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过菊花后,太后几人上了清晖阁。
楼阁的顶层是一个挑高的观景台,粗大的红漆木柱撑起了整个悬梁木顶,四周没有墙壁,取而代之的是镀金莲花木栏。观景台北面是一处休憩之所,错开的木台上已经铺好了太后专用的鸾凤纹明黄锦缎软垫,以及苏影这样的宾客坐的正红芍药刺绣软垫,软垫周围各放上了白玉所制的万字纹缎面三足凭几,中间还有一方矮矮的黑漆木嵌螺纹的茶几,上面已经备好了茶水点心。秋风拂过,吹动了苏影的帔帛与裙摆,她稍稍用手轻压,抬首望向广阔的湖面。
从这个角度往北看,可以将太液池边的景色一览无余。远处嬉戏的野鸭已经成了小小的黑点,湖边围绕的金菊成了一条断断续续的锦带,苏影甚至能往西遥遥望见那巍峨的麟德殿与长安殿,湖中高高的蓬莱岛如今似乎比之前在地面时更接近了一些,高远的天空下,似乎能勾勒出太液亭的优美剪影。
清晖阁的地势实际上并没有麟德殿那么高,虽能北望整个太液盛景,往南却会被高高的几道宫殿挡住视线。
“那边就是皇兄处理内政的紫宸殿,再往前就是宣政殿与外朝主殿含元殿。最前方便是‘天下第一门’丹凤门了。其中,含元殿作为外朝主殿,最为雄伟,地势也最高,你在这里望到的远处那个最大的屋顶,就是含元殿了。而内宫中,地势最高的地方在麟德殿,而且麟德殿本身又不在中轴线上,所以不会被含元殿挡住,整个京城景色便可一览无余。而清晖阁几乎是在含元殿正北,所以即使登高,也没办法望到京城盛景了。清晖阁还是用来北眺最合适,西边是我们来的方向,而东边则是各位娘娘的住所,三小姐的堂姐如今也在那边,不过后宫之事本王不熟,不知道她究竟在那座宫殿内。”林暄见苏影好奇地看向反方向的宫墙楼阙,耐心地解释了一番。
苏影点点头,王爷若是太熟悉后宫,那就太诡异了,说实话,就连林暄知道苏彩儿进宫,苏影已经觉得很惊奇了。苏影现在心里关心的事情是,经过两次进宫,再加上各种熟悉的宫场所名称,大概自己所知道的大明宫与现在自己所在的大明宫的确是同一个,说不定他们的设计者是同一个人也不一定。而自己原来熟知的大明宫早在唐末时就已灰飞烟灭,只剩一些石台柱基,诉说着当年的盛世繁华。而如今,能亲眼看到这巍峨宫殿,苏影觉得自己很荣幸。
“若是有机会,很想去见见含元殿。”苏影轻笑着转头回应,盛唐诗人王维曾用“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这样的华丽辞藻来描述当时他到含元殿上朝时的盛景,很难想象那到底是一种多么雄伟的景象,“哦对了,据说丹凤门是天底下最大的城门,一共有五个门道,即使不算下面的石墙,光是门上的主阙就有三层楼之高。光是想想,就觉得这真真是‘天下第一门’。”
“含元殿不好说,可丹凤门可以随时去看的。若是三小姐想,今日等母后回了长安殿,本王也可以带三小姐去看看。”林暄看到苏影似乎极为期待的样子,说起一个宫门就如此眉飞色舞,便忍不住邀请了一句。
“多谢瑞王殿下,若是天色还早,臣女还真想麻烦瑞王殿下呢。”苏影眼睛一亮,爽快应了下来。她心里也想过,虽说瑞王是男子,可自己到底也才十一岁,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说到底也没啥好避嫌的,为啥不去开开眼,好好见识一番呢?
