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就像……掉进海里,  被一只巨大的章鱼抓住。

    那是一种冰冷的软体动物。

    它有许多根软腻滑稠的触须,湿漉漉地划过锁骨,脖颈,  轻轻搭及脸颊。

    贪婪的触尖四处游走,  无孔不入,疯狂朝着闭合的眼缝,  唇隙里钻。

    肢节翻跳搅缠,  流下一串汁水。

    它会像人类一样充满爱意,细细地,珍爱地,舔舐情人的肌肤;间或又依稀存着几分原始动物的侵略性。粗暴地打开拒绝,隔着眼皮用力地吮吸眼球,  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生理食欲感,仿佛要通过世上最残忍的方式,  将你一点一点彻底地据为己有。

    ——吞吃入腹。

    而你是猎物。

    你是他的玩具,  是他的食物,  是他的全部。无意间跌落天罗地网,  难以挣脱。

    只能如此同他缠绕,  陪他堕落,  向无尽的深渊。

    ……奇怪的梦。

    林秋葵于睡梦中翻了个身。

    短暂地解脱之后,  身后那只动物又不依不饶地贴过来,  四肢紧紧地包缠上来。

    好热。

    不舒服。

    脖子也重,不晓得被什么压着。

    她轻微地窒息着,  怎么都推不开,烦腻地掀眼一看——

    自己明明超正常地侧睡着。

    然而下巴被某人的两条胳膊环绕,  腰上压一条腿。

    就这样他还不知足,  活像撒娇无度,  且对自身体型重量没有正确认知的大型狗那样,好好的枕头放着不睡,脑袋非往她脖子里埋。

    林秋葵:。

    害她做噩梦的家伙找到了。

    果然让黏人的小狗睡在房间里就会发生这种事。

    要叫醒他么?

    她戳一下祁越的脸。

    祁越皱起眉,眉骨凶戾下沉,就算闭着眼睛,也显得压迫。一把捏住她作乱的手。

    而后下意识蹭了蹭心爱企鹅。

    力道倒很温和,埋脸继续睡。

    林秋葵:算了。

    难得坏脾气的小狗安安静静睡着觉。身在基地没什么危险,又不准备放他出去玩,就让他睡着好了。

    何况她也还没睡够。

    被握着的几根指头抽不出来,就不抽了。

    她打个哈欠,维持别扭又依偎的睡姿,没花多长时间,再次沉入梦乡。

    这是近日来最放松舒适的一觉。

    两人一口气赖床到下午两点,起来才发现,原来寒潮已在昨夜无声无息地降临。

    “目前室外温度约为-43c,伴有暴风雪天气,请全体居民关闭门窗,留在室内,注意保温保暖,稍后将有工作人员上门派送食物。经基地内部商议决定,寒潮属紧急突发事故,期间18岁以下或50岁以上居民照常领取免费食物,其他居民可半价购买。另有困难者,可填写表格预支领取……”

    街道边广播喇叭镀了一层冰,艰难维持运转,断断续续播放通知。

    别墅后院一排排武装部队人员出入,搬运‘交易物资’。

    他们动作敏捷无声,每个人都裹着厚厚的防冻服,一双双军靴没入及膝的积雪之中,裤腿又湿又冷,经风一吹,迅速凝固结冻。

    天空不断往下落雪。

    大片大片的雪花,将万物倾盖,模糊棱角,洗涤杂色,刹那间天地似乎仅余下一望无际的纯净白色,让人不由联想到一层软软的奶油。世界变做一个可爱精美的蛋糕。

    林秋葵下楼时,其他人正整齐排排坐在落地窗边。

    余晚秋语气意外:“所以你们是南方人,从小到大都没看过雪?”

