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衍扶住万铱。
她整个人软在他怀里, 因为剧痛呼吸急促,吐出的声音非常模糊,只不过因为上半部分身体和他紧紧贴在一起, 他才能从她胸腔振动的幅度判断她在不断重复什么。
“杀了它。”
短发男人也听见了这句呓语。
虽然万铱的声音很小,但是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
更何况,ap-2的宝剑序列,五感已经敏锐到脱离人的范畴,特化成了另一种生物,辨识她胸腔的起伏轻而易举。
它恶意地笑了起来:“想杀了我?”
ap-2的宝剑序列,几乎可以说是拥有这个世界最强大的肉体,魔抗物抗都拉满, 方才要不是它“自杀”——用自己的一具躯体杀了另一具躯体,理论上要毁灭它这具肉体难度非常大。
它站在灼灼燃烧的烈焰旁, 把左手探了进去。
滚烫的火舌立刻将它手部的皮肤灼伤。
但是它手上的皮肤只是短暂地焦黑了一瞬间, 立刻又还原成本来的样子。
万铱剧烈地抖了一下。
她的左手堆在腹前,整个人蜷缩起来,张口就咬住面前的衣料, 防止自己因为剧痛把舌头吞进去导致窒息。
万铱咬的不深, 一点都没伤到仇衍的皮肤,她没这个力气。
短发男人注意到她的动作, 一摊手, 含着笑对仇衍说:“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她会和我一起死,我们的伤口与痛苦都是共享的。”
把万铱给强制下线之后,它又回到了周围所有人都对自己强制明牌的大顺风局。
它可以随意翻阅所有人的记忆, 这世界对它来说不存在一点秘密。
仇衍有关纳尔星的记忆早被它删的一干二净, 他可不能凭空猜到月光与神秘种族的关系。
他甚至连神秘种族这个概念都被删完了。
仇衍的无限定评级是ap-2s, 要对他的记忆进行改动,需要耗费它大量的力量。
不过现在看来,当初强行删掉仇衍的记忆,还是相当有必要的。
它款款向仇衍介绍属于仇衍的感情:“你看,还是她爱你更多。”
“你明明知道我和她是关联在一起的。但是刚才我要去碰镇石,你想到自己的生命可能会被我威胁,却毫不犹豫地……要伤害她。”
“她说什么‘撑得住’,但是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她撑不住的。”
“她说这话,只是为了让你舍得下手,舍得杀我的同时杀掉她,这样才能保全你自己的性命。”
“她愿意牺牲自己来保全你,你却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生的机会,毫不犹豫对她下手。”
它的语气又是怜悯又是尊敬,似乎极为惋惜万铱这个令人尊敬的对手。
“真是可怜啊,她这样一片真心对你……你却下得去手这么对她。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感觉不到她有多疼吗?”
一字一句。
蛊惑人心。
颠倒黑白、调换因果,是这场牌局中它最为擅长的部分。
明月苍莽,俯照山林。
月亮常让人觉得残缺、悲凉,但是此刻,在场的众人无一不觉得,这银辉中蕴含着某种要毁灭一切的疯狂,注视着它,有种令人错乱癫狂的感觉自心底油然而生。
因为镇石的封印,它没法肆无忌惮地捏造、删改任意对象的记忆,但是影响、引导对方的情绪与思维,却是冠冕序列无限定者最基础的能力。
万铱羸弱地靠在仇衍怀里,她几乎奄奄一息了,仇衍站立的位置到底在岩窟之中,虽然有稀薄的月光从石缝中照射过来,但是毕竟助力有限。
短发男人怜悯地说:“如果
你刚才直接让我过去,说不定她真能撑过来呢。”
他将自己的右手悬在被封锁的火焰之前,问仇衍:“你要赌吗?她到底能不能如她所说那样,撑过来?”