苏影看着林暄,觉得他的眉眼似乎也挺柔和,完全没有初见时那般的冰冷吓人。苏影歪头想了想,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不对,突然开口道:“从前第一次见殿下,觉得殿下的样子好凶,可怕人了。可是几次相处下来,臣女觉得瑞王殿下不但胸有丘壑,为人也是极为温柔细心的,全然不似外表那般冷酷呢。”
“哦?胸有丘壑?”林暄挑了挑眉毛,反问了一句。
“若不是胸有丘壑,便不会知道那么多常人所不知道之事。之前殿下与景王殿下与黎人比赛马球一事,臣女一直没有正式道谢。臣女知道,那日的所有战术都是瑞王殿下想的,但是风头却是全让景王殿下占了,甚至最后皇上赏赐,瑞王殿下也是最后才被提及的。若不是胸有丘壑,怎么能容得下别人去抢风头呢?”苏影想了想,才鼓起勇气解释了一番,说罢也有些心虚,毕竟这么说,似乎有些失礼了。
“嗯。三哥毕竟能文能武,是我大辰的奇才,本王只是在背后出出主意的人罢了。不过今日三哥没有来,三小姐是不是也有点失望?”林暄脸色未变,说着说着话停顿了一下,才问出了问题。
“诶?”苏影一愣,脸刷的红到了脖子根,连忙摆手道,“没没没有,今日是太后懿诏,又有幸见到殿下,臣女怎么失望呢。”
“没办法。三哥熟悉军务,朝内兵部的事情都交与他监督。我大辰虽说国富民强,可北方有强梁虎视眈眈,西边又有吐蕃与西域诸国盯着我们玉门关,所以即使不是战时,军队依旧需要长久驻守各地,所耗费的军晌不是小数目。若这部分粮食全部向百姓征收,难免也会造成矛盾,各地官员也有可能盘剥克扣。所以三哥与本王向皇上提出,军队闲时自给自足,军农一体,开垦良田,既能减少百姓的赋税压力,还能增加军晌供应。所以三哥最近都在忙这个。农田事务又是由监督户部的二哥负责,所以后来便没本王什么事了。”林暄怕苏影不懂,特意放慢了语速,详细地解释为什么景王来不了这件事。
“百姓吃喝看天,丰收之际又余粮也就罢了,可有时天灾人祸,可能自给都不足,更别说用来给军队了。但是军队行兵打仗,又必须得吃饱,否则一个驻地的兵都病恹恹的,连威震千里都做不到,更别说保家卫国了。殿下与景王殿下的主意很好。”多亏林暄的详细解释,苏影听得明明白白,便也能接上话,“那,如果说齐王殿下主要负责监督户部,景王殿下主要负责兵部,那殿下您主要负责哪一个部门呢?”
“不止是这样,除了大皇兄每日操劳朝政之外,我们余下三兄弟都各有偏重。二哥除了主要负责户部之事,偶尔也会监督工部事务;三哥主要负责兵部,主管京城城防;而本王则是负责刑部的一些疑难案件,也常与大理寺来往。”林暄想了想,依旧很耐心地解释,“啊,不过,这些东西三小姐也不一定很懂,想来很无趣吧。”
“不会不会。臣女特别喜欢读史书,而纵观历史就会发现,三省六部制确实是历朝历代官制经验的集大成者,也是最为先进与稳固的中央朝政官制。只是三省六部二十四司的系统太过庞大,由皇上一人管理的话,想来会非常疲累不说,可能也会有因为监督不力而产生腐败的情况发生。所以,皇上能得您和景王殿下这样的助手,实在是很有福气呢。”苏影连连摆手,笑着说着自己的见解,抬头却看到林暄的脸色有些怪异。
苏影下了一跳,心虚道:“瑞王殿下,臣女说错话了吗?”
