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苏影看着眼前的柳芸熙,突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低头拿起了烛边的金丝剪,一点一点地剪着烛芯,好让烛光看起来更亮堂一些。
烛光下的柳芸熙,脸色有些黯淡,只静静地看着苏影手里的动作,一言不发。
“这样就好啦,晚上黑,要是不剪剪烛芯,真是要看不见了。”苏影有点尴尬,只能笑着找找话题。
“是啊。”柳芸熙笑笑,点头应了一句。末了两人又陷入了没话说的尴尬境地。苏影心里头有些急,低头想了想,还是硬着头发问了话。
“芸熙姐姐,你像这样睡不好有多长时日了?”
柳芸熙苦笑了一下,慢慢回道:“从知道我要参加选秀开始,就一直睡得不是很好。”
“嗯?莫非姐姐不想入宫嘛?”
“啊,不是,不是。”柳芸熙连忙摆手,“不是这样的,只是我母亲她”
柳芸熙有些难以开口的样子,苏影见状,并没有多催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她继续道来。
“是这样,我从小就比较内向,又不善言辞,长得也不出众。而从我有记忆开始,我母亲总会拿我与彩姐姐比较。彩姐姐大方活泼,人又细心,长得也漂亮,母亲便处处将我与姐姐比,再说我如何不如她。”柳芸熙理了理情绪,终于有些艰难地开了口,眼神有些闪躲,“当然,我从来没有嫉妒怨恨过彩姐姐,彩姐姐从小就对我很好,就像亲姐姐一样照顾我。可是,在她的身边,我也一直都觉得自惭形秽。今年宫中要选秀的消息一传到汴州,那边人人就说,彩姐姐人美心善,家世又这般不俗,一定可以入选。而母亲从那时开始,便一直同我唠叨,若彩姐姐中选入宫,我却没有,那她养我多年就如同白费了力气一般,让我别回汴州丢人了。”柳芸熙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如同蚊子叫一般,嗫嚅着嘴唇,眼圈也有些红了起来。
苏影皱皱眉头,有些想不通一位母亲怎么能这么跟自己的亲生女儿说话,可是后来想想,人有时候对名利的追求那般可怕,这位柳夫人或许也只是钻了一个极深的牛角尖而已。
“彩姐姐也一直说,如若我俩一起入宫,互相有个照应。若是可以,我也想入宫陪伴彩姐姐。可是,天下好女子这么多,光是在汴州,我就遇到了好多姿容出众,才情又出众的女孩子。如今来了这人才济济的京城,我不过就是路边的一朵野花而已。即使有幸过了第一轮初选,殿选时也定不会入皇上的眼的。”柳芸熙眼眶里已经蓄满了眼泪,稍微眨了眨玉眸,泪水便如同断了线一样,滑落了脸颊。
苏影心里有些疼,柳芸熙虽然不如苏彩儿那般耀眼,可是却也是个清秀温婉的女子,全然不似她自己说的那般不堪。她对自己的这种自卑的认知,完全就是常年居于苏彩儿之下,又经过母亲长年累月的打击,才形成的一种有些病态的想法。苏影叹口气,这种原生家庭带来的童年伤害,需要的是系统的心理咨询,可不是一碗红枣汤便能解决的心病啊。
“二婶婶同你说,我有一种偏方,可以治好她的失眠症,你想知道真相吗?”苏影犹豫了片刻,突然开口问道。
柳芸熙依旧是泪水涟涟,听苏影如此说,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苏影,点了点头。
“那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偏方。二婶婶那时候刚刚产育,没有好好休息,以致身子已经气血两虚。这样的情况下,二婶婶每日烦躁不已,又不愿意看大夫,这才使得本就有些虚弱的身子越来越差,最后连睡觉吃饭都没有办法好好地进行了。说白了,二婶婶是产后身体情绪一下都没有调理好而产生的心病。所以,我给二婶婶准备的,只是一碗普通的红枣黄芪水,再谎称里面有带有奇效的偏方,告诉二婶婶,这偏方喝了就能好好休息。二婶婶对此深信不疑,其实是自己治好了自己的心病。后来燕大夫说,红枣黄芪刚好补血补气,倒是也对了身体之症。”
柳芸熙微微睁大了双眼,半晌后才苦笑道:“所以,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神奇的偏方,是吗?”
