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女鬼没有跟下来收割掉万铱, 或许,是因为“它”就在督察队之中。
前方有更强大的狩猎者,那只女鬼不仅无法与更强大的狩猎者——“它”争锋, 甚至还会在“它”面前变成猎物, 被“它”吞噬。
所以那只女鬼没有继续自己的狩猎, 而是逃走了。
万铱试图悄悄去开车门,但是根本打不开,所有的车门都已经被司机锁上了。
整辆车是一个完全的密封空间,停在浓稠的黑暗中, 像是一口棺材被安置在地下。
大衣男人的杀意充斥着车内狭小的空间, 他不知何时于何处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刀柄牢牢固定在自己手掌中, 解开安全带,举起匕首朝万铱刺去。
前后排之间缝隙不大, 不方便动作, 再加上万铱早有防备,往下一缩,险险躲过了第一刀。
她语速飞快:“你已经被‘它’影响了, 你的想法不是你的想法,而是‘它’的想法。你刚才明明是想救我的,怎么会忽然想杀了我?是‘它’在控制你的思想!”
无法分辨“墨水”与“黑色颜料”,是因为“墨水”——也就是“它”可能根本不具有实体。
“它”可能刚刚就藏在督察队的某个队员的意识中。
“它”极具腐蚀性。大衣男人碰到“它”、被“它”影响之后,他的意识就逐渐被“它”腐蚀占据了。
大衣男人刚刚明明冒着谋杀被发现的风险来救她,怎么可能会救下来之后, 自己亲手来杀她呢?
这是完全相反、互相矛盾的行为, 而且是在短短半个小时之内接连发生, 不让人不起疑心。
大衣男人听了这话, 短暂一顿,说:“我没有被‘它’影响,我今天就是来杀你的……因为你在一年前的今天将杀人罪栽赃给我,我这些日子东躲西藏,所以我要杀了你。”
他再度举刀挥来。
万铱心里发出一声清晰的“我草”。
她以为所谓的“腐蚀”,指的是原本的大衣男人的意识会消失,“它”的意识会占据大衣男人的身体。
没想到“它”还可以直接改变人的记忆啊!
人的意识是建设在记忆的基石上的。就算是同一个人,一生顺遂养成的性格和一生不顺养成的性格也会有很大差异。
如果“它”可以直接更改人的记忆,那这个人的所谓“自由意志”基本等同于“它”指爪中的橡皮泥了。
车内可供万铱躲闪的空间很小,尽管她动作敏捷,大衣男人这次还是顺利划破了万铱的手臂。
万铱试图帮他捋清楚不合理之处:“你再想想!你女儿去世,你决定对抗‘它’,将‘它’的信徒与走狗杀掉是什么时候!”
因为万铱的语气太过清晰且笃定,大衣男人挥刀的动作暂时停了一会儿。
他说:“是七年前。”
万铱:“你因为杀人东躲西藏的日子是从七年前开始的!就算我在一年前的今天真的杀人栽赃给你!你的状态并没有变更过,一直都在东躲西藏啊!更何况我哪有杀人栽赃给你!”
大衣男人摇头否认:“我一直没有被人发现,没有东躲西藏,是一年前你把那个男的骗到海边杀掉,然后嫁祸给我,我之前的杀人案被发现,我才被通缉的。”
万铱坚持:“是那个邪灵改变了你的记忆!让你这么认为的!一年前我刚参加工作,你说的那天我吃甜品去了,我没有杀人!”
