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传来江辞如带着鼻音的“嗯”。

    阿玲见江辞如同意了,顿时眉开眼笑,回头和时微握手:“今晚你也委屈了,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再拍摄。”

    不委屈,时微想,心里跃起了小小的水花。

    阿玲离开后,时微听着屋里没动静,便轻抬脚步走了进去,里面有股长年累月积攒的潮气,虽然收拾得干净,但闻起来还是有股发霉的味道。

    房间无比狭小,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床,床边勉强塞了个桌子。

    江辞如正坐在床边,看上去十分无精打采,肩膀耷拉着,不像往日那样挺直,多了丝病弱的错觉。

    小助理则挤在角落收拾行礼,给江辞如拿了些薄荷糖出来,连着矿泉水放在一边。

    “辞如姐,你先坐一会儿,吃点糖缓一缓,我去找找有没有热水。”小助理忙忙碌碌说着,然后冲着时微笑了笑,垫着脚尖挤出了门。

    门一合,屋里就又只剩二人了。

    时微看着江辞如无力的模样有些不忍,于是上前撕开糖的包装,递给江辞如。

    见江辞如不接,她便只得弯下腰,把糖放在江辞如嘴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辞如终于低头,微微张嘴,将那颗糖咬进口中,唇瓣不慎碰到时微的手,留下温软的触觉。

    时微喉咙动了动,她将手收回来,握在背后。

    江辞如难得看起来这么没有菱角,时微偷偷观察她,没涂口红的嘴唇白得没有血色,脸上也是,发丝出汗黏在额头。

    时微皱起了眉,她环视一圈,从床头找到把扇子,坐在一边给江辞如扇风。

    门忽然被敲响,时微走去开门,进来的是刚才那个裹着大衣的女人,她带着歉意对江辞如点了点头:“江老师,你还好吗?”

    江辞如抬起头来,声音和平时差不多:“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女人递过来一张纸,“我们还需要补录一条您的采访,您看您现在……”

    “可以。”江辞如说,她站起身来,身体稍微有些摇晃,却很快站稳,“让化妆师来一下。”

    门口很快站满了人,江辞如被两个人围在中间快速补妆,用口红和腮红,将她的病容掩盖住。

    当她仪态大方地坐在摄像机前的时候,任谁也看不出她刚才是怎样的疲倦。

    时微站在门外,透过别人的肩膀往里看,江辞如正挂着标准的微笑侃侃而谈,好像她永远是聚光灯下那样明亮。

    时微忽然有些心疼,她不想再看了,于是一个人偷偷走出房屋,来到门外透气。

    车都在院子里停着,有人影在门口晃悠,但不敢进来,应该是这附近的村民,院子除了时微以外没有别人,她便往角落站了站,感受山间清凉的风。

    下过雨后的空气带着植物的芳香和泥土的气息,清透地钻进鼻腔,天上的阴云已经淡了,隐隐透出些深蓝色的天光来。

    不知道从哪儿跑来只小黄狗,嘴巴黑黑的,绕着时微的脚蹭了一圈。

    “你是谁家的小狗?”时微软了声音问,她蹲下来,看着小黄狗冲着自己吐出舌头。

    和小狗玩了一会儿,忽然从门外传来小声的呼唤:“大黄,大黄……”

    时微抬头一看,铁门外有个矮小的身影,正趴在门上,费劲地往院里看。

    “这只狗是你的吗?”时微指着还围着她转圈的小狗问。

    那身影好像有点害怕,往门柱处挪了挪,抱着墙一言不发。

    时微站起身,打开车门翻找了一圈,找出两根火腿肠,顺便还看见了一包水果糖,于是也拿起来揣在了卫衣的兜里。

    然后又蹲下身子,拆开火腿肠的包装,喂给小狗吃,小黄狗哼哧哼哧吃得狼吞虎咽,一会儿就将两根火腿肠都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意犹未尽地舔嘴。

    “我没有啦。”时微对它说,然后再抬头,那小小的身影还在那里,已经把脑袋从栏杆里伸了进来。

    时微有些疑惑,于是不顾泥泞抱起小狗,走到门前。

    那身影是个小女孩,看起来十一二岁,头发乱糟糟地绑成马尾辫,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梳开过,身上穿着小一号的裙子和大一号的鞋,都脏兮兮的。

    一看就是平时没人照顾。

    时微不由得放轻了语气,举起狗狗小声问:“它是你的吗?”

    这回小女孩点了点头,被旅店的灯光下一照,能看出她脸色蜡黄,只有眼白白得发光。

    时微回头看了眼,现在大部分的工作人员都在屋子里吃饭,只有零星两个人架着长焦,对着远处的房檐拍空镜。

    于是她将铁门开了一条缝,走了出去,将小狗放在了女孩怀里,女孩身高只到她胸口以下,抱着狗摇摇晃晃,看起来很费力。

    “谢谢。”小女孩终于开口,她看起来十分畏生,而且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口音,时微要很仔细才能分辨出她说了什么。

    “不用谢。”时微微笑着说,她转身要回去,却看见女孩眼巴巴地盯着门里看。

    “你在找人吗?”时微有些不解,便没急着走,而是开口询问。

    女孩畏缩地摇了摇头,可能是脸太瘦了,就显得眼睛大得出奇:“伯伯说外面来了明星,是唱歌的,她在这吗?”