    叶家姐妹齐齐点头。

    叶依娜目不转睛看着雪花飘落。

    叶丽娜心思细腻,手艺灵巧,上午改造一件旧衣服,做成羽绒小马甲,给怕冷打喷嚏的小黑猫穿上。眼下又做好一件白色的,往拉布拉多身上套。

    她回答:“小时候看过一次,不过那时娜娜才2岁,应该没印象了。

    叶依娜依然直直看着雪,点头:“完全没有。”

    “我每年都堆雪人。”余迟瑞边玩游戏机边说。

    他玩游戏比唐九渊厉害,唐九渊抱着膝盖看他玩,无害的眼眸一眨一眨。

    小黄收腿趴下。

    小黑靠着它呼呼大睡。

    直到林秋葵走近了,唐九渊才倏然转头。

    细卷的长发垂落到地,养好了,呈现天然的淡金色,遗传自他的母亲。

    他是另一只美貌又安分的蘑菇狗狗,第一次主动靠近有糖的企鹅,小幅度嗅了嗅。

    “你有……祁越……的味道……很多……”

    他喃喃说完,场面一度十分安静。

    叶依娜:雪真好看。

    余晚秋:……应该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叶丽娜:我觉得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哦。

    林秋葵抬起手臂闻了闻,理解为他们用同一种沐浴露,理所应当地散发出同样的气味。

    “今天你们打算干什么?”

    叶依娜问。

    所有人:“不知道耶。”

    不能出门的寒潮期间有什么必须做的事情吗?

    好像没有。

    进入基地以前,白天大家要找路,轮流开车,沿路收集物资。夜里找合适的休息地,搭建帐篷,准备食物,第二天又盘点物品一一收起来。路上遇到怪就打,看到怪物尸体就扒壳。

    几天下来,叶依娜使用异能做了不少奇形怪状的武器;

    叶丽娜使全队生存环境洁净度  100,物资循环利用度  50,服装消耗-50;

    余晚秋没有异能,只能力所能及地陪叶丽娜展开教学工作,哪里需要打下手哪里就有她;

    余迟瑞凭借高超的游戏技术,光荣晋升‘幼儿园组’二把手,使大朋友小朋友们相处融洽。

    不过你问幼儿园组老大?

    除了祁越还能有谁。

    谁让他能打,想抢谁游戏机就抢谁,总归没人敢从他手里抢回去。

    忙忙碌碌好一阵,不期然地闲下来,确实有点无所事事呢。

    好在地毯坐着舒服。

    被子盖着又暖。

    于是大家接着看雪。

    这一幕落到祁越的视角:一排傻瓜在发呆。

    林秋葵对他随意地招招手:“下冰雹了,你看不看?”

    自认超机敏的祁小狗光速打脸,想也不想地加入傻瓜部队,沦为一身没骨头的软泥,斜斜倚着企鹅。

    “我要洗头。”他说。

    他就是为这事下楼的,要抓林秋葵上去给他吹头发。

    林秋葵:“倒也不用天天洗。”

    祁越向来不听建议:“就洗。”

    “会掉毛的。”

    “?”

    “我是说脱发。”

    “闭嘴,不准说。”

    脱发会变丑,丑了没人爱

    有关‘林秋葵是个庸俗普遍的外貌主义,经常被唐妮妮的漂亮乖巧所动摇’这一点,祁越隐隐有所察觉,决不允许自己败给一只弱智吧唧的哑巴树袋熊。

    他被迫放弃‘一天至少洗10次头’计划,只好闷闷不乐地贴着企鹅,靠接受饼干投喂来填补内心的不爽。

    并于当天下午,二楼过道,趁着没人看到,逮住单方面认定的争宠对象——妮妮,火速利落地,朝着对方柔顺的长发来了一剪刀。

    唐九渊愣愣看着自己一小把被剪断的头发:茫然jpg

    叶依娜的正义视角:她受欺负,她快哭了。

    叶依娜生平最怕女生哭,最见不得女生被男生欺压,当时就不畏强权,挺身而出,跟祁越打了一架。

    当然打是打不过的。

    她被摔了好几个跟头,发现这样能有效提高作战能力,开始日常找祁越指教。

    烦人。

    祁越对这种冥顽不灵的小浣熊——看着屁大点一只,其实意外地爱打架,还经常跟树袋熊混一起,简单明了就叫小浣熊。杀又不能杀,杀了也没有成就感,就完全提不起兴致。

    每天只管敷衍散漫地耍她两把,松动一下筋骨,玩够了飞快回家找企鹅要求投喂。

    例如今天,寒潮持续的第18天,傍晚六点。

    祁越从后院推门,脱鞋,嘟囔了一声:“我打完了。”

