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蹲在湿/漉/漉的营房外, 正在考虑要怎么进去。
那个巨大的机器已经不见了,矿洞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的东西封住了入口,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的矿道。
围绕着整个营地的营房还在, 从矿洞到营房这中间的位置空旷得很, 没有任何遮挡的东西, 全部都被收走了。
而这营房,如果强行进入的话,肯定会引来警报。
虽然现在是雨季,玛莎矿星人未必会赶过来——其实赶过来也未必是坏事,至少朱利安就不用面临饿死,还是饿死的问题了——他坐在大粉的大脑壳上沉思。
“咔嚓咔嚓——”
朱利安低头, 就见代号a正立在大黄的脑地上,指挥它把侧墙给切了。
大脑壳它们的足用在这里,可真是非常恰当, 利索切开后, 还顺便把墙角挖了洞。
……朱利安开始计算自己的钱够不够。
但营房挖都挖了,不进白不进,朱利安从大粉身上下来,弯腰进了营房。大脑壳它们都太大只了, 都守在外面,只有代号a跟着进来。
营房是连成片的,一块一块搭在一起, 空间的布局几乎一模一样, 都是灰色。一旦进去内部,从一间房可以走到另外一间房。
大部分的房间都空荡荡, 只有小部分房间才有残留的东西, 大概是他们在离开的时候遗留下来的。
这里面多数是普通的日用, 又是私人的东西,朱利安也没怎么动。
沿着营房走了一圈,朱利安倒是发现了储存物质的仓库,在里面翻到了一些调料和几小袋干粮,就是那种在外的时候会随身携带的便携式储备,然后还有一两把刀,其他的都是些用不上的。
朱利安把能用的带上,然后在角落里放了点钱。
他对收集到的东西也不太失落,毕竟本来抱着的希望也不大,倒是那两把刀是意外之喜,他一直用着的石刀太钝了,电光槍则没有能源已经失效了,没什么趁手的武器。
朱利安把东西收拾好后,弯腰又钻了出来。就见原本等在外面的虫子们都有点焦躁。
朱利安挑眉,看向蹲在最近的大粉。
大粉是一只非常安静的虫子,每次出门的时候,它都是紧紧跟在朱利安的身边,隐隐能看得出来它是这堆虫子里的领头。
它很憨厚,也很静,一旦没有什么必须它做的事情,它能一直趴着不动。
可是现在,朱利安看着它七八只足都放下,整只虫不太舒服地在地面上走来走去,那根尾巴甩着的弧度用力又紧绷,朱利安看着上头的尖刺倒钩忍不住又躲了躲。
朱利安:“a,它们怎么了?”
朱利安和它们沟通不来,只能靠代号a了。
代号a:“这里有东西。”
能让虫族骚动的,自然是对虫族有影响的东西。
朱利安站在下面看不清楚,他想了想,叫大粉低头然后爬了上去,看向四周。
他这一次出来的时候,除了大粉还带了大黄大红大黑……等等大字辈的十只虫。也不是朱利安要带这么多,是他出去的时候,这群虫子一窝蜂跟过来,不管朱利安怎么赶都赶不回去,愣是一起跟过来了。
站在大粉的身上,朱利安总算可以纵观全局。
大粉大红那几只虫子都聚集在附近守门,剩下的虫子在营房内游荡。但现在,除了还在门口的几只,靠近矿洞的虫子都表现出奇怪的反应,它们一边试图靠近矿洞,但是在靠近后又忍不住游走出来,再加上它们体型庞大,又多足,这来来回回,看着贼像是螃蟹。
朱利安仔细回想了当初在书上看到的样子,再看看这些虫族,一时间有点心酸——这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就没了之前的恐怖印象,这还不如大脑壳呢。
“a,矿洞里有什么东西吗?”朱利安看着和他一起蹲在大粉脑袋上的代号a,“你也觉得哪里不舒服?”
代号a:“妈妈,我没事,就是有点想进去。”
想进去?
