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属血口喷人,一派胡言,臣女无话可说。”舒宜答道。

    不等皇帝说话,白菡萏便叫道:“你胡说,如果你不是同我来自一个地方,那你从哪知道什么造纸术印刷术?什么织布妙法?陛下不要听她狡辩!”

    “陛下容禀,”舒宜道,“制出新书,实非臣女一人之功。是臣女闲来无事去家中书坊,见印刷过程冗长便想革新一二。我只提了点想法,实际是由书坊诸多匠人实现的。而其中过程,书坊匠人和掌柜皆有见证,陛下当初也知晓。织布新法,和臣女的余下一切革新都一样,也都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舒宜的一切发明和想法,都没有超出如今这个大桓的发展水平,只是在如今技术能达到的基础上,提出了革新思路,再由积年的熟练匠人完成。

    这也是为什么舒宜提出的革新都能火速付诸实践,而没有适得其反,或造成什么坏的影响。

    皇帝也想起舒宜每次革新后,必要上折子详细禀报革新流程,还上书推荐过几个得力匠人,一点头:“传将作司的工匠来。”

    在他身边伺候多年的王德已经会意,命人叫来原本在舒宜门下书坊,后来琢磨出新造纸术的匠人赵三一。还有几个涉及织布坊、铁器铺的匠人也被急宣入宫。

    皇帝询问之下,匠人们皆称舒宜的革新点化神妙,其中进步都是匠人们一点一点尝试做到的,有激愤者问:“难道我等匠人,也是被夺舍了吗?”

    赵三一感念舒宜这个旧主的举荐,更是说:“陛下,楚国夫人心思灵动,智谋过人,能想出新法也是正常。只有不通技术的神鬼,才以为人人都和她一样,靠着些鬼蜮伎俩才能成事吧!”

    皇帝一点头。

    白菡萏失口叫道:“不可能!那她的亲人朋友呢?她的生活习惯呢?对了,还有字迹,她的字迹,一定有可疑之处!”

    她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再会伪装,这些地方也会露蛛丝马迹吧?”

    越国公起身一礼:“白氏所言荒唐,我身为珠珠父亲,不能不出来说话了。珠珠是我亲女,多年父女之情不是假的,臣敢向陛下担保,珠珠绝没有被夺舍。若陛下要查验字迹,臣府中也存有她旧年习字的字纸,任凭查验。白氏所言,皆是污蔑,无稽之谈!”

    “爱卿言重了,”皇帝和蔼道,“我何尝不相信珠珠呢?只是这白氏言之凿凿,少不得公开把这事说清楚,以安众人之心罢了。也不必派人回府取字纸了。朕记得旧年珠珠也常往宫中来读书写字,皇后宫中应该还有珠珠习过的字,拿来叫珠珠照着写过也就罢了。”

    宫人脚程很快,一会就有人从长乐宫拿来泛黄的宣纸。舒宜面前也被摆上桌子,铺开笔墨,她依言写了。

    两份字呈到皇帝面前,一看,皇帝便脸色松动,疑心已然去了八分。

    “给珠珠赐座,”他吩咐,“珠珠啊,这妖孽满口胡言,实在可恨,你方才实在是受委屈了。”

    舒宜顺着宫人指引,在闻岱身边坐下,闻言低头叹息:“陛下,臣女方才听她所言,自己也唬了一跳呢。好在陛下圣明。”

    “不对!”白菡萏尖叫起来,“这不对,这不对!难道你是真的妖孽,不然你何以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够了!”皇帝喝道。

    一道声音突然出现:“陛下,臣也有话要说。”

    是韦希信。

    他端正磕了一个头,道:“臣自五岁上便蒙楚国夫人抚育,她于臣,不是生母,胜似生母,十余年相处,感情亲厚,臣不信自己会认错人。楚国夫人人品贵重,温柔慈爱,十余年来都是一致的,不可能换人。臣还记得,越国公府上常去西明寺礼佛,蒙佛祖护佑,也不可能有妖邪上身。”

    “这不可能,”白菡萏目眦欲裂,“她一定是会妖术,才蛊惑了你们所有人!”

    “没有一个孩子会不认得母亲!”韦希信怒道,“大理寺审犯人的都知道,一个无辜的人无法证明自己没有犯过罪,因此要告,需要首告的人证明他有罪。你血口喷人,又拿不出证据,要让母亲怎么证明自己不是妖孽?我看你居心叵测!”

    皇帝果决地一挥手,白菡萏和韦秉礼便被塞上嘴拖了下去,暂时关押在宫里。

    他们先还□□叫嚷几声,逐渐被拖远了,外头寂静下来。

    尘埃落定,舒宜从心中呼了口气。

    第一桩事结束,该讨论韦希信首告的第二桩事了,奈何白菡萏联络细作事发以来,皇帝和官员们几乎连轴转了一天一夜,实在疲乏。皇帝要去休息,便让大臣们也先回府,明日一早再进宫议事。

    纵然众大臣都觉得对突厥应早做准备,宁可再熬一宿,一鼓作气将事议完。但圣人说要休息,众人也只得回府休息。

    舒宜和闻岱、越国公一起走到宫门口,一路都在宽慰越国公,到了该分道扬镳处,才坐上回闻府的马车。

    车轮在青石板上发出规律的辘辘声,听得人昏昏欲睡,舒宜倚在窗边,觉得浑身酸软,一只有力的臂膀撑住了她。

    闻岱将飒露紫交给亲兵,自己在马车中陪她回府。

    “圣人真相信我吗?”舒宜问。

    闻岱沉声道:“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大家都信你,圣人自然也信。”

    “你也真信我么?”舒宜扑哧一笑。

    “你是个好人,不是恶鬼。望峦虽不才,这点看人眼光还是有的,其他的,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也无甚妨碍。”

    舒宜终于有心情开玩笑:“你就不怕我是个恶鬼,半夜吸你精气?”

