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的很快,碧落一直都在歇息,苏影平日也不爱出门,每天忙着给白芨抄了佛经让丹枝拿去烧,一晃几天就过去了。
腊月十八是放榜的日子,苏钦和容涟一早就被召进了宫,苏影陪着老太太,在梧桐苑等着他们的消息。
“老祖宗!老祖宗!大喜事,大少爷中了状元!”宋黎一路小跑进院子,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兴奋。
杨氏和王氏本就候在了厅里,徐氏依旧带着苏铮住在梧桐苑,闻言也赶紧赶了过来。
苏影随着长辈一道对着老太太行礼庆贺,杨氏喜道:“自从老太爷以来,咱们苏家还没有出过状元,如今钦哥儿真真是有出息了。”
老太太也是喜出望外,看着宋黎道:“再说详细些,今年钦哥儿他们多少人中了榜?”
“老祖宗,今年上榜的学子一共二十七位,多数都是京城人,咱们大少爷位列榜首,独占鳌头啊!现下大少爷和各位同榜的学子都在大殿,等待陛下亲自金殿传胪,再从宫门前上马,穿过长安街戴花游街,最后回到宫中杏林,参加陛下亲自举办的探花宴,完了便可归家。家中已经备好了状元及第牌匾,只等大少爷一回来就放鞭炮挂匾额。”
宋黎一番介绍,听得苏影心驰神往,她转念一想,又开口问道:“涟哥哥可有上榜?”
“上了,上了!容大公子高中探花,位列三甲!”
苏影听了,对老太太笑道:“到底是咱们苏家地气好,从咱们家出去的都高中三甲了,太奶奶,这可是大喜事啊。”
老太太听得心花怒放,就听得门外传来道贺声,苏家老爷苏斌和汴州老爷苏斓都在家中,听到消息便都赶了过来,后面跟着苏家的几个小辈。
不一会儿,梧桐苑就聚集了各院的人,老太太看过去,见苏镕和苏铖都在,却不见他们的母亲,汴州大夫人柳氏,便问道:“汴州大媳妇呢?”
苏镕道:“太奶奶,今日上阳阁一早就有人来传话,说表姐身子有些不好,早早就唤人来叫母亲过去了,现下还没回来。”
苏影一下有些担心,柳芸熙入冬以来身子一直不好,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回头看看老太太,老太太见状,便开口道:“你大哥回来也是晚膳时分了,到时再一起庆祝。你担心的话,就去看看你芸熙姐姐吧。”
苏影应下,跟屋内长辈和兄弟姐妹都各自告了别,便由丹枝扶着,匆匆往上阳阁去了。
上阳阁门户紧闭,柳芸熙的婢女知花守在门口,见苏影来了,神色有些慌张,赶紧上前行礼道:“给三小姐请安,我们…我们小姐今日早起就觉得身子不适,现在正休息着。”
苏影点点头,答道:“我知道,方才在梧桐苑里也听说了,说是大堂婶婶如今还在上阳阁,太奶奶和我都是担心的很,不如让我进去看看,实在不行,还是要请燕大夫来看看啊。”
知花摇摇头,刚要拒绝,就听到柳芸熙屋内轻轻传来的声音:“是影妹妹来了吗,知花,让妹妹进来吧。”
知花迟疑片刻,抬头看了看苏影,这才开了门,让苏影进了上阳阁。
柳芸熙披着一件外套,面色苍白地撑在床边,正对着一个铜痰盂呕吐,一旁的正是汴州的大夫人柳氏,扶着柳芸熙的肩,神色有些难看。
“姐姐怎么了,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吗?丹枝,愣着干什么,快去找燕大夫啊。”苏影有些着急,回头立马唤丹枝去叫大夫。
“等下。”柳芸熙艰难地抬起头,唤住了正要出门去的丹枝,下一秒又忍不住吐了几口黄水。
“昨日开始就已经吃不下东西了,你这可怎么好。”柳氏在一旁念叨着,唉声叹气。
苏影有些不解,看看柳芸熙,又看看柳氏,不知道她们唱的是哪一出。
“妹妹你放心吧,我早先已经私下里看过大夫了,姑母也让汴州随行来的大夫看过我的脉象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
柳芸熙缓了一会儿,才漱了口,在柳氏的搀扶下慢慢靠在榻前。
“只是什么?你倒是说呀。”苏影有些着急,柳芸熙的脸瘦削了很多,眼下乌青很严重,一看就知道睡得也不好,吃的也不是很好。
柳氏叹口气,心疼地看看榻上的侄女,轻声道:“你芸熙姐姐有喜了。”
苏影眨眨眼,呆了半天,回想起一个多月来柳芸熙的变化,慢慢地眼睛瞪成了铜铃,嘴巴也张得像是能塞下一个鸡蛋。
“有喜?怎么会?谁的?”苏影惊呆了,半晌之后才想起来连连发问。
柳芸熙扯了帕子擦了擦嘴,摇了摇头,又抬头看了看一旁扶着她的柳氏。
柳氏连连叹气,问道:“如今是腊月十八,十月初的时候,你是不是带着你芸熙姐姐去参加了王府的辰宴?”
