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正在岸边说着话,芙蓉园里的小厮下人们就拉来了一艘木制白蓬花船,船蓬盖顶垂下来的皆是金丝薄纱,船虽不大,船舱内却是极为宽敞,苏影她们六人坐进去,再加上中间摆了茶水点心的木几,空间仍然是绰绰有余。船身船尾皆是浮雕睡莲,舱内的座椅上也铺满了冰缎羽绒垫,坐上去软软的,却一点都不热。苏影与霍欣瑶一起坐在船边,伸手就能碰到鲜艳欲滴的荷花。
“今儿真是托了两位殿下的福,本来咱们只是想找艘这里下人们用的独木舟的,结果现在坐上了这么好的花船。”苏影看着霍欣瑶兴奋地将半个身子探出去,赶紧扶住她,回头对霍长佑笑笑,“佑表哥,这主意本是你想的,你也过来看看嘛。”
从两位王爷出现开始,霍长佑就有些不开心,不过既是苏影开口,霍长佑便点点头,也靠了过来。
“四哥,你看那朵怎么样?咱们摘了那朵荷花,一起送给母亲嘛。”霍欣瑶拉着霍长佑的手,一刻都静不下来。
“你小心些,又不会水,若是掉下去了,我可不救你。”霍长佑有些无奈,赶紧跟苏影一起扶住要蹦出去的霍欣瑶。
“哎,四哥就是胳膊肘儿往外拐,我掉下去你就一点不心疼,可若是影儿掉下去了,只怕四哥就要第一个下去救人了。”霍欣瑶回头叹口气,一句无心的话却让霍长佑和苏影一起红了脸。
船上气氛一时尴尬起来,景王和瑞王的表情一时都变得有点难以捉摸,霍长佑则是默默坐回苏铉旁边,苏影也将霍欣瑶拉了回来,几个人突然一下都没了话说。
霍欣瑶反应最慢,见大家都不说话,想了想才一拍脑袋,哎呀一声叫出来,自己四哥一直对苏影儿有意是不假,可是如今景王和瑞王都在,自己嘴上又是没把门儿,霍欣瑶想到这,赶紧伏在苏影耳边轻轻道:“好妹妹,我不是故意的”
苏影有些无奈,拍拍霍欣瑶头上的小发包,却是生不起气来,想了想,笑着转移话题道:“铉哥哥,如今也上船了,不如你现在就到船头高歌一曲如何?”
“诶?好妹妹,现在天这么热,你真忍心让你哥去外头唱歌呀?”苏铉听苏影这样说,顿时哀嚎了起来。
“当然忍心啊,愿赌服输四个字懂不懂?”霍欣瑶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催促道,“快去快去,我也从来没听过你唱歌呢。”
苏铉无法,只能离了位置走到船头,沉吟了半晌,清了清喉咙,果真开始唱起歌来:
“采莲归,绿水芙蓉衣。
秋风起浪凫雁飞。
桂棹兰桡下长浦,罗裙玉腕摇轻橹。
叶屿花潭极望平,江讴越吹相思苦。
相思苦,佳期不可驻。
塞外征夫犹未还,江南采莲今已暮。
今已暮,摘莲花。
今渠那必尽倡家。官道城南把桑叶,
何如江上采莲花。
莲花复莲花,花叶何重叠。
叶翠本羞眉,花红强如颊。
佳人不在兹,怅望别离时。
牵花怜共蒂,折藕爱莲丝。
故情何处所,新物徒华滋。
不惜南津交佩解,还羞北海雁书迟。
采莲歌有节,采莲夜未歇。
正逢浩荡江上风,又值徘徊江上月。
莲浦夜相逢,吴姬越女何丰茸。
共问寒江千里外,征客关山更几重。”
苏铉的声音一如许多声线还未完全长开的少年,有些嘶哑,可是却唱的极富感情,尤其是到了后半,小小少年,竟也唱出了一丝壮阔又寂寥的感觉。苏影却更是惊讶,这首乐府诗是“初唐四杰”王勃所作,如今她竟是听到了带曲调的版本,似乎比原来只看文字的时候更能体会诗中意境。
苏铉唱完回到船舱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霍欣瑶凑过去,开口笑道:“铉表哥,我第一次听你唱歌,没想到唱的还挺好听的。”
苏铉一听,脸上飞快闪过一道红晕,也兴奋了起来,挺胸道:“哼哼,那是,你铉表哥我什么不会啊,当然好听啦。”