朱利安看着矿洞,有点好奇。
那天他过来只看到了玛莎矿星人开采矿洞的画面,那个巨大的仪器似乎是为了方便把他们送往地底,然后再运出来。
按照莫尔顿的说法,玛莎矿星比以前富裕了很多,在开采矿洞上,已经大量改用了机器人或者是某些科技手段,没再和从前一样以人为准来开采。
但是这个矿洞,明显还是以人工为主。
可这么一算,也不对。
之前朱利安听到矿工说话的时候,发现他们是以两班为交接的。一班上来了,就可以休息一会,另外一班人跟着下去。
但从矿工们走到岩壁解决生理问题,再回去的空隙,顶多不超过一星刻,这短暂的时间,就算是再技术高超的矿工都不可能弄下那满满当当的一车子矿石。
是底下还有人在开采?
还是说,这些矿石有其特殊性,在取出矿洞的时候必须有人?
朱利安一想到这里,难免好奇。
但是这矿洞被封锁上了是对虫族有影响,朱利安不想冒险。
他摸了摸大粉的脑壳,对代号a说道,“还是走吧。趁着今天雨停的时间长,我该去狩猎了。”刚才出来的时候,朱利安顺手把挖出来的洞又贴回去了,非常贴合,非常完美。
他默默又留了点钱。
代号a:“可以,叫,它们杀。”
朱利安当做听不到。
就在代号a垂头丧气,叫着虫族们离开的时候,有一只虫子掉队了。
是大黄。
大黄在离开的时候,是最靠近矿洞的那只虫,它不知是着了什么魔,整只虫恶狠狠地朝着矿洞撞了过去。
以低阶虫族如此坚硬的外壳,在撞上矿洞时都只发出了轻微的震动,足以看得出来这道防护有多强。
朱利安无奈,只想叫它回来,却没想到撞上矿洞的大黄嘶嘶叫了起来,那声音古怪而尖锐,透着难以言喻的惶恐……惶恐?朱利安停住,低阶虫族会有这样的情绪吗?
嘶鸣一直不停,大黄背甲上的小小翅膀颤抖了起来,然后几只锋利的足颤动着来回交叉,重复了好几次后,整只虫子猛地栽倒在地,那条高高昂起的尾巴跟着垂落下来,再也没任何动作。
高大的虫子倒下来时发出的震动声,叫坐在大粉身上的朱利安也能感觉到。
这些虫子里,朱利安最熟悉的除了代号a之外,就是大粉,大黄和大红。
这三只是他出去的时候必定会跟在他身后的大脑壳,尤其是刚才,代号a还指挥大黄去切割营地的墙壁,怎么突然之间……
朱利安猛地从大粉的脑袋跳了下来,踩着有点湿/润的地表小跑到大黄的跟前。只见这只低阶虫族的复眼已经失去了光泽,不管是垂落下来的尾巴和触须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它死了。
朱利安的呼吸有点停滞,看向那个矿洞的眼神透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凶狠。
代号a飞了过来,轻盈地(以它的体态和重量,要做到这点颇为不易)落在了大黄的尸体上,“它死了。”
它轻而易举地得出这个结论。
“被吓死的。”
但紧接着这句话,就让朱利安有点不解。
他回头看着代号a,“被吓死的?”
低阶的虫族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和脑子,它们就是最纯粹的生物,除了本能什么都不剩下,它们会有恐惧的情绪吗?
代号a“咕”了一声,软软地说道:“妈妈,你对我们有误解。低阶虫族虽然是依靠自己的本能,没有什么脑子。但就算是再低等的动物,面对无法抵抗的强敌,也会产生恐惧的反应。这反应并不是情绪,是本能。”
遇到无法抵抗的、不可名状的、恐怖万分的存在时,会恐惧以至于死亡,也不是不可能的。
朱利安:“如果矿洞底下生活着这样恐怖的生物,那些玛莎矿星人就不会这么出入如无物。”这是依照事实的判断。
玛莎矿星人可不比这些低阶虫族强大。
这矿洞底下,藏着一种对虫族有影响的生物……或者是物质?
朱利安不想下去看,但他的身体不知不觉就朝着矿洞的方向靠近,仿佛那里有什么无形在吸引他的东西。
矿洞门口封锁着的东西是一层淡淡的黄光,看起来像是什么防护罩。刚才大黄就是撞击在这层物质上,然后突然死亡的。
这东西是什么?
