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正午,林昭百无聊赖地在床上躺着,就听到前院通报说林暄来了,他用一只手撑了身子,整个人坐靠在榻上,又让下人去搬了凳子来。

    等看到林暄进来的光景,林昭一愣。林暄后头还有一个一身梅红色的小姑娘,圆圆的脑袋,大眼睛像水一样,灵动地闪着光,如今正扯着林暄的袖子,探出脑袋来往里看。

    林昭眨眨眼,朗声笑道:“是什么风把我们三小姐吹来了,陆奇,再搬个凳子来。”

    不苟言笑的管家应了声,让一旁的下人又端了一张八角凳来。

    苏影随林暄一道,挨着床坐下了,她担忧道:“刚刚遇见瑞王殿下,说殿下您身子不好,这大过年的,怎的就生病了呢?”

    林昭哈哈一笑,也不忌讳,半只能动的手将另外半只手拿出被子,让苏影看。

    苏影一愣,回头看了看林暄,见他点头,便站了起来靠近细看。

    林暄又皱起眉头,林昭手上的黑线密密麻麻,像极了一张蜘蛛编织的大网,以手掌为中心,向外蔓延扩散。

    苏影看了半天,不解地抬头问道:“这是什么?”

    林昭耸耸肩,故作轻松道:“不知道。”

    林暄接过话头说道:“我们还是怀疑是南黎搞的鬼。不过如今时事紧张,三哥的事你不要往外传,只跟人说是偶感风寒就是了。”

    苏影点点头,皱起眉毛观察那些黑线,心下一动,趴到瑞王肩头耳语问道:“殿下,这要也是南黎的手段,会不会跟害我的是同一个人?”

    林暄没有压低声音,只是大方在林昭面前回应道:“苏家出了个秦氏,家里还有难斩的南黎线索是很可能的,尤其她还有个女儿。安插在你们那里,比安插进王府和皇宫要方便。那苏彤在苏家老祖宗寿宴那日行为那般古怪,三哥和我前些时候就已经这般怀疑了,就是苦于没有证据。”

    林昭转头问道:“你昨儿就回了皇兄,皇兄怎么看?”

    林暄叹气:“自然是希望你好起来,如今就如我说,南北境都不安,你不在军中,人心会浮动的。”

    林昭笑道:“这不是还有你嘛。”

    林暄无奈道:“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此事今日也同母后和贵太妃娘娘禀报了,母后倒是提醒了我。两年前太原兵民吃水中毒,还是你曾用尽百法,请出了那位活死人医白骨的永宁自在仙人,解了北梁此计。那仙人对南黎的事情也所知不少,如今貌似在杭州隐居。此人性子古怪,皇谕诏令恐怕不能奈他何,母后想着,不如我亲去杭州寻了仙人,请他出山。”

    苏影听着他们的对话,心思却飘远了,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秦氏的女儿苏彤,可是苏彤失了秦氏之后消停了很多,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姐姐。

    “三小姐?”林昭唤道。

    “啊?”苏影回过神来。

    “方才吃了那么多锅盔,该是渴了,喝点茶水吧。”

    林暄端了一杯茶给苏影,苏影接过,喝了一口水,林暄在旁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犹豫了很久,像是下定决心般开了口,可是语气依旧很迟疑:“三小姐有没有考虑过同我一道去杭州?”

    苏影一愣,端杯的手一抖,茶水有些洒了出来。

    林暄也没顾什么礼数,直接扶住苏影的手,用自己的大袖子帮苏影擦了擦。

    苏影呆愣道:“此事为何要我一道去?”

    林暄皱眉,颇为迟疑,手上动作也顿了顿:“此时三哥刚刚有恙,我便贸然离京,可能引起南黎人的警觉。母后提醒我,三小姐与我之前就有炒茶的事务在身,可以前往考察明前茶的名义出京城,前往杭州,也可掩人耳目。当然,此事我是抱反对意见的,这一路不是游山玩水,必然辛苦,说不定还有危险。”

    林昭却眨了眨眼,看看苏影,又看看林暄,笑道:“我倒是觉得可行,你就让她跟你一道去呗。”

    林暄白了林昭一眼,面上的神情有些无奈。

    “三小姐近些时日的遭遇我也听你说过,这待在家也不一定就安全,倒是出门走走暂避风头,说不定才是上佳之策。你俩一路以游山玩水的名义去杭州,反而不暴露真实目的,这最长我给你三个月,清明左右你们也回来了。”

    “你听到我刚才说的了吗?南北境……”

    “嗨呀,听到了。”林昭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打断了林暄的话,“有你三哥在京城,怕什么。京中骁勇善战的男儿那么多,任然,付向贞,还有陈俊杰,你也都认识的。更何况,如今情况没有坏到那个地步,京中情势尚算稳定,南黎还有可以游说的余地,北梁更是元气未全复,今年起不了战事。”