    闻岱但笑不语,淡淡月色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翌日清晨,从韦希信的首告中被挖出的信件字纸,还有细作口供都指向一道线索。突厥欲于十月末突袭朔方。

    虽不知道白菡萏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几个互相不认识的细作证词皆可互相映照。事态紧急,容不得犹豫,朝廷飞快运转起来。

    圣人授闻岱虎符,命他代替季老将军掌玄戈军,为一军总将领,即刻出征。

    临危受命,闻岱点齐兵马,赶赴朔方。

    天空碧蓝澄澈,万里无云,显得天穹高远。自城墙向外眺望,黑压压的大军整齐排布,一览无余。舒宜带着闻曜站在城墙边,望着阵列最前那个骑着马的高大身影。

    从高高的城墙往下看,大军真如蚁群,但闻岱还是很显眼,他身量气场一望便知是骁勇之将,几个动作,便让这只刚刚归属于他的军队整齐地跟从号令。军令严整,威武之气凛然如山。

    时间太紧,舒宜来不及给闻岱收拾行李。不过闻岱也不需要,他是常年的行伍中人,枕戈待旦是基本素质,麾下亲兵也效率极高,以最快速度收拾好东西,集结出征。

    闻曜自然也没有太多机会同父亲告别,在府门前,闻岱弯下身握了握他的手,嘱咐道:“在家要听阿娘的话,阿耶去打突厥了。”然后闻岱便翻身上马,带着一队骑兵飞驰而去。

    闻曜有些怏怏,他以往都是被父亲随身带在行伍中行军打仗,骤然分开,很不习惯。但这是千里奔袭,闻曜再听话懂事,也是个五岁的孩子,以前带在军中吃苦是没有条件,如今还是留在闻府为好。

    闻曜不是不懂,也努力不让情绪外泄,但舒宜还是察觉到他乖巧笑脸下隐约的不安和思念。舒宜又约了福隆长公主,带了孩子们去她府中游玩散心。

    孩子们见了公主府画一般的花园,都睁大了眼睛,被引着去了,很快玩成一堆。舒宜和福隆长公主坐在凉亭里,喝着牛乳饮子,远远听着嬉闹声。

    “我听闻会昌伯和白氏还被关在宫中,未放出来。我久不进宫了,你可知道什么消息?”福隆长公主问。

    舒宜摇摇头:“圣人这次生气得紧,我也不敢探听,还是收敛些吧。”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圣人……”福隆长公主牵起唇角,“白氏也是胆大包天,正好摸上老虎屁股。淑妃娘家是会昌伯府,圣人如今怒火正炽,还不能入后宫找解语花消解,也不知这股气要憋到什么时候。”

    舒宜拢了拢袖子,又喝一口热腾腾的牛乳,一笑。

    当今皇帝是先帝庶子,排行也很靠后,他生母德献太妃出身微贱,原本只是一粗使宫女,生下今上后,位份也不高,跟随当时宫中贵妃居住。德献太妃性子温柔和顺,很讨贵妃喜欢,也不招其他高位妃嫔讨厌,虽恩宠淡淡,但日子一向平静。

    直到当时惠妃和庄妃的二位皇子接连死去,后宫夺嫡争斗才白热化起来,又几年,今上长大,入了先帝的眼,培养几年后顺理成章接班了。但在今上登基前,德献太妃无声无息殒命,又因出身低微,位份不高,今上也没能将她追封为太后,只能挑个好谥号,追赠太妃。

    而传闻说,德献太妃是先帝赐死的。这在今上刚登基时曾是颇有市场的阴谋论,随着皇帝的位置越坐越稳,已经没人提起,成了一桩人人讳莫如深的秘闻。

    白菡萏在大牢里喊出来的,就是此事。

    白菡萏还说,她愿说出当日经手赐死的宫女名字,还知道德献太妃临终遗言,以证自己的确知晓诸多秘闻。

    舒宜年纪小,其实不知此事,越国公夫妇怕舒宜犯忌讳,只隐约跟她提过。但她知道原书剧情。原书中白字黑字写着,德献太妃确实毫无夺位野心,不过是先帝真爱,先帝坐观庄妃和惠妃争斗,其实还是属意今上即位。而德献太妃什么都好,就是红颜薄命,不幸在今上登基前就去世了。

    不过她将今上塑造成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加上当时先帝并无其他适合的皇子,今上还有贵妃支持,最后今上顺利即位了。

    德献太妃之事,一直是皇帝心里一根刺,二十余年来无人敢触这个霉头,白菡萏还是第一个。还真仗着自己是作者就把角色都当npc了?在皇帝面前炸这么个大雷,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显然福隆长公主也是如此想,她撇撇嘴,道:“不提了,等这段时日过去就好。好在闻将军军纪严整,会昌伯府其他人关在府里,至今没有乱事,希望接手的人也清醒些,不要再闹大,便好了。”

    “最近也没什么事做,咱们待在府里清闲几天。”福隆长公主拍拍舒宜的手,道。

    舒宜点头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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