“我不做什么虚假的承诺,只要我触碰到镇石,下一个成为我傀儡的人就是你,你的意识会被我杀死。”它说:“但是她的生命和我的生命连接在一起,我可舍不得让她死掉。”
“现在你的选择是什么呢?”
“是让她去死?还是愿意为了她牺牲你自己?”
仇衍沉默片刻。
但仅仅是片刻而已。
他扬手将万铱抛给路熙——路熙正独自一人站在月光最亮的地方,路熙总喜欢成为全场的焦点,哪怕是这种时刻也不自觉站在最显眼的地方。
路熙猝不及防,赶忙伸手去接。
这孩子虽然平常老窜来窜去、翻上翻下,接个几十上百斤的重量完全没有问题,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明白怎么正确地接住一具活生生的人体。
仇衍抛出去的角度很稳,路熙也懂得这个时候不能让万铱出现大幅度的翻转。
可是理论基础再坚实,第一次以“保护”而不是“好玩”为目的去接住抛来的东西,路熙还是出了差错。
人好好接住了,一点颠簸都没让她受。
但是她收在身上的东西全随着惯性飞出去了,叮叮当当地落在月光下。
不过现在没人在意这些响动。
翻腾的火焰在磁场中跳动,闪电的光影刹那间便完成了形态的切换。
温度是分子运动的表现形式,火焰、闪电都是表象,归根结底,运动才是核心。
再追根溯源下去,最本质的是力。
构建物理基本法则的电磁力。
眼见炽热的等离子体从四面八方轰击过来,它抽身想逃,但是却根本动弹不得。
磁场改变导致的高压将它死死地压在原地。
这是必中的一击。
在高温中湮灭的前一秒,它看见那个寡言少语的人类男性在月色下向它投来最后一瞥。
那一刻,它好像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们将“操控某个物品的能力”命名为“权杖序列”。
权杖,意味着控制的权力。
沿着这条序列一路往上晋阶,就是在一路提高对世间万物的控制力。
若是能攀爬到序列的,那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将收归在权柄之下,沦为被操纵的客体。
在它以人类形体存活的最后一秒,它被迫仰头望着他。
只此一眼。
同无序的意识不同,冰冷的物理法则自有秩序,规则的运转严丝合缝又快捷轻敏。
不像古早的故事结局中,还会有足够的时间留给互相憎恨的双方。
仇衍丝毫没有让对方抒发失败感想的意思,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就将它人类的形体尽数焚毁。
但是眼见敌人已经灰飞烟灭,仇衍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转身走过来。
路熙一眼就看出他正处于无限定透支的状态,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扶他一把,害怕他双眼一黑直接滚进湖里淹死了。
不过关心别人是路熙永远也做不到的事情,他选择用另一个方式来确定仇衍的状态。
路熙:“它刚才好像要说什么,你听见了吗?”
仇衍答非所问:“她……她死了吗?”
有点胆怯的意味。
路熙没注意到主语的变化,把两个同音的人称代词搞混了,自然而然地说:“应该死了吧。你不是自己动的手吗?”
万铱感觉自己的意识进入了一片茂盛的丛林。
因为纳尔星高
度的城市化,她几乎没有见过辽阔、一眼不见人的地方。
不过这一年来,这种苍茫的荒漠与森林她都已经看惯了,甚至还习得了一项新技能——识别不同地方的植被。
她一捕捉到荒原的准确图像,就立刻明白过来自己在哪。
汉水最北,朱鹭居住过的那个祭坛。
确切来说,祭坛后面的那个隐蔽建筑。
“你可以住在这里。”万铱听见了游黎的声音。
她又恍惚了一下,才猛然发现自己正在以游黎的视角注视着外界。
这里是游黎的记忆。
万铱很快就明白过来。
游黎面前不远处站着一个她见过许多次的英气大美人——游寄。
游寄的头发随意地挽了起来,穿着件利落的甲衣,手上戴着一双略有磨损的鹿皮手套。
她低眉顺眼,甚至都没有看一眼自己未来的居所,就飞快地答应了:“是。”
“我带你走走,这里有很多房间。”游黎说:“你喜欢开阔一点的空间吗?”
