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窗外下起了雨。

    作为今年第一场春雨,它细细绵绵,淅淅沙沙,宣告漫长冬季的结束,初春已然降临。

    浴室里放着水,轮到祁越洗澡。

    而林秋葵躺靠床头,仍旧处于轻度晃神的状态。

    这不怪她。

    任谁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猝不及防地被说了……那种话,大抵都会如此。

    堂皇。

    困惑。

    一点点茫然。

    还有那股浓重的、微妙的、挥之不去的战栗感,恍如一串电流流经全身。

    令人不由自主地心跳失衡。

    感到羞耻。

    也许归根究底,问题就出于一个字上,——爱。

    ‘爱’是一种包罗万象的情感,一个复杂多义的字眼。

    在世俗常规的理解中,它无疑是‘喜欢’的升级,一段正面关系的极致表达。

    奈何恰恰源于它的‘高深’,它的美妙它的珍稀,它生来富有艺术性,连同它所要求的‘纯粹’与‘完全’。宛若一株开在雪谷绝峰的花朵。

    太过高贵了,反而叫人望而生畏,不敢亵渎。

    人们决定以更轻松趣味的方式使用它,在不伤及自我的前提下谨慎调侃它。

    我跟你说,这部巨好看,我超爱的!!

    嗯??预告片看起来质量不错啊!我一把子爱上了!

    啊啊啊啊啊,姐姐的腰不是腰,简直是无形杀人的刀!爱了爱了!!!

    ……

    ,电影,明星。

    大家尽可能地将爱安置到不必渴求回报的人事物上。

    发到网络平台上,搭配活泼的语调,新鲜的用词,生动的表情包。

    大家不约而同地将它娱乐化,即兴化。

    明明可以对着屏幕一口气打出几十个爱,转头对着生活中亲近的人,却一次次莫名窘迫地把爱掐死在喉咙口,鬼鬼祟祟藏进心底深处。

    不敢说。

    不敢听。

    连深夜躲进被窝里想一想,随之而来的一个哆嗦,皆意味着肉麻,虚妄。

    现实的爱如空中阁楼般遥不可及。

    着实不现实,不可取。

    细数起来,林秋葵对祁越说过两次爱,第一次情况紧迫,他快要被幻象迷惑。

    她说:“我来爱你。”

    第二次他胡搅蛮缠要一起上床睡觉,质疑她说谎,她不爱了。

    她拿哄小孩的语气说:“我会爱你。”

    然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从祁越口里听到这个字。

    更没有想到,那个她好像追逐了很久的东西,在接收到它的刹那,心头第一时间涌现的情绪,竟然不是欣喜,不是满足。

    而是丝丝缕缕的畏惧与怀疑。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样随意地说出口,你是认真的吗?你真的能做到吗?

    程度是多少呢?期限又是多久呢?

    拿什么保证?

    各种各样的疑问如火山喷发,偏偏在那双刀锋一样乌沉逼人的眼睛前,问不出来。

    不敢问。

    不好问。

    没必要问。

    没立场问……

    林秋葵给自己找了诸多理由,却难逃祁越似有所觉地追问。

    “你呢?”

    他眯起眼来,无形的尾巴焦躁地拍打地面,溅起水花。

    目光灼热而威逼。

    “回答,快说,你爱不爱我?”

    “林秋葵,你是不是也爱我?”

    他简直是一只兽,野蛮生长,无遮无拦。

    丝毫不理睬成年人之间该有的含蓄暧昧,不要留白,不要揣测,也不要廉耻。

    他一次一次反复地逼问,肆无忌惮地靠近,索取。

    就要一个答案。

    而且要清清楚楚,没有狭义,绝不含糊的那种。

    这时你休想再用饼干,用肉,用睡觉洗澡作诱饵了。他才不会上套。

    他就要自己认定的那样东西,不给就不放人,拒绝就会咬人,吃人,甚至杀人。

    林秋葵最终败下阵来,视线不自觉地躲闪了,喉舌干燥又轻颤,生涩地、低微地吐出那一个字:“……爱。”

    “不行。”他不满意。

    他要强硬地掰回她的脸,用自己填满全部她的视线:“看着我说,重新说,是不是爱我?”