万依依手机里的备忘录很全,保存着从念书到工作的这几年的所有备忘内容,备忘录里对“一年前的今天”的记载,万铱记得只有一个甜品店的名字和“不好吃”三个字评价。
那家甜品店就在城里,从那里去最近的海边需要一整个昼夜,
如果既要去海边杀人又要吃甜品,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而且那是万依依的私人备忘录,一个没有全天定位的简单备忘录是不可能被作为不在场证明采信的,万依依完全没有编造这条备忘录的必要。
万依依完全是个再普通平常不过的女生。
她是如此的坚定,大衣男人的表情混乱起来。
他和她对视着。
汽车没有完全熄火,司机位置上的仪表盘发出了微弱的夜视灯光,在这微弱的灯光里,万铱看见他的脸融化了。
他的面容在万铱眼前进行了更改。
之前那张和旁边男尸雷同的脸消失不见,变回了他自己的本来面容。
他本来的脸疤痕累累,只有经历了无数场火灾的生还者才会拥有这样的皮肤。五官勉强待在原本的位置上,脸上与其说是皮肤,不如说是一锅糊状肉粥。
他嘴唇蠕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十分怪异:“你刚才应该说清楚……”
后面半句话万铱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因为他的声音实在过于含糊不清且诡异,不像是一个正常人类可以发出的声音。
很快,万铱就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变成了现在这样——
大衣男人想要把话说清楚,他的嘴型越来越夸张,使得万铱甚至能够直接看见他的口腔。
他的口腔里没有牙齿。
不是因为年老牙齿自然脱落——那样至少还会留下一两颗;而是被外力强行拔掉的,牙龈上还残留着没拔干净的断齿。
万铱在这个瞬间想明白了。
这种面容上的改变不是普通人类可以做到的。
是“红色颜料”,也就是灵体才能做到的事情。
那本《蜡烛店员工守则》,其实就是一本换了名字的《召灵守则》,“制造蜡烛”和“使用红色颜料”是同一件事情——就是“召唤灵体”。
《召灵守则》里,召唤灵体需要“红酒”、“羊骨”、“镜子”、“牙齿”、“蜡烛”。
《蜡烛店员工守则》这本小册子的存在,就是为了合理化随身携带这些东西的行为。
“红酒”与“羊骨”——是单位食堂提供的餐食;“镜子”——为了保证仪容整洁;“蜡烛”——蜡烛店员工随手顺几只蜡烛回家,非常合理。
只有牙齿不好解释。就算是牙科医生,随身携带单个牙齿也很奇怪。
而且,可以用来召唤灵体的牙齿也不好找。万铱手机上的规则提到了:牙齿脱落,大家就会把牙齿扔到屋顶上去,一旦牙齿落在屋顶上,就无法再用来召唤灵体。
所以大衣男人选择用自己的牙齿。
他整整七年,都是在借用灵体的力量来进行自己的复仇。
他的脸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因为“不按标准工艺制造的蜡烛属于劣质品,很可能会导致火灾”——如果不按照《召灵守则》的程序召唤灵体,你召唤出来的灵体就是“劣质品”,它不仅不会给你带来帮助,反而还会危害你的生命。
显然,这个大衣男人在复仇生涯开始的早期,他在“如何召唤灵体”这件事上走了一些弯路。
万铱看见大衣男人的眼神开始混乱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脑袋里和他抢夺身体的控制权。
果然,“它”没有实体。
来不及多想了,万铱对大衣男人在“它”手下能撑多久完全没底,虽说这位大叔对“它”有着深刻的恨意,还有着自残七年都要复仇的意志力,但是毕竟是人类与邪灵的差距。
她从驾驶员的位置侧边伸手过去,按了一下驾驶员开门拉手边的按键,随后推开门跑下了车。
万铱手里的手机只能提供有限的照明,她基本只可以看见两步之外的地方,根本不知
道自己会跑向哪里。
不管是在哪里挣扎求生,总比和32号模拟空间的最大的boss正面刚的存活几率高一点。
万铱很快摸到了墙壁,她顺着墙壁往前狂跑了一段路,看见了一个宽敞的大门,大门上挂着一个告示牌。
告示牌左边是这座建筑的平面示意图。
这是一座宏伟的建筑,据介绍,这座建筑原本是设计成“动物园+植物园+步梯长廊”三位一体的样式,可惜修到一半资金断裂,成了烂尾楼。
修好的主体建筑分为两个部分:外面一圈是动物园舍和植物园舍,中间一个圆柱形的建筑是瞭望塔。
本来应该有步梯长廊连接这两部分的,可惜因为没钱了,一点也没修。