“听您做主。”
“你喜欢隐蔽性强一点还是弱一点?需不需要被别人听见声音?”
“听您做主。”
游黎喃喃道:“我选的话,肯定喜欢隐蔽一点的大房间,隔音好一点。”
他们很快就选定了一个房间。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游黎上下打量房间里的摆设,问。
万铱没有和原本的游黎打过交道,不过她已经从江益的记忆那里看见过他很多次。
不过,和江益记忆里的那个出场自带柔光的圣父不一样,游黎记忆里的自己非常普通且社畜,万铱甚至感觉他下一秒就要从哪里掏出一件白大褂穿上,开始值夜班。
“很好。”游寄答应了一句,把自己手上的手套脱下来,挂在了墙上。
游黎很高兴:“看来你已经喜欢上这里了。”
“祭坛后面本来有个天然温泉,但是供水不太稳定,我和益哥改了一下,现在好多了,是给你的,你们随时都可以用。”
游寄一直用着“乖巧听话”的表情,听到这话,却忽然问道:“我们?”
游黎:“是啊,你其他朋友也可以来,如果你愿意让她们来的话。”
游寄沉默了。
游黎不在意地说:“哦,你不希望别人来吗?也没关系,本来也是给你的,你平常辛苦了。要是喜欢的话,现在就可以去试试那个温泉。”
画面逐渐淡去。
这熟悉的转场风格让万铱意识到——她正处于混沌遗物·格萨尔的影响下。
画面重新出现。
她又看见了游寄。
这次是在书房里。
书房的建筑风格很简约,几条简单的线条,到处堆满了书。
“是这样的,阿寄。”游黎这次的称呼比之前亲近许多:“你先站起来找个地方坐,别跪了。”
然后万铱就听了一场完整的《详论邪祟产生原因及根治预防办法》的专题研讨会。
听着听着,万铱发现,这次研讨会的起因是——游寄每天高强度工作十八小时,比两位真正要做任务回家的“神明”还要拼命。
游黎觉得她这么拼命下去迟早把她自己搞成损耗物品,但是又不好打击她的工作积极性,于是就尝试和她探讨,想要找出一个效率更高的工作方法。
不过看起来这次研讨会并没有达成它本来的目的。
因为万铱在下一段记忆里,看见游黎去探望生病的游寄。
游寄满脸倦容,四肢都是软的——她是那种神采奕奕的美人,精神好的时候英气十足,精神不好的时候容色就大打折扣——但依
旧坚持起来,想给游黎行礼。
游黎是个很正常的领导,赶快摆手让她好好躺着,然后就简单问了一下她的病情,肯定了她做出的奉献,并且委婉地劝告她不用这么燃烧自己照亮他人。
疲惫的英气美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愣愣地注视着他。
“我听祭司说你总做噩梦。”游黎熟练地诊断:“这是因为你工作太多了、压力太大了。你不用做你本来的工作,老出外勤太累了,我给你找点室内的工作,最好躺在床上就能完成。”
万铱想起来他以前是个医学生。
游寄嗫喏着,万铱第一次看见她对游黎有反对意见:“我伤的不重,可以继续待在外面。”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她坚持要下床,穿上衣服、戴好手套,甚至拿起自己的武器,摆弄了两招给游黎看。
然后游寄就当着医学生游黎的面昏过去了。
游黎:“……”
游黎:“救人啊!”
万铱:“……”
“游黎”之前表现出过对下属游寄的好感,虽然那个“游黎”并不是原装的,但是万铱认为这部分感情应该是“游黎”本来就有的,“它”没有改变或删减。
从目前为止的记忆来看,他俩并没有任何擦出火花的表现,完全是一对在猝死边缘大鹏展翅的卷王上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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