    不想客厅里空空荡荡。

    没看到人,也没听到某人回应他。

    他有点不高兴了,脱完鞋,站在原地又说一次:“林秋葵,我打完架了。”

    两分钟过去,到处静悄悄,独厨房里传来几道细碎的说话声。

    林秋葵边用平板放综艺,边洗葡萄。

    音量开得比较大,故而听不到脚步声,只感觉到后腰忽然被人戳了一下。

    闭着眼睛都知道是谁。

    综艺放到最精彩的部分,她没有立刻回应,紧接着又被戳一下。

    “林秋葵。”祁越忍不住点名了。

    “嗯?”

    居然还不转过来看他?

    祁越语气顿时不好了:“干嘛不理我。”

    脸臭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把平板砸烂。

    事实上,他也确实干过这种事来着。

    寒潮期间不能打架,头疼发作日常无意识地搞破坏。

    平时欺猫打狗姑且不提,偶尔情绪失控,不论看到什么都摔,看到谁都想杀。

    有一次余迟瑞找他说游戏,差点被他拎起来往墙上撞。

    起初大家都吓了一跳,通过这件事,骤然意识到他身上那股不可控的危险性。这才明白为什么别的队伍看到怪物先跑为敬,偏偏祁越犹如饥饿数天的野兽找到肉,不管不顾地往前追,往里冲。

    不但热衷于猎杀怪物,还总喜欢把场面弄得特别血腥恐怖。

    ——原来不是他自己想的。

    他控制不住,他必须这样做,才能保持住短期的平静,不对‘自己人’下手。

    也许他骨子里也不想这样做。

    这一点从他看到林秋葵,手指松松紧紧,最终忍着头疼,放下余迟瑞,掉头撞进她的怀里便可以看出来。

    多像在外迷乱的狗狗终于找到主人。

    莫名有些狼狈,有些可怜,甚至……委屈。

    之后大家看得多了,就渐渐形成默契,尽量不在祁越表情难看,且单独呆着的时候打搅他。

    而余迟瑞决定原谅他。

    尽管接受顺毛后,头疼缓解的祁越听到这句话,仅仅撩起眼皮,轻蔑地嗤了一声,一副‘你谁啊,有事吗?我才不需要你这种小屁孩的原谅’的狂妄表情。

    总而言之,为了安抚近期越来越喜怒无常的祁越,林秋葵洗了一颗葡萄给他。

    “没不理你。”

    她说:“待会儿准备叫大家一起看恐怖片,你看么?”

    祁越不喜欢水果。

    不过那颗葡萄上凝着未擦净的一点水珠,缓缓淌下来,落到林秋葵的指尖上,看起来格外鲜嫩可口。

    他直勾勾地盯着,低头吃掉。

    “说了两遍打完架,你就没理我。”

    他边说边习惯性挂上来,又问:“什么恐怖片?”

    林秋葵口味独特,常年沉迷各种悬疑惊悚恐怖片。

    祁越跟着看过一次,觉得假惺惺,没劲,平时不太愿意看。

    但是今天他决定看。

    要陪她看。

    “一部小成本电影,评分987,应该还行。”

    林秋葵说着,慢吞吞准备好零食瓜果,喊下其他成员。

    祁越全程牛皮糖似的,饶是上下楼梯都不肯独立行走,紧紧粘着她不放。

    等到所有人都坐好了,他自顾自躺下去,又枕着她,一双眼漆黑狭长,只定定地往上看,从头到尾压根没瞟过液晶屏幕。

    叶丽娜:今天也盯得很努力呢。

    叶依娜&a;a;a;a;a;余晚秋:但是完全没有对上视线吧?

