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阁以一旁漱玉池里的荷花而得名,盛夏时,一池层层叠叠的荷花会开得分外茂盛,是长安一景。

    如今还没到荷花开放的季节,不过不远处的几丛栀子花却开得正好,三层楼上下都浮着淡淡的幽香。更兼绿树成荫,远近相映,十分雅致。伴着门廊下挂着的菖蒲清香,更添韵味。

    穿梭着上菜倒酒的宫婢们都在发髻上簪了一朵洁白的栀子花,行动间暗香浮动。

    舒宜正在看一个婢女头上半开的栀子花,想着它有些卷曲的花瓣是不是缺水的证明,手臂突然被越国公夫人撞了一下。她条件反射地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举起酒杯。

    又是一个人向她敬酒了。

    无奈,这庆贺新书的赏花宴,舒宜是主角。长乐长公主特意让她和越国公夫人坐到她身边仅次于主位的位置。皇帝虽没来,也让人赏了几道菜,还宣旨再次表扬了一番舒宜,然后其余人望着她的眼光就更热切了。

    宽阔的芙蕖阁大厅满满当当全是官员及其家眷。这还不是全部,还有一部分在后面的院子里,两边都有美酒佳肴,杂耍说书,热闹得紧。

    如果没有那么多人敬酒就更好了。

    又一波小戏子进来,舒宜看准空隙,和越国公夫人说了声,出去透气。

    她没走太远,望着廊下花木扶疏,呼吸着草木的清香涩味,觉得安静了不少。

    可惜有人不让她清净多久,舒宜站在几棵树后面,听见前方传来的隐隐的说话声。

    “你是谁家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快找你家大人去。”

    舒宜垂下眼帘,掩去眸中讽刺的神色,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声音,她太熟悉了。

    不知道那小孩回答了什么,韦秉礼的声音变得更加怒气冲冲了,另一道柔婉的女声劝住他:“韦郎君,不必与这小孩子计较,我们走吧。”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隐秘地点与心上人互诉衷肠,却被打扰,韦秉礼正要将这段时间遭受的郁气发泄出来:“这小子好没教养,偷偷摸摸,跑到角落来,一定不是要做好事!”

    无端被地图炮的舒宜笑吟吟从树后转出来:“侯爷自己也是藏头露尾,却说别人偷偷摸摸,有趣。”

    韦秉礼瞪大了眼睛看着舒宜。就是这个女人,和离时掏尽了府中积蓄,还要编出流言污蔑他!要不是她,老夫人不会被气得下不了床,要不是她,会昌侯府不会闭门不出,要不是她,他也可以早日与心上人终成眷属,而不用顶着满长安的流言偷偷幽会!

    韦秉礼盯着舒宜的眼神都要喷出火来,觉得额头上已经长好的伤口又突突跳起来:“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还觉得不够得意,还要来找我麻烦吗?”

    他身侧的女人轻轻伸手按住韦秉礼的肩膀:“韦郎,不必,我们走吧。”

    舒宜也在看他,和他身旁的女人。她应该就是原书女主白菡萏了,长相是天然的楚楚可怜,眼睛大而清澈,里面的潋滟水波似会说话,而且一定会在必要的时候化作泪眼朦胧的雾气。

    “蓉娘,你真是心地纯善,”韦秉礼柔声对白菡萏说,“这毒妇连你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然后韦秉礼又对着舒宜道:“你还不快走,还想编什么流言中伤我吗?”

    不管是书里还是穿过来之后,舒宜都没正面见过原女主。她素来恩怨分明,既然目前原女主没害过自己,舒宜也无意找她麻烦,只看向韦秉礼:“这又不是侯府花园,大家都是清漪园的客人,来散心赏景。侯爷好大的威风。”

    韦秉礼深恨她,却碍于淑妃“别闹出什么动静”的叮嘱,不敢和舒宜正面杠上。

    不能骂舒宜,他转头看到一旁睁着大眼睛旁观的小孩子,怒气上涌,斥道:“还在这看,好没教养,有娘生没爹教的野孩子!”

    这小孩约摸才四五岁,衣服脸上都很整洁,也很安静,看得出家里教得很好。无端遭了韦秉礼怒气,背依旧挺得很直,只是眼眶止不住泛红,小手在背后攥着。

    “你没胆子对上我,就只敢对着个孩子发泄,”舒宜冷笑,“还不滚,莫不是心生怨望,要大闹赏花宴。”

    是了,韦秉礼一向就是这样,只关心自己。

    舒宜还记得,他因为一个姬妾的告状申斥韦希信,还将来劝解的原身也打了。那么小的孩子,被罚在数九寒冬去祠堂思过,转头韦秉礼搂着婢女游玩去了。虽然那是原身的记忆,此刻被激发出来,舒宜还是被气得胸口起伏。

    舒宜转头吩咐:“铃铛,去找公主,就说我遇见会昌侯,他被如今长安的流言戳中痛脚,要袭击我。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说!”

    “韦郎,别说了!”白菡萏掩住眼中的复杂神色,忙阻止韦秉礼。

    韦秉礼急忙带着白菡萏走了。他的胆量也只够对一个孩子撒气,不够面对在满堂宾客面前丢脸的风险。

    白菡萏扶着韦秉礼走到游廊拐角处,又回过头,深深地看了舒宜一眼。

    舒宜已经没心思搭理这两人,她半蹲下身,对小孩笑道:“别管他们,我姓舒,你可以叫我舒娘子。你叫什么?”

