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宛再睁开眼时,

    窗外灰蒙蒙的天际渐白,青黛远山淡没在缕缕游云之中,几声鸟鸣从远处传来。一派寂静中,她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缓缓平稳,双眼恍惚间好似还躺在自己的闺房之中。

    可她真的好想笑,严白垚曾言像她这样恶毒的女人,就算死后入阴曹地府也不会好过。总得被拔舌抽筋,穿骨挖眼,烫三百次油锅才得以赎罪。可她死后非但没能扔进滚热的油锅里,反而正安安稳稳的躺在这舒适的床上。

    她抬起手正想拨开这拦人视线的床幔,却一不注意碰响了挂在床边的铃铛,门外传来窸窣声响,有点点火光朝她这边靠近。她听见木门吱呀一响,心里不免忐忑起来,这阴曹地府里的鬼都长什么样,她也确实还没见过。她害怕看见一张面容惨白嘴角淌血的厉鬼模样,更害怕瞧见牛头人身的妖怪模样。

    她屏住呼吸,等着那声音朝她靠近。可那床幔被人一撩,一张熟悉的面庞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小姐,您醒了呀?这时候还早着呢,您还是再多睡会儿吧。”

    青媱提着一盏灯笼,将满室照得透亮,李瑾宛怔怔的盯着她,半响才从喉咙里吐出一句话:“你…是来找我偿命的吗?”

    此话一出,青媱本弯着眼眸,笑盈盈的面容瞬间灰白,她唰得一声跪在地上,垂着脑袋,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李瑾宛撑着身子,慢慢从床上起身。她先是扫了一眼这房间装潢,竟与她生前的闺房相差无几。身前跪着的人,脖子处那一截白嫩的肌肤裸露出来,李瑾宛记得她死在瑞王谋反的那一夜。在混乱中一把刺刀沿着她的颈部利落砍下,那血液喷射而出的骇人模样至今还历历在目。

    看来死前的伤口,死后是不会留存下来的。

    这么说来——她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胳膊,严白垚专门为她发明了一种酷刑,让手艺娴熟的刽子手,拿着沾满了辣椒粉的银刀沿着身体每一寸肌肤一刀一刀割开,晚上再让擅于刺绣的老婆子捏着毒虫蚂蚁一点一点把它们缝进皮肤里。

    那个时候她的腿早就断了,舌头也被拔了,她被厚重的铁链缠在刑架上,像个披着烂人皮的稻草人,一双空幽幽的眼睛呆望着青石房顶。可惜老天爷没顺了严白垚的意,她就只受了三天的罪,就这么早早儿的死去了。

    透过灯光,纤细莹白的肌肤上,全然看不出曾受过这般刑罚。她拢了拢垂下身的长发,清冷的嗓音犹如碧泉叮铃作响,淡然中又夹杂着一丝森寒,

    “这是什么地方?”

    “小姐…这里是……李府。”

    李府……这倒是奇了怪了,她狐疑的又瞧了这屋子几眼,红丝绸喜窗纸,大红蜡烛、金翅凤冠,都莫名有些眼熟。尤其是桌上木盒中整齐叠放着的那一件大红喜服,衣角处的那抹鸳鸯图纹是她逼着张倾辞熬了三夜才赶制出来的。那时的她多么风光,自己即将与严白垚大婚,而那婚服的一处花样还是强迫着情敌亲手所绣。

    她越想越不对劲,又赶忙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青媱哆哆嗦嗦的回答:“如今已快五更,小姐若是想梳妆,奴婢这就叫人来伺候。”

    她一把捏住青媱的下颚,强迫着她抬头与自己对视。青媱在惊慌中睁圆了眼,自家小姐那张姝丽面容直接倒映在她青白的眼眸之中——李瑾宛皱着眉头,一双阴冷的眼眸看不出半点生气,仿若早已枯死的人偶,黑洞洞的瞳孔中蕴着一滩干涸沼泽。

    她一字一顿又开口问道:“现在,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

    “顺…顺临……十一年…九月十日……”

    顺临十一年九月十日,是她曾刻在心尖儿上不愿忘记的日子。十二岁她被陛下赐婚,十六岁她被严白垚退婚,十七岁她又拿着张倾辞的性命逼迫着他娶了自己。

    一朝醒来,李瑾宛竟然回到了他们的大婚之日。她唇角弯起一抹诡异弧度,染着红蔻丹的十根手指牢牢攥紧锦被。只听见银铃般的轻笑从她嘴里断断续续的发出,可紧接着她的身子一时不可遏制的战栗起来,李瑾宛仰起脖子,凄厉疯狂的大笑起来。

    青媱吓了一跳,本屈跪在地的身子惊得向后一倒,手里的灯笼一时触地,灯火泯灭,窗边暗淡的白光给房间染上了一层霜色。青媱知道自家小姐向来是脾气不好的,但这般喜怒无常也还是头一回见。她惊惧的望着她,像看见一只披头散发的恶鬼,叫嚣着重归天日的喜悦。