    他看林秋葵,林秋葵看电影。只偶尔想起腿上还趴着一只百无聊赖的小狗,给他剥一颗葡萄,喂一块饼干什么的,权当有在关注他了。

    她不光喂祁越,自己也吃。

    洁净的指甲盖捏着一点葡萄皮,不紧不慢地剥下来,露出嫩绿色的晶莹果肉。

    两片唇瓣微微开启,将果肉往里一推。

    白齿软舌细嚼慢咽,透明的汁水往外迸溅,打湿嘴唇。

    使她看上去也像一颗长熟了果子,滚着浓浓香气,有待别人凑上去仔细地舔一舔,咬一咬。

    祁越一直仰头看她。

    嘴里含着一整颗赤i裸的葡萄,用舌头蹂玩了好半天,才碾碎了,吞咽下去。

    那股酸甜的味道从口腔滑落喉咙,似乎一路通向他的心脏,然后‘pong’一下悄悄地炸开。

    声音好小,别人都没听到。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忽然也兜起一把葡萄,坐起来,学着去剥葡萄皮。

    他不想破坏它。

    从来没有做过如此细致的活,因此神情专注,眼睫根根分明,投下淡淡的影子。

    剥完了,他仿照林秋葵喂他那样,伸手指到她的嘴边,要喂她吃。

    “你自己吃就好了。”林秋葵不以为意地拒绝。

    他不。

    他就要她吃。

    他躺下来乖顺,坐起来便恢复冷锐的攻击性,一动不动地抵着唇缝,一脸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好吧。林秋葵也有敌不过他的时候,低头咬了葡萄,以为可以到此为止了。

    结果他又喂第二颗,第三颗。

    非要喂就让他喂好了,又不是什么坏事。

    懒惰的咸鱼渐渐习以为常。

    人是容易慢慢松懈的动物,尤其电影渐入佳境,她再也不分神关注祁越的小动作,只顾着观看屏幕,张嘴接受食物。

    葡萄一颗接着一颗。

    松散绵软的唇肉不可避免地、越来越与指腹相触,一触即分。

    汁水泛着甜味,林秋葵下意识舔了舔唇。

    祁越则伸出舌头舔了舔手指,再接着剥。

    两人一个敢递,一个敢吃,前者根本没有避讳别人的意思,做得光明正大,比猫猫狗狗舔肉垫还自然

    后者错在太信任危险的大型动物,太把他当做没有危害的无知小狗,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的确确就是一个成年男人。

    成年人该有的欲i望他会有。

    成年男女能做的举动他也想做。

    这画面落在旁人角度——

    余迟瑞:祁越不讲卫生!

    都是大人了,吃东西之前不仅不洗手,居然还舔手!

    他刚要说话,幸亏余晚秋及时捂住无知弟弟的嘴巴,与叶丽娜碰上眼神。

    叶丽娜温柔的目光:果然还只是个小孩啊。

    余晚秋尴尬的表情:是啊……这个年纪当然……

    其实连她看着都有点难以理解,稍微有点……脸红心跳吧,那种呼之欲出的氛围。

    ——突然觉得这样还挺好的,虽然不能打架,但可以跟企鹅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天到晚都离得很近。

    祁越此时此刻的想法要是被其他人听到,如果猫狗会说话,恐怕都会跳出来抗议。

    不过一部电影放完,窗外的雪霜不知何时戛然而止,气温以不正常的速度往上回升着,光秃的枝头绽放桃花。

    这一场持续大半月的寒潮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

    春天来了!

    能打架了!

    祁越从沙发上一跃而下,打开储藏间,下秒钟手里多出一把血迹斑驳的长刀。

    打架去了——没容他说完这句话,别墅门铃同时响起,一个身着武装部队制服的中年男人立在门外。

    瘦削,板正。

    双手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唇线平平。

    一道凌冽的刀疤划过右眼,落点颧骨。

    门外感应灯亮起,自上而下地投射,照得他棱角分明,半脸没于阴影,一股扑面而来的肃杀气息。

    胸前佩戴一枚银色徽章,独特的外形设计象征着一种荣誉军衔。

    ——上将

    即为桦国军事体系内最高级军衔。

    “我是原黎京军区司令员、现永安基地军事最高指挥官顾海洋,代表基地负责人姜苗前来会见林秋葵小姐。”

    “情况紧急,请立即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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