朱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边上,观察了好一会,确定刚才大黄触碰这道光膜时的反应,才试探着摸了上去。入手的这道光膜摸起来软乎乎的,并没有大黄触碰时的坚硬,当朱利安用力按下去的时候,他非但没有压到什么东西,反倒是整只胳膊都穿了过去。
朱利安愣住,他看着已经在矿洞内的胳膊,再看看还在矿洞外的自己。
他试探着往里面走了走,整个人都穿了过去。
这怎……
他刚回头,发现更为惊悚的画面,身后的光膜整个消失不见,就好像是被破开了一样。可是朱利安再低头看自己,就发现另外一个让人诧异的事情,他身上正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金色,那金色很快就散去,就仿佛是被他的身体吸收了。
……刚才那层光膜?
朱利安打了个寒颤,没弄明白这光膜在自己和在虫族身上的差别。而且,他刚才为什么会一时冲动就过来触碰光膜?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蛊惑着他,让朱利安不由自主就想靠近这里,想知道里面藏着什么秘密……可是里面藏着秘密,和他有什么关系?
大黄死了他虽然难过,但也还没到舍生取义为了它去寻求真相。
朱利安下意识就想退出来,但好似一切的事情都要和他作对,他刚升起这个念头,外面就开始下雨。而且雨势非常滂沱,仿佛天上碰了个洞,雨水就不断往下倒,朱利安不得不叫那些虫族往这里躲,等到矿洞这一段最外面挤着八/九只虫族后,朱利安只能继续往里面走给它们让道。
咔嚓咔嚓。
冰冷黑暗的洞穴里,朱利安听到了进食的声音。
他想了一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脸色登时就有点扭曲。但朱利安没有说话,他只是轻声说道:“早知道就该去营房里躲着。”好歹那里都是人类的痕迹,不像是这个矿洞,看起来是无比的宽敞,可到底透着原始冰冷的气息。
也不知道会在这里困上多久。
代号a窸窸窣窣,“妈妈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
“就是不高兴。”
这来回拉扯的话让朱利安的嘴角往下一垮,“好,我是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
“没什么。”
代号a很想挤出几滴眼泪来哭哭,可惜的是虫子做不到。
“妈妈欺负我。”朱利安听到代号a委屈地哼哼唧唧。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但是一听到那个还在持续不断的咔嚓声,他又笑不出来。
他知道虫族内吃自己虫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留下来的尸体对它们而言同样是食物,但就是……
朱利安的脸色骤变,突然捂着自己的肚子。
他的喉咙艰涩,喉结在白皙的脖颈轻轻滑动了一下,就好似在用力吞咽下去什么灼烧的渴望般。朱利安忍不住咬住自己的手指关节,又往里面走了几步,生生压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饥饿感。
朱利安饿了。
饥饿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人都需要一日三餐。但是这一回,朱利安所感觉到的这种饥饿感却非常奇怪,那是一种一旦意识到就无法忽略、仿佛扎根在骨髓里的抽/搐感。
这感觉很陌生,但也很熟悉,熟悉到了叫朱利安头皮发麻的程度。
他压住喉咙里一声呜咽,只想忍住不断分泌出来的唾液。
好饿,好饿,好饿……
胃,好像在燃烧。
好香。
朱利安的鼻子动了动,闻到了什么难以克制的味道。
……仿佛那味道是他的食物来源,是能叫他填饱肚子的唯一选择。
可是朱利安明知道那味道是从何而来,却连转头看一看都不敢。他的喉间压不住的渴望几乎要泄露出来,再忍不住的时候,他跌跌撞撞地朝着矿洞深处走,只想尽可能地远离那些虫族。
他不想吃虫族。
朱利安绝望地呜咽。
他没有留神,在他泛起无法阻止的饥饿感的时候,那些还在进食的低阶虫族停下了动作,包括一直亦步亦趋跟着他的代号a。
它们再一次感觉到那高高在上、无比狂暴的信息素。
那信息素的味道是如此甜香,尽管非常暴躁,透着索求进食的渴望,却也叫它们忍不住为之匍匐,恨不得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出去。那些虫族的复眼都疯狂地闪烁起来,不断挣动着,开始悄无声息地跟着朱利安。
虫母饿了。
它们只意识到这点。
并狂喜地期待成为祂的食物。
…
朱利安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哪里,那种几乎挖空了他的欲/望让他非常痛苦,想要克制却无法克制的卑劣渴望让他感觉肚子都快烧穿了个洞。
来到玛莎矿星后,朱利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古怪的欲/望,他还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有这样的感觉……
食物就在后面。
明明只要一转身就能吃个半饱,为什么还要拼命躲开呢?