    “我叫闻曜,姑姑也可以叫我破奴。”

    “好,我们这就算认识了,我带破奴去找你家大人好不好?”舒宜本想示意铃铛把闻曜抱起来,但闻曜闪身避了过去。

    “我是大孩子了,要自己走,不能让人抱了,羞羞。”他口齿清晰地说。

    舒宜几个侄子都大了,不是不听话,只是离幼儿专属的可爱相差甚远,舒宜看到这孩子,真是又可爱又可怜,恨不得抱在怀里一通揉搓:“破奴真棒,真懂事,是跟着阿娘来的吗?阿娘找不见你该急了,我们去找她好不好?”

    闻曜眼睛一眨一眨,梗着脖子道:“我没阿娘,但是我阿耶很好很好,我不是没教养的野孩子。”

    不慎戳到人伤疤,舒宜自责一番,在心里把韦秉礼个为难孩子的狗东西骂了十万八千遍,对闻曜笑道:“他们刚刚瞎说呢,他们才是没教养的野大人,破奴可不能学他们。”

    索性就在这,舒宜掏出手帕,给闻曜折了小兔子又折小马,把孩子哄出了笑脸,才道:“来,擦擦眼泪,我们精精神神地去找阿耶。你阿耶是谁呀?”

    没一会,铃铛就悄悄叫人进去,将闻曜的父亲请出来,还是个熟人。

    “麻烦郡主了。”闻岱对舒宜施礼,她忙侧身避了半礼。

    “阿耶!”闻曜眼睛一亮,跌跌撞撞扑过去,又在闻岱身边站直,仰头望着他。

    “快谢过郡主,”闻岱附身对他道,“以后不可乱跑。”

    闻曜似模似样对舒宜行了一礼,道:“我今天不是故意的,松叔叔带我出来透透气,树太多,我走丢了。”

    闻岱温和地看了他一眼,闻曜立马乖乖道:“以后不会了,阿耶。”

    按理说别人教育孩子不该插话,舒宜看闻曜实在可爱,忍不住了:“小郎君实在懂事,没给我添麻烦,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

    闻岱牵着闻曜,同舒宜一起往外走,客气地说:“犬子不成器,多谢郡主了。”

    外头站了个匆匆赶来的亲兵,一见闻曜,就把小孩牵到手里:“都尉,是属下之过……”

    闻岱摆摆手:“人多眼杂,不是你的错。”

    亲兵还要说什么,闻曜已经拿出舒宜给他的长命缕:“松叔叔,是我没跟紧你,这个可好看了,你看。”

    闻岱看了一眼舒宜,正要说什么,舒宜已经摆摆手:“给他玩吧,正值端午,我还有些香囊和玩具,稍后叫人送过来,取个康健驱邪的意头罢了,不值什么的。”

    “还没贺过郡主制得新书,”闻岱声音带着笑意,“就又从郡主手上得好东西了。”

    “都尉折煞我了。”

    闻岱缓声道:“郡主制新书,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有多少百姓能得到教化,朝廷又能省多少功夫,某虽一介武夫,也有所耳闻。”

    自从新书法推广,舒宜满耳朵听的全是文人溢美之词,夸赞中还夹着不少对她二嫁意向的试探,都快听絮了,这还是第一个单纯夸她成就的人。更难得闻岱虽是武将,言语质朴,然切中肯綮,分析入理,舒宜不由展颜:“都尉心怀民生,是有大境界的人。在此祝都尉如愿以偿了。”

    “借郡主吉言。”

    两边不在一个花厅里,各自分开不提。

    舒宜回到家,便开始紧锣密鼓筹备收行卷的事。

    “让汪掌柜没事去举子们爱去的酒楼、客栈走两趟,就说是湖阳郡主手下管事的,收些行卷回来。”舒宜对琵琶道。

    说话间,铃铛走进来,她被舒宜派到闻府去送端午香囊。

    “如何?”舒宜拿着几朵月季和芍药在花樽中比来比去,抬头问铃铛。

    “闻府上下都是和气的,只一点奇怪,他们家没个婢女,只有小厮亲兵,满府上下都是男的。”铃铛慢慢说着。

    琵琶笑道:“可看到俊秀的了?”

    铃铛啐了她一口:“一天天都想着些什么,早知道该让你去。”

    旁边几个小丫头也都笑起来。舒宜好不容易调整好花的造型,打趣道:“铃铛是不好意思了,必然是好看的男儿太多。”

    铃铛接过花樽放在小几上:“都是和气的,也都很精神,只是一个一个比我还害羞,大姑娘似的。”

    舒宜一笑,行伍之人和女人接触得少,陌生是正常的,行止礼节能得铃铛和气精神的评价,就是闻岱带兵有方了。

    琵琶小心翼翼问:“大娘,可还要我们打探些闻府的消息?”

    “不必,让圣人觉得我们要结党就不好了,闻都尉要做纯臣。”

    闻岱入长安以来,不过两个月,闻府成了满长安交口称赞的和气主家,他也轻描淡写消弥了风波。围绕着他闹得满城风雨,他却不四处钻营,自岿然不动。每逢大事有静气,这位闻都尉是沉得住气的人,以后前途不可限量。最重要的是,如今朝中年轻一代的武将,他的战功第一,毋庸置疑。

    没私心、风评好,还有带兵的真水平。

    如果皇帝要选一个人代替致仕的老将军领玄戈军,那么非闻岱莫属。

    哪怕拉不到一条船上,越国公府也应该和闻岱搞好关系。至少现在,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出征突厥。

    那么,何妨助其一臂之力?

    舒宜对琵琶道:“叫汪掌柜快点把消息传出去,多收些行卷,要是这一批有人才,我重重有赏。”

    淑妃派人卯足了劲鼓吹和谈,他们越国公府也该发力了。

    接下来的长安,该会很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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