    “……是。”

    “不是。”祁越史无前例地难缠,活像一个苛刻的老师,故意为难一个口齿不清的孩童。

    “你要说爱我。”他说:“你最爱我,说。”

    “……”

    我最爱你。

    林秋葵最爱祁越。

    她简直是自暴自弃地,在他的审视下说完,而后……几近落荒而逃。

    真是……超级丢脸。

    好在祁越不懂这个。

    他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就满意,满意了就好说话。

    也不在意自己被推开,自觉捡起散落一地的珠子,接过睡衣,开始清理乱糟糟的身体。

    里头水声稀疏,大约快洗完了。

    啪嗒,啪嗒。

    林秋葵背靠枕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按动床头灯,情绪逐渐恢复平静。

    不过微灯明灭,光影摇曳,无意间突显出浴室内那盏灯,以及推门上模糊绰绰的投影。

    稍宽的肩。

    劲瘦的腰。

    她看过许多次那片山脊般的后背,也清楚腰腹间鲜明的肌理,每一天都从紧密的怀抱里醒来。

    这算什么呢?

    他们这样,究竟算什么关系?

    偶尔也会想到这个问题,又有意无意地抛之脑后,懒得深想。

    “好了吗?”她有点困了,神情倦倦:“衣服穿好,出来给你吹头发。”

    日常企图浑水摸鱼的祁越:。

    被提前抓包了。

    只能不情不愿套上软了吧唧的睡衣,他穿不惯。

    哗啦一声,搭拉着嘴角走出来,头发又潮又黑,好比一团卷曲的水草,滴滴答答到处淌水。

    “怎么又不擦干?”

    故意不擦头发,湿淋淋地跑出来,可以拉长吹头发的时间,或者至少让企鹅替他擦。

    祁小狗经常玩这种小把戏,林秋葵也没揭穿他。

    “过来。”

    她招招手,他便过来。

    自己弓背蹲下来,让她取过浴巾,动作轻缓地揉擦。

    擦完了,该吹了。

    林秋葵小小打个哈欠,正要坐起来,却意外地被小狗拉住。

    “你睡。”

    她困了。

    她得睡觉,以免生病。

    祁越拔下吹风机的插头,因为必须主动拒绝亲近,表情有点烂烂地:“我自己吹。”

    “你行吗?”

    林秋葵手肘半撑身体,仰头看他。

    他亦低下头来。

    细细的发丝,浅淡的阴霾与冷硬的眉眼,底下却是一种几乎称得上温情的眼神。

    错觉吧……柔光渲染……什么的。

    “我又不是弱智。”祁越凶凶地啧了一声,一根手指抵到眉心,按着她一点点躺下去。

    给她盖上被子。

    又说:“唐九渊才不会,他是真的弱智。”

    就无时无刻喜欢踩树袋熊一脚。

    “睡觉。”