告示牌右边是一则简短的《入园守则》。
《入园守则》
1严禁带入任何动物。
2严禁携带易燃易爆、有毒物等危险品入园。
3切勿破坏园内公共设施,我司将保留采取法律追究及其它措施的权利。
这么大规模的烂尾楼留着没拆,附近肯定是郊外荒地。要是这地方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早就拆了卖地盖楼。
万铱毫不犹豫从大门跑进了这个烂尾楼。
这个烂尾楼好歹有个遮挡转圜的地方,比荒郊野地无遮无挡要好。
之前已经反复说过了,违反规则不被惩罚的唯一办法是不要被“它”发现,“它”并不是全知全能的。
这座烂尾楼整体呈圆形,楼梯都在同一个地方,万铱接连上了十几层楼,一边机械地攀爬楼梯,一边在脑海里快速将刚才的经历过了一遍。
她打开手机里的备忘录,迅速往前滑,打开了一年前的今天记下的备忘录,想再确定一下那一页除了甜品有没有其他的内容。
但是映入万铱眼眶的并不是她记忆里的甜品名字和“不好吃”三个字。
在这个未完工的烂尾楼里,万铱脸上映射着电子设备的莹莹冷光。
她手机里,上次编辑于一年前的那则备忘录里,写着:
糟糕的一天,发生了计划之外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好累,甜品没吃,记得搜索别人的反馈并记住。
万铱:“……”
草。2:01的时候她看备忘录,里面的内容明明不是这样的!
也就是说,一方面,“它”不是那种传统的强大邪灵,“它”甚至根本就只存在意识的世界里,没法对实体的世界、没法对未来直接产生影响。“它”想要对实体世界产生影响,就必须夺取活人的身体。
另一方面,在意识的领域,“它”又强的过分,可以随意修改他人的记忆,修改过去已经发生事情……
等一下。“它”要是真的可以轻松修改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会那么久都没追上来呢?“它”夺取大衣男人的身体应该会很轻松啊?毕竟在意识领域“它”基本是无敌的。
是因为这个地方有什么东西会削弱“它”的能力吗?
万铱一边思考,一边还要再详细翻翻其他备忘录,忽然听见有个脚步声从下面追了下来。
那个脚步声十分轻盈,“踏踏”的足音转眼间就从十几层之下来到了万铱身后。
是什么东西这么快!
是“它”吗?“它”终于占据了那个大衣男人的身体吗?
万铱不敢浪费时间回头张望,一鼓作气往上冲。
不知是不是因为跑得太急,万铱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她简直要呼吸不过来了,但是她不敢停下来。
“别!别往前走!”空荡荡的楼梯上传来了一个有点熟悉的男声:“停下来!走上去你会死的!我没在追你!你不要往前走了!”
万铱脚步稍微放慢,略一回头,看见离她不远处的楼梯口站着一个面熟的男人。
他手上拿着手机,把屏幕的光对准他自己,好让万铱能够看见他的脸。
“是我,你记得吗?”他小心翼翼地说:“你之前送过一筐小蜜橘给我,在云端营地。”
万铱记得他,她之前在水果店把所有水果都买空了,结果正好遇见他来买小蜜橘,就顺手送了一筐给他。
但是她没有放松警惕,继续往上走,持续将两人的距离拉大。
“别走,别上去。”他的眼形偏圆,刘海又凌乱,弱气得要命,几乎是在恳求了:“你到我这里来,前面有强大的恶灵,你过去就会死。我是你这场比赛的队友,你要相信我。”
万铱停了下来。
她没有往前走,也没有到那个男人身边去。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如果“它”的能力是篡改别人的记忆、操纵他人的意识。
她怎么能够保证自己的记忆是准确的呢?她怎么能够保证自己看见的东西是真实的呢?
眼前的这个人真是她这场比赛的队友,还是“它”读取她记忆之后,在她眼前设置的幻觉?
和她是朋友的人她可以轻易分辨对方到底是真是假,但是一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她可以认出他,但是却没法判断他到底是他自己,还是“它”营造出来的幻像。
如果是幻象,“它”不敢上前,就证明前面真的有克制“它”的东西。
往前走到底是会死掉?
还是会获得克制“它”的强大力量?
万铱的额头上冒出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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