    时微跟着她的目光往门里看,然后耐心回答:“在。”

    “你想进去看看?”时微见她的眼神充满了渴望,心一软,于是开口。

    女孩连忙摇头。

    “老师说以后我们就有自己的乐器用了。”女孩眼里满是欣喜,盯着来往拿东西的工作人员。

    时微没太明白她的意思,于是从兜里拿出那包糖果递给她,女孩却没接。

    “老师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糖。”她又摇头,但看向糖果的目光又有些难以移开,女孩舔了舔嘴唇,然后伸出掌心。

    “你是女的,可以。”她小心翼翼。

    时微被她这副嘴馋的样子逗笑了,于是拆开包装拿出一颗递给她,然后又把剩下的都放进她的口袋里。

    “你老师说得对,但以后其他姐姐的糖,你也不能吃。”时微叮嘱。

    女孩点头,然后将糖卷进嘴里,嘴巴鼓成一个包,珍惜地舔着。

    见女孩吃了糖,时微这才继续问:“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会什么乐器?”

    “我不会,李老师会,他什么乐器都会。”女孩说起来眼睛里就满是憧憬,“他说你们来了以后,就有人帮助我们了。”

    时微了然地点了点头,眼前这个女孩应该是这次的走访目标,青鸟小学的孩子。

    青鸟小学是这附近几个村子唯一的希望小学,同样也是雏音计划的实施地,经常有外来的音乐家和爱好者跋山涉水,来进行公益的音乐教学。

    “你家在哪里?这么晚了,父母不会担心吗?”时微问。

    “我就住在这附近。”女孩说,“姐姐再见。”

    她把小狗放下来,熟练地踩着泥地往远处走,小黄狗撒着欢儿跟在她身后。

    时微看着她的背影融进黑暗,一时放心不下,于是大步追上,和她并排走。

    “算了,我送你回去。”时微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机照明,迈过一个水坑。

    小女孩虽然有些怕生,但可能是因为时微给了糖果的原因,她对时微打开了话匣子。

    从她口中,时微知道了她的家庭情况,母亲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家里只有爸爸和她,还有一个弟弟。

    “阿爸说,今年念完后就不让我再念书了,回家帮他做家务,带弟弟。”女孩说着,她的神情有些麻木,看起来不悲不喜。

    “这么小就辍学?”时微一惊,连忙问,“你们学校的老师呢,没说什么?”

    “都是这样的,我们班已经没有其他女孩子了。”女孩说,她走在坑洼的路上如履平地,说话像个大人,成熟得让人心乱,“李老师找阿爸谈过几次,还被阿爸打出去过。”

    “阿爸还说李老师没用,弹几个调子有什么用呢,又换不来肉吃。”女孩耸耸肩。

    时微心里一阵烦闷。

    “可我很喜欢李老师,我长大以后想像他一样,学唱歌,当一个音乐老师。”女孩腼腆地说。

    走了大概十五分钟的泥土路,眼前出现了一座砖土房,院子的门半开着,墙壁已经斑驳地掉土屑,墙下长满杂草。

    屋里黑漆漆的,看来里面的人睡得很早。

    时微看着小心进门的女孩,眼睛忽然一酸,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姐姐明天给你个礼物。”

    女孩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她将双手放在背后绞着,脸红耳赤地回答:“我叫乔乔。”

    说完再见后,她彻底消失在了门后。

    时微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沉默了好久,这才打开手机,沿着记忆中的路返程,天上的乌云彻底被风吹散了,月光洒下来,层叠的树的黑影没有边际一样,像是两排巨大的怪兽。

    时微怀着心事走了一半,便忽然听见几声叫喊,眼前骤然出现几道手电筒的光束,向她跑来。

    “那是不是时微?”两个工作人员指着她喊,然后气喘吁吁停在她面前。

    “你去哪儿了。”有人从他们身后站出来,白色运动鞋已经被泥糊得没了样子,头发披散,看着有些狼狈,“你知道这是哪儿吗?知不知道山里有多危险?”

    时微被他们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这才辨认出眼前的人。

    “江老师?”时微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说。

    江辞如跑得衣服滑下了肩膀,此时她正杏眼圆睁,目光凌厉地瞪着她,用力将衣服拽回原来的地方:“敢一个人跑出来,先不说这里到处是山崖,万一遇见坏人你怎么办!”