朱利安仿佛听到有个飘忽的声音在劝说着自己,让他不要再虐待自己,好好吃饭……嘎嘣脆的壳子是非常好的开胃菜,等扯出了里面的皮肉脏器,那种鲜甜的感觉果然……鲜甜的味道?
朱利安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他从那种恍惚的状态挣脱了出来,嘴巴下意识嚼了嚼,吐出来半段触须。
啊啊啊啊啊!
朱利安一边觉得它很美味,一边又想吐。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拉扯着他,叫朱利安发出一声惨叫,“代号a!!!”当初他睡在家里,都能不远万里把触须喂到他的嘴巴里,现在他嘴巴里这玩意是谁趁着他迷迷糊糊的时候塞进来的那还用问吗?!
果不其然,代号a就趴在他的脚下。
几根触须从它的背上落下来,然后它挥舞着翅膀飞了起来,“妈妈饿,妈妈吃。”
朱利安:“……妈妈现在只想嘎了你啊啊啊。”
他气昏头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刚刚应该吞下去了一些,不然嘴巴里不会就剩下半根。他拎着那一小截真是绝望,在他还在挣扎的时候,为什么这么多猪队友?
朱利安不想吃掉虫族,除了他是真的不想吃、也吃不下(作为一个人他真的没有异食癖)外,他之前的每一次都近乎失控,等醒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他几乎把代号a弄死,而现在外面又是一堆低阶虫族,难道他要把这些大家伙们全部都吃光了?
一想到那个可能性,朱利安更反胃了。
虫族无法理解人类。虫族无法理解朱利安。
它们只想喂饱祂。
可是祂不肯。
它们的思维联结里清楚地感觉到朱利安的抗拒,但是信息素却散发着渴望食物的气味。
这两种不同的要求,让低阶虫族们很困惑。
但代号a却明白是为什么。
妈妈的本能在驱使着他进食,可是身为人类的一部分却无法接受自己变成吞吃虫族的怪物。
朱利安强行忍住那种焦躁的渴望,压低声音说道:“不要再给我喂这个。”他捏着触须的手都要发僵了。
代号a只是乖巧地用四只复眼看着他。
朱利安不敢盯着它看,他怕看着看着自己的食欲又压垮了理智,只能抬脚仓促地继续往里面走,“这个地方看起来,开凿得很粗糙。”他没话找话,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胃部移开,看向四周。
除了一条不知道通往哪里的矿道外,整个矿洞看起来像是遗留到上一个百年的老东西,那矿洞的边缘异常粗糙,土壤泛着诡异的黄和红,有些地方更是黑红黑红,看上去像是血泼洒后凝固的样子。朱利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但触及墙壁的手却冷到轻微颤了颤。
矿洞内的温度很冷。
朱利安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看向更远处。
矿道是看不到尽头的,只能感觉那坡度在不断往下,再往下。
仿佛是一个通往地底的洞。
朱利安的脑子里不自觉浮现出了那样一副画面,在玛莎矿星的地底有一个蔓延至地心的黑洞。那洞穴深不可及,一直贯穿到了最深处也无法探及。
他看着想象中的深洞,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只觉得那洞穴散发着某种令人悚然的气息。
朱利安的声音艰涩,带着难以觉察的恐惧,“a,我们还是回到洞口吧,这里感觉……”他一回头,发现别说是代号a,就连刚才一直跟着他的那群低阶虫族全都不见了。
他的周遭空荡荡的。
朱利安扶着墙壁一愣,只觉得这个画面异常荒谬。
“a,大粉,大红……”朱利安挨个叫了代号a和大字辈,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静得有些可怕,甚至让人惶恐。
他下意识回头走了几步,却看到他之前走过的地方已经不再是那个模样。
那看起来……崭新。
崭新的刻痕,崭新的土壤,崭新的墙壁。
整个矿洞,就仿佛被施展了时光回溯的法术,回到了刚刚被开辟的模样。
朱利安摸着刚刚的墙壁,感觉那种诡异的冰冷消失了。
他……这里怎么回事?
