皆是恪守规则,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苏影看着这么个一丝不苟的冷姑娘,觉得有点头大,她生性比较被动,实在不是很善于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可是老太太见了这个姑娘的言行举动,眼神里尽是透着满意。服侍主子不求性子开朗长得漂亮,为人忠诚、靠谱,才是最紧要的,而这个姑娘,明显是符合要求的。

    老太太见碧色姑娘行完了礼,便挥手让她上前来,仔细端详了一会。这个姑娘说不上极美,可收拾得十分干净得体,简洁的平髻间插着一根银簪,老太太见了,心里满意地点点头,对着这姑娘道:“来之前,太妃可有跟你说了什么?”

    姑娘只是低头看着前方的地面,恭敬地福了福身子道:“回老祖宗的话,太妃娘娘只跟奴婢说,让奴婢来苏府,尽心伺候苏三小姐。”

    老太太点头,严肃道:“你如今既来了苏府,便要好好认三小姐为主子,一定要尽心伺候,万万不可有什么差池。”

    姑娘跪下道:“是,奴婢明白。”

    老太太便看向苏影,仿佛是示意让她来说话。苏影有点懵,转头看着这个姑娘,呆呆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多大了?”

    姑娘仍是跪着没有起身,头也没有抬起来,恭敬回道:“奴婢身边的孤女,都是进了宫当了差才能得新名。如今奴婢资历尚浅,只有十二岁,一直在宫外接受教导,又没有爹娘,所以从来都没有名字。平时为了方便,奴婢周围的人都唤奴婢小落。”

    苏影点点头,起身将小落扶了起来,说道:“你既穿着一身碧色,从前又叫小落,以后我便叫你碧落可好?”

    碧落刚刚站起,闻言又要跪下去,却被苏影扶住不让再跪,只好福了身子说:“多谢三小姐赐名。奴婢从今以后,一定好生伺候小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丹枝在一旁看着这一切,表面上眼观鼻鼻观心,内心情绪却是复杂的很。她明白,若不是自己那日没有陪同,小姐怎么会不明不白掉到水里?自己昨日又真真是不中用,生病卧床,白叫小姐担心一日。若是多个人一起伺候小姐,那丹枝日后也能放心许多,小姐也会少受不少罪,做事也更得心应手。可是想到以后小姐的贴身之人便不只自己一个了,丹枝又觉得心里有点发酸。如今见到这个姑娘,又听得小姐亲自赐名,那碧落还说着和自己刚刚说的一模一样的话,丹枝内心里像是打翻了几坛陈年老醋,酸溜溜的。

    丹枝心知不该这样,可就是忍不住有些难受。丹枝悄悄叹口气,心里直骂自己没用。

    老太太见苏影和新来的碧落聊的正好,也不打断,只是回头重新吩咐青竹去传了早膳。

    这边苏影却极是好奇地问:“听太奶奶说你会功夫,是真的吗?”

    碧落听了又跪了下来,回道:“回小姐的话,奴婢不才,学过几日拳脚功夫。”

    苏影看着这姑娘又跪了下来,有点无奈,又上前扶起碧落道:“你我以后便是最亲近的主仆,若是以后我问一句你就要下跪一次,说几句话可不是要累死人了。何况这一天跪下来,你膝盖怕是都要肿了,还怎么做事?以后若没什么大事,见了我不必行这么大的礼,只行常礼便好了。”

    碧落脸有点红,赶紧应了下来。

    “丹枝。”苏影叫了一声,一旁正在想心事的丹枝听到自己的名字猛的惊醒,赶紧应了,上前听自家小姐吩咐。

    苏影拉起丹枝的手,看向碧落道:“这是与我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丹枝,今年十三。你以后有什么事,只管问她即可。”

    丹枝和碧落一起应了下来,退到一边。苏影见早膳已经来了,便拉起老太太的手,扶着她去餐桌,祖孙俩一同用了早膳,又说了一会子话,苏影才带着丹枝碧落二人,起身告退。

    回到浣花居,苏影想看看书练练字,便让丹枝带着碧落熟悉各院,自己去了书案前,认真读书去了。

    丹枝得了苏影的命令,便带着碧落,大致介绍了浣花居内的各个地方,还绕了一圈苏府各个主子的院落,回来之后,又介绍了一下自家小姐的各种习惯,喜欢的吃食,不喜欢的东西,等等等等。

    碧落一言不发地跟着丹枝,大概是在耐心记忆这些,大部分事情都不做回应,也不提问,只有丹枝问话时,才嗯嗯一下。

    丹枝本来心里就有点不痛快,结果自己说的口干舌燥,这碧落却也没啥多的回应,便突然一下就觉得烦躁委屈起来,结果一下没忍住,鼻子一酸流下了泪来。丹枝跺一跺脚,干脆转身跑出了厢房,搞得房内的碧落一脸的莫名其妙。

    苏影正在案前临摹字帖,想练练自己生疏的毛笔字,却见到碧落进了房似乎欲言又止,便放下笔,叫了碧落上前来。

    “怎么样,府里的东西有个大致的了解了吗?”苏影问道。她自己心里明白,苏府这么大,琐事繁多,没个一个月的时间,哪能记得住?