    时微没见过江辞如发这么大的火,一时被呵斥地不敢乱动,像个被教训的学生一样。

    “对不起。”时微认错得倒是快。

    “别和我说对不起。”江辞如眉头紧皱,最后看了时微一眼,转身就走。

    旁边的工作人员也都面面相觑,不敢插嘴,小助理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悄摸递给时微一瓶水,安慰道:“时小姐,喝点水,我们先回去。”

    江辞如生起气来走得飞快,很快就没了影子,只剩小助理和一两个工作人员跟在时微身边,悻悻往回走。

    “我也从没见辞如姐这样发火,她生气从来都是冷冷的。”小助理心有余悸地说,“刚才辞如姐录制完后找不到你,都快急死了。”

    “你不知道,这穷山恶水的特别容易出坏人,而且这边的人法律意识普遍淡薄,你一个小姑娘,肯定不安全。”小助理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一边絮絮叨叨,“辞如姐吃软不吃硬,你回去可别和她顶嘴,你现在怎么也是她手底的孩子,她就是担心。”

    “我知道。”时微说,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毛病,江辞如这样凶她,她居然不觉得气愤,反而心里还生出些愉悦。

    小助理看着时微脸上出现的隐隐笑容,心里也犯嘀咕。

    第一次见喜欢挨骂的。她百思不得其解。

    这段路不长,她们很快就回到了酒店,时微磨磨蹭蹭地在楼下吃了农家饭,洗漱完,这才拖着脚步上楼。

    敲门后里面没动静,时微便拧着门把手,推开了门。

    里面灯光昏黄,江辞如半靠在枕头上偎着,时微走进来关门,她也未吭一声。

    “江老师。”时微小声说,然后慢慢挪动脚步。

    这里地方实在太小,她甚至没有其他地方落座,犹豫了一会儿,她开口:“江老师……”

    “坐吧,喊什么。”江辞如皱眉。

    时微眼观鼻鼻观心地坐下。

    两人安静了很久,最后还是时微先开口,小心翼翼地把那小女孩的事情讲了一遍,还特意将她描述得更惨了几分,说自己实在担心,这才将人送了回去。

    说完后,江辞如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我以前很难想象,还有这样的地方。”时微叹了口气,“她才那么小,以后就要在家里洗衣煮饭,带孩子了吗。”

    “这里不算什么。”江辞如开口,“还有更远的地方,那些真正可怕的你是看不见的。”

    “也不是没有人帮她,只是帮不了。”江辞如往旁边挪了挪,“乐潭山也算是重点帮扶地区,不少村民每月都能领到救济金,有些人就只凭着救济金过活,连地都不种了。”

    “你说的那个女孩,她阿爸就是这样,不上学能省出不少开支,还能多一个劳力让他享福。能让她念到小学毕业,都是这孩子自己争来的结果。”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时微惊讶。

    江辞如哼了一声,没回答,将手机放下,躺了下去。

    时微磨蹭了一会儿,也合衣平躺。

    和江辞如睡一张床的经历,好像已经几年不曾有过了,时微想,除去喝醉那次。

    屋子里很安静,房顶传来摩擦声,听着像是老鼠跑过,时微闭着眼,感受江辞如浅浅的呼吸声。

    她一动都不敢动。

    江辞如今天难受得狠了,本身就比较虚弱,所以睡着得还算快,她睡梦中翻了个身,便面朝了时微。

    睫毛有指甲盖那么长,依着圆润的弧度翘起,鼻子和嘴都很小巧,但组合起来却很大气。

    时微很有伸手摸一摸她睫毛的冲动,但她当然不敢。

    从前她们也一起睡过,那会儿江辞如还不排斥她,时常将她当个抱枕一样圈在怀里,时微身子瘦弱,能够完完全全贴紧她怀抱。

    她很想念那种温度,女人身上的香味,和脸颊贴着的柔软,偶尔回抱时,也能将江辞如盈盈一握的腰环绕一圈。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时微开始发育了,个子像吃了催化剂一样猛长,身材也渐渐有了少女的凹凸。

    想来抱着应该更舒服了些,但江辞如却再也不要她们一起睡了,为此时微还难过了很久。

    外面的虫鸣阵阵传进耳朵,就像放着催眠曲,时微没一会儿就觉得眼皮重了起来,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节目组就将她们叫醒,开始了半天的录制,今天的内容主要是探访青鸟小学和带着孩子们唱歌,因为时间有限,所以一切的流程都很赶。

    时微见到了乔乔昨天说的李老师,是个瘦弱文艺的男青年,戴了一副黑框眼镜,说话十分拘谨。

    在一起去看孩子们之前,时微愁容满面地将几辆车的后备箱都翻了一遍,然而什么都没找到,摸着脑袋发愁。

    “你找什么呢?”在一旁等待的江辞如不耐烦地说。

    “我的琴。”时微说,她记得自己叮嘱工作人员帮她带来,但哪里都找不到,应该是被忘记了。

    “我想送给乔乔的。”时微叹息。

    江辞如抱着手臂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缓步走到自己的车后面,拿出来一把吉他,那吉他很美,是深蓝色的,像海边落日后的天空。

    “喏。”江辞如递给时微,“给她这个。”

    时微不明所以地接过来,拨了一下琴弦,随即睁大了眼,连忙拒绝。

    “江老师,这个很贵吧,我……”

    “拿去吧。”江辞如打断了她,她眼神在这一刻忽然温柔起来,虽然只是一瞬间。

    “不贵。”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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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江江:买老婆开心,再贵也值得,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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