苏影呆呆地点点头,依旧没搞明白个中缘由。
“唉,这就是了,你芸熙姐姐也是糊涂……这事儿该怎么好啊。”柳氏回答得很模糊,更是让苏影一头雾水。
“这事儿跟妹妹没关系。我倒是感激妹妹带我去了辰宴,让我见到了那人。”柳芸熙笑得有些哀戚,面上没有血色,更是让她看上去有些惨淡,“此事也是我自愿的,若不是这样,我必也要回汴州嫁到给那县丞儿子,若是那样,我还不如这般,还能进王府做个姨太太。”
“王府?”苏影脑子跟炸了一样,呆愣在原地,“哪个王府?”
柳芸熙却不说话了,柳氏见状,便开口道:“告诉你影妹妹吧,如今你有孕,这事儿很快就瞒不住了。”
柳芸熙垂下眼眸,手抚上自己的肚子,轻声道:“同妹妹一道去王府那天,我遇到了齐王殿下。殿下说,他,他很喜欢我。后来,我又瞒着众人耳目,同他见了几次面……”
苏影仿佛五雷轰顶,突然想到辰宴那天同林暄一道散步时偶遇齐王的场景,回忆道:“那日,那日在朝暮园我是见过齐王殿下的。当时瑞王殿下说齐王身边还有一个人,只是没有出声,那莫不是…莫不是芸熙姐姐?”
柳芸熙没有再开口,当是默认了苏影的话。
苏影急急上前,一屁股坐到床边,拉起柳芸熙的手道:“可是齐王今年已经二十多了,他已经娶了妻,还有好几房侧妃侍妾。而且他,姐姐,齐王他几年前还……总之,齐王没有正式娶了你就对你做这样的事,真的不是良人啊!”
柳芸熙却抽回了手,淡淡道:“妹妹莫要再说了。此事也是我愿意的,若是让我回汴州嫁了那县丞儿子,倒不如现在便杀了我。我也知道齐王府上妻妾门路复杂,可这是我最好的出路了。”
“可是我们总还是有办法……”
“什么办法?”柳芸熙抬眼,打断了苏影的话,眼神中有些倔强的决绝,“一直赖在苏家不回去吗?这些日子我也不愿多出门,我又不是苏家的人,却一直打扰你们。我不愿意再这样了。”
苏影心里一阵难过,她无力地垂下手臂,半天没有说话。
柳芸熙别过头,也没有多看苏影一眼,淡声道:“知花,送三小姐出去吧。”
苏影站起来,轻声道:“今天大哥中了状元,涟哥哥中了探花,前院里怕是会闹腾的,芸熙姐姐多休息才是。”
说完,苏影便转过身,慢慢往外走,走到一半,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苦笑着转过头道:“之前彩姐姐说芸熙姐姐性子最是倔强,我还不觉得。如今一看,倒是我不够了解姐姐,是我不好。”
说罢,苏影拉起丹枝,头也不回地出了上阳阁。
柳氏依旧是连连叹气,转头轻轻斥道:“你又何必与她说的这般绝,你影妹妹也是关心你。”
柳芸熙低下头,轻声道:“我知道。”
我知道,但是我只是柳家的一个小小的女儿,比不上彩姐姐美艳动人,能进宫添家族荣光,也比不上影妹妹可爱伶俐,随随便便就能讨得别人的欢心。大家都视我若空气,就连彩姐姐和影妹妹也经常会忽略我,我的命也只能自己争。
这些话,柳芸熙没有说出来,柳氏是苏彩儿的生母,这些话她只能在自己心里说给自己听。从前只有自己,往后也只有自己。
“你方才也听到了,钦哥儿得了状元,姑母我一会也要去梧桐苑庆贺一下才好的。大夫我给你留下来,一会让他给你安胎保胎。如今你在苏家,回头出嫁也是从苏家出阁,你有孕的事最后还是要与老祖宗说的。今晚府内肯定要大摆宴席,你的事便明后天再与老祖宗谈吧。”
柳芸熙点点头,沉闷地道:“是,莫要因为我败了大家的兴致。”
柳氏本还想多宽慰几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又叹几口气,轻轻抚摸着柳芸熙的背脊。
苏影回到浣花居,一口闷气怎么都吐不出来。如今也没人知道柳芸熙的事,她仔细想想,发现身边并没有可以吐露心声的人,她闷闷地坐在窗边,看着屋内光秃秃的那盆鸳鸯茉莉,鼓着脸,窝成一团发呆。
“小姐……”丹枝知道苏影不开心,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给苏影端了些茶点上来。