“不是的。”林暄似乎也是一惊,赶紧恢复了平日的扑克脸,“本王只是觉得,三小姐小小女儿家,在诗书音律上用心也就罢了,不曾想竟知道这些,倒是本王小看小姐了。”
苏影闻言松了口气,笑着道:“臣女只是平日里多读了几本史书罢了。还请瑞王殿下莫要笑话臣女。”
林暄摇摇头道:“自是不会。说起来,你想见三哥也不难。本王与三哥都是十月里生的,三哥在月头立冬时节,本王在月尾小雪过后。因着关系好,三哥又喜欢热闹,我们二人向来都是挑个中间的日子一起过生辰。若是三小姐不介意,那日可带上你的几个哥哥,一同来王府赴宴。”
苏影一愣,觉得这瑞王不愧是做军事又做刑部的,这眼睛也太贼了吧,居然就看出来自己对那景王有好感。苏影想着想着脸再次涨红,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毕竟人家这么说了,自己也不好拒绝不是。
“你们刚刚在那边聊了什么?”太后早就在软垫上坐好,靠着凭几,慢慢地品尝着精致的点心,见林暄与苏影从另一边栏杆处回来,便问了一句。
苏影连忙跪下道:“太后恕罪,本是该好好陪太后说话的,却只顾着自己了。”
林暄见状也道:“只是同三小姐介绍了一下这前朝的宫殿而已,不小心就多聊了几句。”
太后笑着说:“快起来吧,你们年轻人多说说话有什么不好,今日有你们二人陪伴,哀家也觉得年轻了不少。”
苏影谢过,起身同林暄一起入座,欣赏眼前的秋日山水,吃着精致的时令点心,简直是最棒的人间享受。
在清晖阁小坐片刻后,太后便同苏影林暄一道,在清晖阁的石桥码头边,坐上了去蓬莱岛的花船,摇摇晃晃往湖心高高的青山岛屿划去。
湖上那些夏日的荷花荷叶都已枯萎,可在这红墙黛瓦的映照下,却完全没有萧条之感,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厚重的感觉。苏影忍不住将手伸进了太液池的湖水之中,湖水冰凉却清澈见底,连藏在深处石缝中的红鲤都清晰可见。
“这蓬莱岛只有坐船才能上去,那上面的亭台叫太液亭,岛周围尽是青山。哀家出宫不方便,这里便是最好的登高之地。”太后看着苏影有些好奇,便也开口介绍了一番,不得不说,太后就是太后,不管是说话,还是在吃小点,不知为何就是那么雍容华贵,在她的身上似乎找不到一丝松怠的痕迹。
“多谢太后,今日能有幸陪伴太后登高望远,是臣女三生修来的福气。”苏影听了太后的话,真诚地回答道。
“原来三小姐不仅心思多奇巧,这小嘴也是甜的很。”太后被苏影说得似乎心情极好,说罢了话,还呵呵大笑了一下。
“回太后的话,臣女说的不是奉承之辞,而是真心话。太后关怀臣女,命人送来那么多花儿,又开恩准臣女陪伴左右,臣女心里是真真感激,却实在不知该如何回报太后恩情,唯有尽心陪伴太后,全心敬服太后,才能报得万一。”苏影一字一句地认真说着,小眼睛似乎有些着急,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心情一般。
“哀家这辈子,见过许多人,看过许多事。虽说没办法一下子看出所有口是心非之人,可大部分哀家还是有那个自信的。你聪敏可爱,又是我大辰忠臣之后,不仅哀家喜欢你,就连皇上与景王瑞王都曾对你赞不绝口。你如今对哀家说的话,哀家自是能看出你的真心。哀家很高兴,若是你愿意,不嫌哀家这儿拘束,可常进宫陪哀家坐坐。”太后看着苏影的小脸,也是会心一笑,戴满鎏金臂钏的玉手伸过来拉住苏影,威严的眼神后似乎还藏着一丝温和的慈祥。
“臣女能得太后喜爱,是臣女至高的荣幸。只要太后需要,臣女无论何时都会来陪太后说话。”苏影听到太后这般说,心里也觉得极为感激,可心里也注意到了另外一个重点,什么?皇上也称赞我?景景王殿下也也称赞我?
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激动,苏影的脸第三次红透了,只管低着头由着太后拉着手,在湖中的花船上轻轻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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