    没想到碧落竟点点头道:“丹枝姐姐细致周到,事无巨细都与奴婢说了一遍,又带着奴婢在府里走了一圈,奴婢现下连带着各个院落,府中各个主子的长相身份,还有小姐的习惯喜好,大致都记下来了。”

    苏影暗地里吃了一惊,没想到碧落可以记得这么快,又想到这毕竟是按照宫廷的标准来培养的姑娘,可能格外不同一些,可是也没办法完全平息吃惊的情绪。

    碧落见小姐没有回复,倒也没有在意,她本就记忆力极好,许多东西都可以过目不忘。可是现在碧落苦恼的不是这个,她抬起头看看苏影,有点纳闷地开口道:“可是,可是丹枝姐姐刚刚还与奴婢在说小姐喜欢的吃食,不知为何,刚说了一半,丹枝姐姐就哭了起来,还跑了出去,奴婢刚刚找了一圈,却是没有找到。”

    苏影一愣,有点惊讶于丹枝的失控。她思索了一下,对碧落说道:“丹枝昨天还在发热,今天可能还是有些不舒服,你莫要放在心上。你今天刚来,又记了这么多东西,不如先休息一下。我自会让人去寻了丹枝,让她好好休息的。”

    碧落点点头,行了礼退了出去。

    苏影将现今正站在门口的白芨白英唤来,命她们去寻了丹枝,嘱咐她们寻到了便带到自己跟前来。白芨白英领了命,匆匆下去了。

    等白英带着眼睛红红的丹枝回到苏影的绛云阁时,天已经微微擦黑了。丹枝知道自己犯错,无言的走到苏影坐着的暖榻跟前,噗通一声跪下,等待小姐责罚。

    苏影却上前扶起了丹枝,轻柔问道:“你教了碧落规矩后便跑了出去,可有用午膳吗?”

    丹枝惊讶地抬头看向自家小姐,却见苏影眼神表情都是温柔可亲,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

    丹枝见状,眼泪又簌簌掉了下来。自己赌气跑开了一下午,若是换了别的主子,只怕是已经将自己赶出府了,可自家小姐竟还在关心自己。丹枝越想越多,最后竟是放声哭了出来。

    苏影也没有多拦,转身让白英几个小丫头都下去,只留自己与丹枝两人。

    丹枝哭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才渐渐哭累了,慢慢安静了下来。苏影见状,递给她一方丝帕,平静问道:“好些了吗?”

    丹枝点点头,没有说话。

    苏影见状继续说道:“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我也不慎出了危险,险些搭上性命,你心里一直愧疚着。如今太奶奶又让那碧落来我身边伺候,你心里难免委屈,这都是正常的。”

    丹枝抬头看向苏影,神情有些惊讶,觉得自家小姐仿佛能读心,将自己看得透透的,想到;这里,丹枝又觉得自己心眼小极了,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苏影轻柔地继续说道:“你从小与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如今碧落来了,咱们也只是多了一个作伴之人。太奶奶也一定没有怪你,反倒是觉得你太辛苦,所以才让碧落来替你分担一些。我更是不曾觉得你服侍有何不妥,你切不可太自责,昨儿才生了病的人,今天若是不吃饭,又挂着泪去吹风,晚点又病了可别哭啊。”苏影说着说着,自己兀自笑了起来,丹枝听了这些话,心里竟觉得好受多了。

    苏影之所以明白丹枝的想法,也是知道这是心理咨询上常见的亲疏顺序问题。丹枝心里一直将苏影儿放在第一位,所以一旦苏影儿有事,丹枝就会愧疚没有照顾好她。现在又来了个似乎极其聪明能干的新丫鬟,丹枝心里的委屈愧疚便一下被激了出来。不过丹枝素来是个开朗善良的姑娘,心也实诚,只要稍稍正确疏导,便就没事了。

    苏影拉过了丹枝的手道:“如今我失足失忆,很多事都难免不会处理。你年纪在咱们浣花居又最为年长,若是你有什么事,我可怎么办呢?你更要知道,人无完人,即使是圣人,也会有犯错难过的时候,更何况是我们?你若是以后有什么不开心,或者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可别再跑出去了,尽来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你说可好?”

    丹枝的眼神变得极其认真坚定,连连点头。

    “现下碧落刚来咱们这里,定也有许多不习惯。现在我便给你个任务,就是让碧落好好融入咱们这里,否则怎能让她好好地忠心做事呢?你性子开朗活泼,是做这件事的最好人选。丹枝,你可愿意?”

    丹枝闻言,噗通一声跪下来回道:“丹枝定不负小姐所托,一定好好照顾好小姐,也一定好好教导照顾碧落,多谢小姐。”

    苏影看着丹枝的认真样,笑了起来,道:“谢我做什么。如今天色也暗了,你去帮我准备些点心,你自己也好用一些。以后不可以随便不吃饭,不然就罚你吃一整大锅的肥肉炖肘子!”

    丹枝做了个夸张的苦脸,一下子又没绷住,噗嗤笑了起来道:“好小姐,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主仆两人笑成一团,闹了一会,丹枝才退了出去,给苏影准备点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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