低低哑哑,诡谲怪诞的曲调从洞穴的深处传来,窒息的冰冷从那里传来,就好像地底突然裂开了一个大口开始吞噬生命。那种莫名其妙的预感划过朱利安的头皮,让他开始迈开腿向外跑。
但是不管他跑了多久,他都无法回到洞口的位置,仿佛只能永远困在这里。
在某个诡奇的时刻,朱利安放弃了那种逃离的想法,转身看着那个不断蔓延到无尽深处的洞窟。
他没有选择。
朱利安苍白着脸色,踏入了深渊般不断往下延伸的洞窟。
仿佛踏入魔鬼的炼狱。
…
他看见一场祭祀。
湿腻的空气中透着浓重血腥味,令人作呕,叫人发狂。
无数用血涂抹的线条擦拭在诡异的纹路上,粘稠的血浆铺满了整个硕大无比的空间,整个鼻腔塞满了难以言喻的铁锈味。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尸体散落在空间的四周,而最中间的石台——不,那不是石台,是用尸体堆砌起来的高塔,那些恐怖扭曲的面孔一张张对外,带着诡异而扭曲的不祥。
有人,当然有人跳着奇怪的舞步,吟唱着亵渎的歌谣。
他们皮肤灰白,身材矮小。
他们穿戴着沉重的服饰,脸上涂满了金色的颜料。
他们放声高歌,腔调里充满荒诞诡异的病态。
他们脸上带着狂喜,扭动的身体带着无法形容的非人感。
他们匍匐在地上,祈求着神明的垂怜。
他们的声音逐渐在这不知多深之下的洞窟回荡,一层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重复、重复地回响,最终变成如同潮水般的嗡嗡声。
那声音越来越响,洞窟内好似也越来越阴冷,每一次重复地歌唱结束,站在最前面的女人就会掏出一把锋利的刀子,带着病态的狂热割开了匍匐在地上的信徒的脖子,让其流淌的热血开启下一场的狂欢。
他好似看到了星星。
在这无比接近地底的黑暗洞窟,在这已经接近地心的恐怖之处,洞窟的顶端却仿佛能够遥望到辽阔的苍穹。
那些星星狂乱着,无序地游走着,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癫狂。
星星,星星仿佛长满了诡异的脓肿——或者是眼睛,嘻嘻,分得清楚,或者分不清楚,祭祀的歌谣都因此变得越发兴奋癫乱。
那些诡异杂乱的曲调咿咿呀呀,听久了让人脑袋发胀,无名的恐惧笼罩在身上。而在地幔被浓重的血液铺满的那一瞬,仿佛能看到血水在翻涌,又或者是……带着某种扭曲的活性。一种、或者是多种诡异的嚎叫骤然爆发,掺杂在邪恶的歌谣里,最终演变成令人胆寒畏惧的嗡鸣声。
在那些近乎无意义的嚎叫声里,他依稀辨认出几个呓语般的破碎词语。
“……伟大的……曼……神明……”
“赐予……生命……”
“……降临……”
无意间闯入这场祭祀的朱利安意识变得有些恍惚,像是被什么拉扯一般,但一种不耐烦的、暴躁的情绪在他的心头涌动了起来。
就像是睡觉的时候被恼人的小虫子打扰了一样,会半睡半醒间睁开了眼,挥手掐死了一两只近一点的虫子。
用扭曲的人体堆砌而成的祭台上,不知何时裂开一道虚空的豁口,仿佛能看到一只、一位、或者一个……不可名状,无法用语言和词汇描述的存在睁开了一只眼,冷漠地注视到这里。所有、所有在那一刻目睹到这条缝隙的人都在那一刻精神崩溃,一边狂笑一边撕开了自己的皮肉,将血液和扭曲的肢体丢弃在繁杂的纹路上。
一种无比随性,不算恶意,但也绝不算好意的散漫——扭曲黑暗的洞窟深处,祂睁开了一只眼,做出了如上的行动后,随便翻了个身,抱着肿胀的、充盈的肚腹睡着了——祂的下半身在半睡半醒间,还在不断、不断地滚落出晶莹的卵,从中诞生了无限的生命。