    “你这病无人认识,是否危及性命无人知晓,当然是尽快为好。”

    苏影赶忙点头,插嘴道:“此事事关殿下和国家,我自然不容推辞。殿下,我可以努力赶路的,景王殿下身体这般光景很受罪,我们自然也会尽快。”

    “哪里受罪了。”林昭笑道,“又不疼,我也好久没有借口这般休息一下了。我这四弟什么都好,就是不善于跟人打交道。那山人脾气也是怪的很的,有三小姐陪着,我倒还放心些。”

    林暄皱着眉,还想多说什么。

    “京城最近胡商外来人不少,正值年节,京城治安巡防你要帮我看着。”林昭直接抢先说了话,“此事我会派人去跟母后和德太妃娘娘再细说,三小姐毕竟年纪还小,此事要苏家老祖宗发话了才能作数。上元节后再出发,不会耽误的。”

    林暄叹口气,不欲再与林昭争论,回头见苏影正紧张地用几乎哀求的眼神盯着自己,小模样儿可怜坏了,像是生怕自己不带上她。

    他手上一滞,败下阵来,嘴里念叨着:“好吧,好吧,都听你们的。”

    苏影开心地笑了起来,随即又认真道:“我很乖的,不会给殿下拖后腿的。”

    林暄无言,只能抬手摸了摸她脑袋。

    年节每天都很忙碌,日子过的很快,林昭跟太后和德太妃说了林暄和苏影下江南的事,对外不说寻人,只说出去考察游玩一圈。德太妃借口染疾,初六时寻了老太太把此事一提,没想到向来最注重规矩的老太太竟破天荒地答应了下来,据说都没多思索一下。连苏影都没想到会这般顺利。

    已经过了初十,苏影开始整理行李,等上元节一过,就跟着林暄出发。

    初十早上,苏家却发生一件大事。

    茯苓小产了。

    苏影原是小辈,跟此事也没啥关系,可她担心苏铉和曾氏,还是匆匆忙忙赶到了茯苓的住处。

    曾氏和苏家二爷苏殾都在屋内,苏铉偷偷趴在墙角偷听,见苏影来了,连忙无声地给她打了个招呼,让她一道来听。

    屋内茯苓断断续续地嘤嘤哭泣,声音好不可怜,比她声音更大的却是苏殾的声音。

    “天气这么冷,你平白叫茯苓去池塘边做什么?还不是你心眼儿小,见我最近依旧来茯苓这儿多,你就无端生出私心,将她推进了湖里!茯苓有孕才刚满三个月,哪里经得起这般受冻!”

    曾氏气极,冷笑道:“我如今给你生了两个儿子,你不心疼我也罢了,倒想的我这般被猪油蒙了心!你不看看我母家是什么人,我是你二房主母,大长公主亲女,他日不管你哪个妾房生了孩子也得叫我一声母亲。你倒不用你那浆糊脑子好生想想,我用得着在这里费心扒肝的害人?”

    茯苓哭的哀戚,啜泣道:“二爷,二夫人说的没错,是我自己没注意,倒下去受了凉,如今孩子也没了,大夫说我往后再也难有孩子了。是我自己不当心,妾身对不起二爷,对不起二夫人。”

    苏殾被茯苓哭的心里头烦躁,白了一眼曾氏,便坐下来细声细语地哄着茯苓。

    苏影被茯苓这般操作整蒙了,老太太寿辰上,茯苓就敢公然跟主母叫板,如今苏影更相信曾氏根本没害人,是茯苓自己设了局,故意栽赃给了曾氏。

    苏影这般想也没用,凡事都要讲个证据。她拉着苏铉偷偷遛出了院子,低声道:“这事儿你怎么看?”

    苏铉翻了个白眼道:“我能怎么看。你也听我母亲说了,她费的着那心思吗?真要有什么事,搬出我外祖母,那茯苓都不够死的。”

    苏影皱眉道:“如今下人们都怎么说?”

    苏铉说道:“具体情况我也不知,只知道早上父亲和母亲吵了架,后来只有我母亲在池塘边散心,后面跟着香莲姑姑。这茯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我就不知道了。”

    苏影问:“这事儿除了二婶婶和茯苓还有香莲姑姑,就没别的人看见了?”

    苏铉摇头道:“我都问过一圈啦,茯苓院儿里的人都不敢说话,香莲姑姑只说是我母亲也没叫她,是茯苓自己走过来,自己个儿就掉池子里了,人捞上来的时候,池子那片都染红了,当场就小产了。”

    “掉个池塘就小产了?她不会提前吃好了打胎药吧?”苏影皱眉,“冬天水虽冷,但是不至于这样就小产啊。”

    苏铉摇头,纳闷道:“大夫说是她受惊了,为了确认,母亲让燕大夫也来诊过,也说是意外小产的。”

    苏影想了想,拉着苏铉走到了一处假山后面,她对着苏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轻唤了一声:“宫商?”