苏影本来觉得,她治好了曾氏的产后抑郁,也帮助柳芸熙缓解了焦虑,自己便觉得有些得意了,觉得自己干什么都可以,所以什么事她都敢插一手,她觉得自己重生一场,可以帮助到身边的人们。
最近几日的事情接连出来,苏影才突然又感觉到了自己的弱小无力,其实她改变不了什么,白芨她没有护好,柳芸熙她也没有劝好。她以为自己能做到的事情,最后都偏离了方向,偏离了她的掌控范围。
也许是自己太自大了。苏影苦笑。
丹枝在一旁担心地看着自家小姐缩成一团闷闷不乐,却不知道怎么能帮到她,忽然,她想到了某个可能蹲在屋顶的人。
丹枝轻手轻脚地出了绛云阁,轻声唤道:“宫商大人,您在吗。”
宫商没有出现。
丹枝不放弃,像是跟宫商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大人,我们小姐这几日遇到太多事儿了。我们小姐从今年落了水之后就没了记忆,后来又屡次被人暗害,好容易好些了,又遇到这么多不顺心的事。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帮上我家小姐?”
一阵北风吹来,沙子迷了丹枝的眼睛,她揉了揉眼,而后再四下望望,见依旧没有宫商的身影,丹枝自嘲地笑笑,还是轻声回了屋子,无声地守在苏影的身边。
苏影浑浑噩噩的,午饭也没怎么吃,就在窗边的榻上睡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黑了,丹枝见苏影醒过来,马上迎上来笑道:“小姐你醒了,奴婢给小姐重新梳妆吧。大少爷和容大公子已经回来了,现下就在前院呢,咱们也赶紧过去,免得晚了。”
苏影睡得朦胧,懵然地点点头,丹枝便过来扶了苏影。苏影兴致不高,随便丹枝扶她去梳妆台前怎么摆弄,也只是低着头发呆。
“小姐,你不是上个月还画了幅画想给大少爷做及第的贺礼的吗?如今大少爷独占鳌头,高中头名,咱更是要好生送礼庆贺一下呀。”
丹枝不管苏影的情绪,只是自己笑着说着话,活跃着气氛。
“哦,是了。”苏影兴致缺缺地道,“送大哥的画在书房,你回头送到陇翠院去吧。”
“小姐,这可不行,这画要你亲自送才有意义哩。”丹枝大声反驳,“大少爷一定等着小姐独一份儿的贺礼,小姐莫要含糊了这事儿才好。”
“罢了,大哥状元及第,多少人上赶着送礼,也不缺我这一份儿。”苏影情绪低沉,懒得多与丹枝说什么。
“小姐!”丹枝皱眉,大声道,“大少爷这些年对你,如兄如父,真真是护你十数年如一日。若是小姐因为旁的人怠慢了大少爷,大少爷会伤心的!”
说罢,丹枝还觉得不满意,干脆停了手下的活计,将苏影扭转身子过来面对着自己,坚定道:“小姐失了白芨,如今又与柳家小姐离了心,心中可能很伤心。奴婢不懂大道理,可是奴婢却知道,不能因为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和自己最亲的人。不然小姐一定会后悔的,奴婢不希望小姐这般消沉下去。”
苏影眨眨眼,耳边还回响着丹枝震耳欲聋的声音,丹枝平日说话悄声细语的,甚少这般强硬。苏影鼻子有点酸,咽了口唾沫,阖上双眼,缓了一阵子,强行扯开笑容道:“丹枝比我坚强,我该向你学。”
“奴婢不如小姐坚强。小姐这些年,受过的苦是奴婢无法想象的。”丹枝摇头道,“可是再苦,还是要继续活下去,好生待自己,好生待爱自己的人。”
“是了。”苏影点点头,“谢谢你。丹枝,有你在是我的福气。去帮我将画收好,我们一道去前院。”
丹枝闻言喜笑颜开,赶忙应下,匆匆下楼去了。苏影似笑非笑地看着丹枝离开的背影,轻轻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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