    他关了灯,还知道吹头发会吵,啪嗒啪嗒拖着脱鞋,走到一楼去吹。

    吹完再上来,林秋葵已经侧躺睡着了。

    他们落脚基地里相对优待的地带,其余邻居没有奢侈的发电机。夜间断了电,街道边供巡逻队使用的街灯就亮起来。

    灯光偏蓝,清冷,以固定的频率闪动着。

    据说这样比较省电,同时代表一种安全信号,方便城墙守卫确认信息。

    屋子里得以又变回一个鱼缸。

    暗色的部分是深沉的海,莹莹波光化作浪潮,一层一层淹没他们安静的影子。

    而沉睡的林秋葵,依然是海里最漂亮的小鱼,祭台上洁白的羊羔。

    本该有点冷调的。

    独床头那盏灯还倔强地亮着,悄然为画面添上几分暖色。

    ——这是给他留的灯。

    祁越非常愉悦地确信这一点,走到床边,盘腿坐下。

    今天看企鹅总有一种说不来的虚幻感。

    他伸手碰了碰,摸了摸,试图通过真切的触感,来回确定她的真实存在。

    人是会死的。

    人人都会死,死就是结束了,没有了。

    死人绝不说话,不哭,不笑,不动,连身体都会很快地浮肿烂掉。

    祁越老早知道这件事,却从未像今晚一样害怕过。

    ——是的,没错。

    没有人教他,但他突然学会了‘害怕’。

    怕自己不小心松开白痴企鹅的手,怕他让她死掉,怕失去她,再也看不到她。

    从而衍生出……自责和愧疚,恐慌,后怕……一系列混乱的情感,居然比经年累月的头疼更可怕,比遥远的黑暗记忆更激人愤怒暴躁。

    那之后,他就好想把她藏起来。关起来。

    放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地方,不可能逃脱的地方,才能安安心心地出去打架。

    不瞒你说,几个小时前,他甚至在一个离破烂基地老远的地方,成功找到一处潮湿的洞穴。这趟回来,差点要把林秋葵抓过去,塞进去。

    岂料翻窗户进来的那一刻,祁越带着戾气与尸臭,从荒凉的野外回到温暖的家园。

    他看到灯。

    看到干净的地面,整齐的床铺,衣柜,精致的墙纸。

    墙上挂着一幅画,画里无厘头的色块,他不理解,不过企鹅和老狐狸——那个笑眯眯的夏老头,都说好看。

    还有花洒,盥洗盆,镜子,矮凳……一切构成现代文明的东西。

    他可以不要。

    他不屑一顾。

    可既然别人都有,他心爱的企鹅就不应该没有。

    她要有的。

    阿猫阿狗,废物队友。

    车,帐篷,火堆,食物,晶石,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她想要,她就必须有。

    祁越想让她应有尽有,让她光鲜亮丽,才一声不吭地压下了阴暗的想法。

    好在……她也没有消失。

    动物园的影像只不过幻象而已。

    他根本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绝不准许任何人从他手里抢走林秋葵。

    谁让别人有的东西他都没有,也不喜欢不需要,

    他就只有她。

    他只要她。

    一只圆嘟嘟的坏脾气的傻瓜企鹅。

    祁越慢慢摸着她的脸。

    如果她醒着,肯定这里不行,那里不要,不让他胡乱地亲近。

    但她睡着呢,他那带茧的指腹,便不紧不慢,漫无目的地游移。

    摸摸眼睛。

    戳戳脸颊。

    按了按唇角,而后随心所欲地贴上去舔她,吃她,咬她。

    舌尖蛮横地撬开软唇,寂夜里落下轻微的液体翻搅声。

    仅仅这样是不够的。

    他还想更多的拥有她。

    完全地占有她。

    为此蠢蠢欲动的舌尖试图深入,不断地深入。

    野心勃勃地想要打破正常的人体构造,如枝蔓沿着喉管往下伸长那样。

    他要轻狂地去触碰她的喉咙,贪婪地含住它,残忍地吮吸它。从那里要出一句更坦率的‘祁越,我也爱你,当然最爱你’承诺。

    奈何林秋葵忽然咳了一声,及时阻止了他。

    她被某些交缠的液体呛到,溺水的咽喉发出可怜呜咽。

    她又梦到章鱼,鲨鱼,梦到祁越变成小狗不停舔她的脸。

    “别闹……”

    如同每一个被爱宠打扰睡眠的主人,她没有醒过来的意愿,只伸手推他的脸,轻轻地说了声:“别闹了,祁越。”

    被点到名的祁越顿时安分下来。

    她好累了。

    他不想吵坏她,又不太甘心就这样结束偷腥,——毕竟是一天里难得可以为所欲为的时间。

    想来想去,决定从被窝里捉住她的一只手,稍稍拉一些出来。

    林秋葵是个懒散的家伙,对别人要求不高,对自己底线更低。

    胳膊上的伤没好全,她觉着不影响动作,不妨事,就放着没管。

    眼下祁越拉开抽屉,打开药膏罐。

    迎着昏暗的灯光,用手指沾一点白色膏体,对着丑陋的疮疤一点点谨细地抹上去。

    他第一次做这种举动,做完了,惯性舔两口。

    不小心舔到软腻的药膏,超苦,呸呸。

    接着凑上去小小地吹了两口气。

    好像有谁说过这样能好更快来着?

    不知道,忘记了。

    反正他有的,他能想到的,他目前做得到,一股脑儿通通给了林秋葵,完全没有保留的概念。

    他把自己给了她,她也应该把她给他。

    这逻辑哪怕远古年代的哲学家掀开棺材板跳出来,也否决不了,没法抵赖的。

    所以祁越相当合理地握起林秋葵的手,拿自己的双手盖住。

    再施以下巴镇压。

    最后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直至睡着。

    第二天天亮得格外早,旭日从地平线上升起,光线里晕着几分澄澈的红。

    林秋葵被亮度打搅,疲惫地抬起一只眼皮,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祁越以绝对不舒服的姿势趴在她的床前,周身沐浴晨光之中。

    眉目舒缓。

    轮廓温柔。

    双手紧紧抓着她,牢牢藏匿着。

    但凡她动一下就要不乐意地皱起眉毛。

    模样笨拙又虔诚,像忠心耿耿守卫主人的犬。

    是……她的小狗。

    只属于她。

    她摸了摸他的脑袋,终是忍不住抬起上身。

    下秒钟,一个静谧的轻吻落在发间。

    如一片雪临幸那片荒芜粗野的山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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