苏影有些抱歉地点点头,急急道:“这件事除了我,便只有燕大夫与太奶奶知道。如今二婶婶身体虽是好转了,但毕竟时间尚短,还请姐姐替我保密。”
柳芸熙点点头:“这个是自然,妹妹放心。”
“姐姐,你嘴里说着,不嫉妒彩姐姐,其实你内心深处,还是很羡慕彩姐姐的吧?甚至其实内心还有些生着你母亲的气,对不对?”苏影憋了半天,还是觉得想要帮帮柳芸熙,而如今唯一帮助她的方式,只能是利用现代心理学的咨询技巧,引导她面对自己的母亲,面对苏彩儿,最后可以从容地面对自己。
柳芸熙听言,惊慌地抬起头,连连摇头道:“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怪她们呢?我只是觉得,自己没有用罢了”
“姐姐,你有没有好好地照过镜子,看过自己?”苏影沉着地打断了柳芸熙的话。
“”柳芸熙有些慌乱,两只手的手指交缠在一起,有些疑惑地看看苏影,又赶紧别开眼神,最后才摇了摇头。
“姐姐生得虽不能说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可是也是清秀可人的女子。姐姐从来不像你自己说的那般不堪。选秀一事,姐姐能过第一轮初选,已经说明姐姐有过人的资质了。至于殿选,不管是谁都不是一定能入选的,若是入选了,只能说明姐姐与皇宫有缘,若是没有入选,也不是姐姐自身的问题。”苏影努力思索着,应该怎么样把自己满腔的话好好地表达出来,“姐姐,你如今这般焦虑,其实不是觉得自己不行,而是卯了劲想要入选,如果入选,一个是可以向母亲证明自己,一个也是可以向你自己证明,你与彩姐姐并不分高下,是不是?但是对此,你又没有太完全的信心,所以才会夜夜辗转,想着这件事情,无法好好休息。”
柳芸熙听着苏影的话,头越来越低,似乎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一般,再也不敢与苏影对视一眼。
“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这个人生下来,本身就是有自己的那一份价值的,这与你是否入宫无关。”苏影起身,站在柳芸熙面前,稍稍弯下身子,直直看着她的双眼,“姐姐,你一直被你的母亲拿来与彩姐姐比较,殊不知,你与彩姐姐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根本没有什么好相比的。你看院子里的树叶花瓣,也从来没有两朵花两片树叶是一模一样的。彩姐姐固然天资过人,我也非常喜欢彩姐姐那般活泼的性子,可是若说那种温婉宁静之感,彩姐姐自然是不能与你相比。你如此这般苦着自己,难道不就是在心里委屈着么?”
柳芸熙的眼神躲闪,脸也渐渐开始变红,在苏影的注视下变得越来越慌乱,似乎想要逃跑一样。
“姐姐,你心里委屈,甚至对母亲有着怨言,这都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两个月前,我还曾怀疑我的嫡母暗杀我呢。”苏影努力保持笑容,想让自己的语气看起来轻松一些,“姐姐试想,若是姐姐进了宫,能得皇上青眼自然是好。可后宫自古便是一个不见硝烟的战场,姐姐这般和婉的脾气,若是遭人欺负该如何是好?而如若,你只是嫁与了你的真心人,他将你捧在手心呵护着你,也从不将你与旁人比较,姐姐的后半生,岂不是更幸福?”
柳芸熙听到这里,眼泪更是簌簌直掉,嘴唇微张,颤巍巍轻道:“可是,若我不入宫”
“姐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不入宫,自己就没有价值,也会遭母亲嫌弃?”
柳芸熙听言点点头,拿起帕子轻拭着小脸,身子微微抽动着。
“姐姐,这样可好?若是你入了宫,自然不必说,彩姐姐也会护着你。若是你没有入宫,你便先在苏府住着,上阳阁离我这儿也近,我会去与太奶奶说,就说平日里想让姐姐与我作伴。年底太奶奶将过八十大寿,若是姐姐没有入宫,便与我一同准备太奶奶寿辰,届时汴州四爷爷他们也会来,末了你再与他们一同回汴州,这样你也可以稍稍理一理情绪,平日里也可以与我聊聊天,也可以让你母亲稍稍缓缓,你说,好不好?”苏影见到柳芸熙的样子,知道她的心理问题,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如今当务之急,是给柳芸熙留一条退路,让她可以放松下来,好好休息。所以苏影灵机一动,出了这么个主意。
“可是如若我没有入宫,留在京城,岂不是丢人?”柳芸熙听着有些心动,可是眼神马上又黯淡了下来。
“姐姐可是秀女,如今能住在我们苏府,是我们苏家的福气,怎么会丢人?况且,太奶奶要过寿本就是已经决定之事,你就以此名义暂留苏府,也是可以说得过去的。”苏影笑着宽慰柳芸熙,见她神色稍霁,苏影也暗暗舒了口气。
“喝口红豆薏仁汤吧,妹妹想到你体寒,专门吩咐丹枝温着着红豆汤,既能暖胃驱寒,也能安神静心。今儿回去,姐姐且放宽了心好好休息。离殿选还有一段日子,我会一直陪着姐姐,听姐姐说话。姐姐有什么心事,尽可来告诉妹妹。把心事说出来了,便也不会那般多思难眠了。”苏影到矮几前,端起了那碗红豆汤,拿到柳芸熙面前,笑着看着她。
“多谢妹妹,为了我这么一个人,还如此这般费心,真是难为妹妹了。”柳芸熙感激地接过碗,拿起一旁的小银勺,舀起汤来准备吃一口。
“姐姐,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以后别再说什么‘我这么一个人’或者‘都是我不好’什么的话了。影儿很喜欢姐姐,希望姐姐也能慢慢开始喜欢自己。”
苏影的话说得柳芸熙拿着汤匙的手一顿,愣了一下,才抬起头来,勉强露出微笑道:“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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