霍欣瑶脸垮下来,翻个白眼儿:“不害臊。”两个人你来我往闹个没完,看得苏影在一旁哈哈直笑。
“咦,苏三小姐,这个手镯怎么看着有些眼熟?”林昭看着苏影在一旁笑得直用手捂嘴,突然注意到了她手腕上的紫玉镯。
苏影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瞟了一眼在一旁不发一言的林暄,心里有些急恼,刚刚见到两个王爷过来时,她的确忘了自己还带着手镯的事情,若是现在说是瑞王送的,要是被林昭误会了,可怎么好?苏影简直想打自己,可还是硬着头皮道:“那个,这个是瑞王殿下送给我的生辰礼物,我觉得这颜色很好看,今儿赏荷花就正好戴了出来。”
“本王说呢,原来是四弟送的。”林昭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看一旁神情有些不自然的林暄,转头对苏影笑道:“本王看着玉镯子颜色极好,苏三小姐平日该多戴戴,才能将这紫玉的颜色养的更佳,这玉呀,要是不常戴,以后就会没这么好看啦。”
苏影连连点头,对林暄严肃道:“刚刚我二婶婶看到这个玉镯子,也是这么说的,说不能辜负瑞王殿下一番心意。殿下放心,我平时一定会好生戴着这幅镯子的。”
林暄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双腿突然盘起,倏而又放平,半晌才转过头,看向有些莫名其妙的苏影,憋出一句话来:“本王也是看这玉颜色极好,那日你生辰,也没什么可以准备的,就送了这个。你喜欢就好。”说罢便向船的另一边挪了挪身子,转头看向外面荷花,不再说话了。
林昭见苏影有点紧张,低声笑道:“苏三小姐莫慌,我四弟看上去虽是冷的很,其实脸皮忒薄了,现在看你喜欢这个镯子,怕是在害羞呢。”
苏影听林昭这样说,便也不疑有他,笑着大声道:“多谢瑞王殿下,这个镯子我很喜欢。”
林暄稍稍偏过头来,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诶,话说,我听说大堂哥之前也寄了你的生辰礼物回来?”苏铉跟霍欣瑶闹够了,也加入了话题。
苏影点点头:“恩,钦哥哥送了我一柄发梳,那日瑶姐姐也在,直夸钦哥哥细心呢。”
“瑶表妹,你也太过分了。去年你生辰,我就送了你发梳,你偏说我送的礼小家子气,这会儿我大堂哥也送梳子,你就说他细心。”苏铉一听,赶紧转头向霍欣瑶抗议。
“哼,就你还好意思跟钦表哥比。钦表哥送给影儿的梳子可好看了,而且从岳州一路山长水远地寄回来,礼轻情意重不说,太贵重也有可能丢失。你送的那个那么丑,你还好意思提。”霍欣瑶说到苏钦,小脸有些红。
“没有呀,我觉得铉哥哥眼光也是极好的。你看我现在耳朵上的琉璃耳铛,就是铉哥哥送的,中间的小鸟活灵活现,我可喜欢了。”苏影见苏铉脸色难得的有些差,赶紧开口打圆场。
“还是我家妹妹心疼我,回头哥哥给你买一屋子耳铛!”苏铉做出了夸张的抹眼泪的动作,就差没扑过来抱抱苏影了。
“一屋子就算了。现在浣花居内到处都是太后娘娘赏的茉莉,我可没地方装你那么多耳铛。”苏影见苏铉脸色似乎没有刚刚那般难看了,便也摆出夸张的嫌弃表情,笑着回应苏铉。
“母后送了你很多茉莉?”林昭好奇地问道。
“啊,是的。就前两日,太后娘娘让宫里一个老嬷嬷送了好多好多来,其中还有些品种,我见都没见过。哦,对了,嬷嬷还专门提到,有一盆鸳鸯茉莉是宫里仅有的,太后娘娘慈心,竟也赏给了我。”苏影说起来,还是心怀感激。
“哦?鸳鸯茉莉,怎么本王都没听说,母后也太偏心了。”林昭的笑容有些促狭,“四弟,你见过那鸳鸯茉莉吗?”