金色的蜜汁从祂鼓胀白皙的胸/脯上滚落下来,再从那道缝隙、或者从洞窟的深处喷胀而出,又随着祂的沉睡恢复如初。
被打断的祭祀死伤无数,为首的女人幸运地避开了,却撞得头破血流,匍匐在地上蠕动。
她的嚎叫声里充满了恐惧,不只是该如何形容那种几乎要疯狂的癫乱呓语——金色蔓延到了她的脚下,那一瞬,把她所有的恐惧都冰封凝聚了起来。
她的眼睛瞪大到极致,趴在地上疯狂地用舌头舔舐着甜蜜的金色。
身体疯狂地抖动起来,她在短暂的沉默后爆发了更为嘈杂的呓语。她一边大笑一边爬进那金色的蜜汁里,其他幸存的人和她是如出一辙的癫狂。
仿佛刚才所有的恐惧和害怕全部抹去,只余下骨髓深处爆发的狂热。
他们一边大笑一边让浑身上下都涂满了金色的蜜汁。
金色的蜜汁和祭祀的血红混合在一起,散发着一种浸入骨髓的腥甜。
朱利安被困在这场属于过去时空的祭祀里。
这诡谲而变态的一幕,只有他这一个沉默的旁观者。
…
“收到了警报。”
玛莎矿星的112号居民城里,一栋高大的白楼里,有个穿着黑色衣裳的玛莎矿星人在通讯里说道,“是艾尔索营地。”
艾尔索这个名字,在玛莎矿星里代表着“孕育”。
“有什么动物误闯了营地?”
通讯的对面,有个男人懒散地反问。
“不是,检测到了‘那个’波动。”黑色衣服的玛莎矿星人冰冷地说道,“那个来自于过去的波长。”
科技发展到了现在,人类已经能造出穿梭星空的飞船,有了曾经只存在于想象中的机甲,还有几乎可以容纳下一支军队的母舰,可人类还是无法穿越时间。
但在玛莎矿星的“艾尔索”营地,在很多年前,它还不是营地的时候,就有这样的传闻——时常有人能听到来自过去的呓语、或者是虚幻的人影。
据说那是来自某个不知名的、诡异的神明的力量。
“你说什么?”
一道冰冷,沙哑的女声从通讯的另一端传过来。
那个声音竟和莫尔顿母亲的声音十分相似。
黑色衣服的玛莎矿星人立刻恭敬地说道 :“大祭司。”
…
朱利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从那个诡异的祭祀场景脱离出来,当他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浑身冒着虚汗,靠着墙壁不住地发抖。
他一直在发抖。
他隐约能感觉到虫族们就在附近,他应该是回来了。可他的脑子现在无法处理这种思考的行为。
靠着冰冷、带着黄褐色和铁红的墙壁。
他想吐。
朱利安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惧之色,癫狂和迷乱的神情在他的脸上交替出现,那种神经质的哆嗦让他像是被蹂/躏后的布娃娃。可这种不完美的残缺反倒催生出极致的蛊惑。
这具人类身躯摇摇欲坠,美丽便愈发恶意地滋长着,拆吃吞噬着他的理智。
“——”
他听到了无声的嗡鸣。
无声的呼唤。
他抱着自己缩在矿道的深处,神经质地抬头看向矿道深处(或者是矿道的入口处,无所谓了,现在的朱利安已经无法分清楚),他在极致的恐惧里看到一双亮起来的浅灰色眼睛,复眼。
然后是两双,三双,四双……无数双。
直到这片黑暗充斥着浅灰色的眼睛,无处不在,无处不是。
它们密密麻麻地簇拥着、丛生着,满足地窥探着他。
它总算、总算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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