    一滴清泪在尖利的笑声中顺着脸颊无声的没入乌发之中。

    天彻底亮了,整个府邸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到处都人声嘈杂,里里外外全都围满了人。而数最热闹的还是新娘子所在的凝萃楼。

    二层的小阁楼建在府中最幽静之处,名贵花草栽满整个小院,小径一旁金□□簇正开得灿烂,落了一地的黄花早被这人来人往给踏了个遍。一汪小池中矗立着青黑假山,几条锦鲤不安分的游来游去。而人声最热闹的房檐下,几个鸟笼在这里挂着,时不时有丫鬟婆子抬着东西碰着挨着,惊得雀儿一大早就唧唧喳喳吵个不停。

    李瑾宛半躺在圈椅上,她闭着眸子任凭丫鬟在她脸上涂粉抹妆。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庆贺着她与小侯爷的婚事,只要她心里清楚严白垚在今天会给她带来多大的难堪。

    上一世,李瑾宛以张倾辞为要挟,强逼着严白垚与她成婚,结果在大婚当日,他手下的人把张倾辞给救了出来。那时她的花轿才刚刚抵达侯府,满京城的人早把整条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锣鼓炮仗震耳欲聋,也掩不了这人声嘈杂。花轿已在大门前落地了好长一会,可本该前来迎亲的新郎官左等右等也瞧不见人影。

    就在众人纷纷议论之时,严白垚一身黑衣牵着一匹棕鬣骏马,大步流星的走出府门,婆子侍卫们跟身后一个劲的劝说着,倒也没人真敢拽住他。他翻身上马,连半个眼光都没分给花轿这旁,皮鞭一挥,一人一马在众人的惊愕中扬长而去。

    如今新郎跑了,李瑾宛进府也不是,不进府也不是。最后僵持在原地好半天,一路敲敲打打、风风光光抬来的花轿,又灰溜溜地抬回了府。

    想到这事,心里的那口气又蹭蹭窜了上来。施妆的侍女见她面色不豫,手里的动作也更轻柔些。一大早就不见人影的青媱,这时拨开人群急忙忙走上前来,俯身贴耳低语几句,李瑾宛的眉头这才渐渐舒展开来。

    今日是宁平侯与李太师嫡孙女的结亲之日。街道上早已塞满了人,个个伸长脖子,扬起个脑袋朝侯府这边望来。要说这二位新人,一位是年幼继承爵位,天资聪颖的小侯爷,一位是知书达理、端庄大气的贵小姐。

    大家伙儿本是来看个热闹讨个彩头的,竟没想到这小侯爷抛下了还未拜堂的娘子,当众骑马逃婚。众人惊愕的看着他离开,目光也缓缓转向了花桥这旁。

    可也不知道是这新娘子沉得住气,还是被气晕了过去,等了好半天都没发出一点动静来。媒婆慌得不行,拿着手绢止不住的擦着汗,她知道冒冒然上前去指不定会引火烧身,可她不发话一直杵在这也不是个办法。

    媒婆打定了主意,踱步到轿子旁,小心翼翼地开口问询。轿子里静的可怕,半响都没有个回应。没办法,她只好大着胆子将那门帘撩开个小缝。这一撩才知道,这轿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新娘子,一大块石头正搭在红艳艳的坐席上。

    还没到正午,秋季的毒日头已高悬于天,门外的参天柏树枝叶繁茂,一侧金灿日光斜照在常良宣的脚下。

    常良宣饮过丫鬟端来的醒酒茶,揉了揉眉头,昨夜宿醉,今早头还发痛,看见坐在一旁一身红嫁衣,神情落寞的女子头就更痛了。

    “说吧,你大婚之日跑我这来是为了什么?”

    “表叔有所不知,严白垚当众逃婚,表侄女已成为全城谈论的笑话,如今实在不知去哪可好,就来到了表叔府上。”

    李瑾宛神情黯淡,一双眸子只瞧着院子里摇曳着的绿草,语气低沉,像是精神气儿都被抽走了似得。

    听到这消息,常良宣的头就更痛了。他两只手使劲揉了揉太阳穴,蹭的一下起身,茶盏被惊得一阵晃悠,

    “这个混账小子!凭着自己侯爷身份就敢这般任性妄为!退婚的是他,要求尽快成婚的也是他,这般耍弄咱们,摆明了不把咱们放在眼里!。瑾宛你放心,表叔这就派人抓那小子回来,迟早得让他给你一个交代!”

    不,你不会的。

    李瑾宛的眸子幽幽朝他一转,表叔的客套话她听了太多次了。

    常良宣正要吩咐手下人去办,李瑾宛赶紧开口道:“表叔身为巡捕营右参将,事务向来繁多,瑾宛不敢过多劳烦表叔,只求表叔能答应瑾宛一事。”

    她垂着头,语气分外恳切,“瑾宛想要借赤襟卫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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