林暄仍然在看着窗外的荷花,一副懒得理林昭的样子,头都没回。
林昭见状,只是摸摸后脑勺,也不恼,笑着对苏影道:“下次若是有机会,苏三小姐可以开个赏茉莉的花会,本王和四弟也要去开开眼。”
“那是自然,太后慈心,我怎么好一个人独享,茉莉花期极长,两位殿下若是有心,最近两个月都可以来的。”苏影连忙回应,小脸也跟着有些红润,突然又觉得这样随便请人来自己院子有些轻浮,又急急开口继续道,“那个,若是这两个月不方便也无妨。茉莉除了观赏,还能采摘制茶。等过些时日,我收集了足够的茉莉花瓣,便专门制几瓮。除了太后娘娘,两位殿下若是不嫌弃,我到时做好了,便请人送到殿下府上。”
“影儿你不可以偏心,我也要我也要。”霍欣瑶在一旁不甘寂寞地嚷了一句。
“那是自然。”苏影笑道,“我朝并没有以茉莉制茶的习惯,其实茉莉花与绿茶一同炒制,炒出来的花茶不但清香扑鼻,还能健脾理气,是上好的安神饮品。”
“这么神奇,那本王和四弟一定要尝尝。”林昭听了也起了兴致,“没想到,苏三小姐不但通晓诗文,还懂得如何制茶,实在是蕙质兰心。据说,苏三小姐还会弹琴?”
“可不,我们影儿琴技可是一绝,当年我父亲听了影儿弹琴,后来竟是念叨了好久好久呢。”霍欣瑶有些自豪,似乎林昭夸的是她一样。
苏影听霍欣瑶这么夸自己,心里有点发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一直听说,瑞王殿下极善音律,上次马球比赛后,也听见皇上将那桧和方琴赏给了殿下。在殿下面前说弹琴,实在是有些班门弄斧了。”
“诶,你又没听过四弟弹琴,怎么就知道是班门弄斧呢?不过,我四弟那可是出了名的喜好音律,除了七弦琴,四弟的笛子和箫那都是一绝。四弟,平日里不是都带着那管玉笛的嘛,要不你也给咱们来一首?就当助助兴嘛。”林昭坏笑着搭上一旁林暄的肩膀,“刚刚咱们对了诗,苏公子又唱了歌,如今要是四弟再来一曲笛子,哎呀,这赏莲才真叫赏的有兴味。”
“我又不是艺伶。”林暄被林昭摇晃得烦不胜烦,总算是回头说了句话。
“都说无琴不君子,可是秦人有云,咸阳宫有玉笛,吹之则见车马山林,隐隐相次,息亦不见,名曰昭华之琯。如今咱们是不得见那昭华之琯了,可是我倒是真想见识那笛声中的车马山林美景呢。”苏影见林暄有点不虞,赶紧笑着接过话头。
“四弟,你看,苏三小姐都这么说了,你就吹一首嘛。”林昭坏笑着不依不饶。
“那就只吹一首。”林暄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苏影,低头想了想,还是将腰中挂着的玉笛解了下来。
婉转清丽的笛声在水面荡漾开来。林暄微阖双眼,手指抚上玉笛,吹的是玉笛名曲《姑苏行》。夏风带着阳光的暖意和莲花的清香,轻轻吹起船边的丝幔,与悠扬的笛声一同绕着花船蔓延到远处,亭台楼阁,写意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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