    苏铉捂着嘴,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黑衣人,面儿上都惊呆了。

    “铉哥哥,这是宫商……详细的我不好告诉你,你替我保密就是了。宫商,你家殿下初一曾跟我说,往后我就是你的主子,我的话就跟他的话一样,你可还记得?”

    宫商点点头。

    “偷摸儿地去茯苓院里看看今天早上有没有什么药渣或者什么旁的不妥的东西,莫要惊动了人,弄好后回浣花居来回话。”

    宫商抬起头,眼神有些复杂:“可是,殿下让我过来是保护您……”

    苏影叉着腰,奶凶奶凶地道:“既是我的人了,就要听我的话,二婶婶和铉哥哥的事就是我的事。”

    宫商只好点头,随即消失在北风里。

    “太厉害了,你身边啥时候跟了这么厉害的人?”苏铉还没从震惊里缓过来。

    “详细的我真不好说,不过这家里很多事比你想的要复杂许多。咱先回浣花居,等宫商的消息吧。”

    宫商很快就来回了消息,他拿着一方丝帕,帕子里真有药渣。

    “茯苓还没有来得及销毁这些药渣,只是匆忙地埋在了后院墙根,想来也是人手不足。”宫商解释着,将药渣递了过来。

    “丹枝,就说我不舒服着了风,去让燕大夫过来。”

    苏影用一根银钗拨弄着药渣,悠悠地下了令。

    苏铉惊呆,佩服道:“你若去查案,肯定是神速破案的那种好官。”

    包青天么?苏影失笑道:“这些都是后宅常用的腌臜手段,没什么不得了的。到底是宫商能干,不然咱俩也没办法。如今就当是帮二婶婶了,这事儿总得查清楚才好。”

    燕大夫很快就赶过来了,见苏影无恙,吐口气道:“今儿忙得很,早上先是二房姨太太小产了,方才又去给三房大少爷诊了平安脉,正在梧桐苑里说话,就听说三小姐不好,三夫人就立马把我赶到浣花居来了,还好还好,三小姐面色还好。”

    苏影笑道:“我没事儿,只是想让您看个东西,谨慎起见,便保了密,还请燕大夫不要介意。”

    燕大夫应下,接过了丹枝递过来的药渣,又用一根银筷拨弄起来,随即夹出一只软体虫,惊道:“这,这应该是水蛭!”

    苏影素来最怕虫子,她往后躲了躲,瘪着嘴道:“这,这玩意儿是干嘛的?”

    正说着话,燕大夫筷子上的软体虫抖了抖,竟然动了起来。苏影一声大叫,躲到了苏铉背后,颤颤巍巍地伸出脑袋,全然没了方才指使宫商的神气劲儿。

    “小姐莫慌。”燕大夫皱皱眉,让手下的人拿过来一个琉璃瓮,又将药渣中多余的水蛭都挑了出来,放了进去,又往瓮里倒了一点药酒,不一会儿,水蛭就全都活了起来。

    苏影看着头皮发麻,直叫燕大夫将琉璃瓮拿远些。

    “敢问小姐,这是在那二房姨娘处寻到的药渣么?”燕大夫捏着琉璃瓮,神情严肃。

    苏铉看到苏影这幅样子,便代她回道:“是,都是我不好,今儿去偷听了父亲与母亲吵架,结果在后院墙根儿那里发现了埋在松土里的这包药渣。燕大夫,这药渣可是有什么不好?”

    燕大夫皱眉看着瓮里的水蛭道:“寻常水蛭只要在酒中泡上七日,就会全部闷死,闷死后晒干,是除血破淤的好药,孕妇是碰都碰不得的。”

    苏影和苏铉对视一眼,知道自己蒙对了,茯苓很可能给自己下了药。

    “方才我的筷子一直是泡在药酒里消毒的,将那水蛭挑出来之后,水蛭居然活过来了。如今加了药酒,这水蛭全部都活了,跟寻常做药的水蛭还不一样。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水蛭,只在医书中读过,南疆有种酒蛭蛊,好像就是这样活的水蛭,即使放进开水,虫子也能不死。此蛊可以养在酒中,重复使用,吃了可使女子好颜色,却也可快速打胎,还能令女子不孕,脉象上也诊不出来。”

    “南疆…茯苓跟南黎有关系!”苏影惊呼出了声。

    “此事必须赶紧回复老太太。”燕大夫收拾好东西,匆匆忙忙就出了浣花居,苏铉牵着苏影的手,也赶紧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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