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澈方丈为我诊过,我只是连日劳累,现已无事了。”舒宜道。

    闻岱坐在她对面,仍看着她服了一碗苦药:“年轻的时候不可一时逞强,才是养生长寿之道。”

    虽铃铛及时递了清水漱口,口里涩意一时不绝,舒宜被苦得抿抿嘴,只能苦笑。

    根本没法和闻岱解释,她是因为白菡萏拿走锦囊,提前恢复记忆,如今拾得这只锦囊,尘封的完整记忆再次被翻出才一时晕倒,身体没有问题。

    这也的确无法解释,玄澈方丈与她有默契,代为遮掩了几句,只是闻岱却听进了心里,匆匆巡视一圈,便来看着她喝药,也暂时不让她去忙别的事务,只专心休息。

    可朔方城刚刚收复,城中诸事千头万绪,舒宜不出来帮忙,总是不放心。

    舒宜将药碗放在岸上,仰起一张俏丽的脸盈盈望着闻岱:“城中事务繁多,我是天子使者,怎可享受安逸?”

    无师自通的,舒宜将小时候面对越国公的撒娇术使到了闻岱身上。

    闻岱果然卡了一下:“你如今不能太过劳累。”

    舒宜打蛇随棍上:“我就负责总揽全局,监督他们,绝不劳累。”

    闻岱一向都拿舒宜没办法,被她一说,态度就软了下来。恰逢苍如松拿着文书轻轻叩门,闻岱揽起战袍,交代一声叫她注意身体,走了出去。

    这便是同意了。

    舒宜一笑,正待招手让琵琶拿来城内地图,闻岱去而复返。

    他将手中浅碟放在岸上,对舒宜点点头,又对铃铛和琵琶道:“护好你家娘子,不许叫她劳累,我稍后拨两个亲卫来,带上亲卫再出门。”

    闻岱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留下碟子里几块蜜饯,也不知是从何处搜罗来的,只有五块,整整齐齐列在深褐色盘子里,静静朝一个方向躺着。

    铃铛将碟子捧到舒宜跟前,挤眉弄眼笑道:“娘子,将军对你可真好。”

    舒宜吃了块蜜饯,也眉眼弯弯笑起来:“好了,先把笔墨拿来,他们开始收拢流民了吗?情况如何了?”

    她昏迷的这半日,闻岱已将任务分配得井井有条,整座城如铁桶一般。城墙上重又升起大桓的旗帜,陆续已有不知躲藏在何处的流民朝朔方涌来。

    经此一役,突厥在大桓版图上楔进的最后一颗钉子也被毫不留情地拔除,百姓虽衣衫褴褛,脸上却都带着笑容。

    饶是城内气氛并不低沉,舒宜仍是唏嘘:“不知朔方要恢复过来,须得多久。”

    她于楼上看了一会,街道仍是满目苍夷,不时有蓬发跣足的流民经过,步伐也是缓慢的,一步一顿足,试图在废墟之中翻检出些能用的东西。

    铃铛和琵琶唯恐她又触景伤情失了心神,忙找个话头打岔过去:“娘子,前头还有事找您呢!”

    闻岱是命人不许拿杂事打扰她,但舒宜唯恐耽误了正事,不肯闲下来,这会送到她手上的便是件大事:突厥人留下的战马。

    几次作战,闻岱都收获颇丰,已从突厥人手里得了战马千余匹,这次奇袭朔方,突厥人猝不及防北遁,什么也来不及收拾,自然也包括战马,这一下,朔方城中就有了数千匹马。

    这么多活物要吃喝拉撒,还要人照管,闻岱又在巡防,无暇脱身,养马的统制急得没头苍蝇似得乱转,瞅准机会,赶忙将这事报上来。

    “这是好事,你怎得一头的汗?”舒宜忍俊不禁。

    突厥于草原游牧为生,故多骑兵,而大桓缺战马,只能从西域诸国大笔买马。大宛马、突厥马皆是赫赫有名的神驹,大桓也从未在买马一项上吝惜过金钱。

    但将良马来源全寄于外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大桓也试过建马场自己蓄养,但贸易来的西域马或许是水土不服,或许是质量不高,几代之后,后代皆无祖先的神骏。

    马事一向是组建骑兵的老大难,舒宜在家没少听越国公念叨。这次一笔就进账数千匹战马,实在是大好事。

    统制抹了把脸:“好是好,就是一时太多了,全然顾不过来。”

    “先用着突厥人给留的马场罢,我看目前草料也还足支十日,你先支撑几天,我为你向朝廷上奏,后续一应所需必有的。”舒宜道。

    统制舒了口气,终于展开一个笑:“也是,那群突厥蛮子叫将军吓破了胆,跑得屁滚尿流,马场一丝一毫都没损,还俘虏了不少养马的工匠。”

    舒宜微微颔首:“突厥人的工匠,用着,也要着人看着,仔细他们坏事。”

    “是,”统制肃容道,“属下谨听将军与国夫人命,现下这批俘虏都关起来严加看守,加以教化,从中择可用者,必不敢叫他们搞什么破坏。”

    “很好,马事你是熟的,我也不多叮嘱,但有一事……”舒宜缓缓道,“马场想必还需不少人手,突厥工匠一时又不敢用,不妨从难民之中挑些可靠的,一来补充人手,二来也给难民一个暂且安身之处,不致让他们流离失所。”

    “很是!”统制颇为信服,“这时候还往朔方来的难民,哪个对突厥不是恨得牙痒痒?这样的人来为马场做工,再合适不过了。”

    统制讨得了主意,拿着舒宜的手信兴高采烈走了。舒宜又陆续议了几件事,战后重建千头万绪,她只掌着不走了大褶儿,又叫各处重建做工的都多招些流民,所耗也不甚大,统一给建些临时住处,酬金折成食水便好。

    这无非是将在长安已经试过一次的以工代赈法子搬了过来,舒宜只说了个开头,便有人会意:“难民都是流离失所之人,国夫人此法,一来给了他们活命的机会,二来,有吃有穿,有片瓦遮头,便不会有走投无路之人作乱,此法大善!”

    不过几日,百废待兴的朔方已有了生气。

    舒宜走上箭楼,向下看,半塌的城墙下搭起一长条草棚,城墙外挖出规整的道道壕沟,往来人马虽多,却井然有序,做工的百姓排成一队,巡逻的军士军容严整。已近正午,营地旁的粥棚传来浓郁的米香,干活的立刻都加紧了手上动作,脸上也不由自主浮出笑意。

    ——只要干完了规定的活,一天就有两顿饭吃,一顿干的一顿稀的,干活的人人有份,十分公平。被突厥铁蹄踏破城门时,哪里想到有这样的好日子?

    另一边一队垒城墙的已经收队,一队人乐滋滋地往粥棚走,边走边有人感叹:“闻将军真是武曲星再世,没有闻将军,哪有咱的今天!”

    “还有国夫人,真是菩萨心肠,修城墙还给食给穿,顿顿能吃饱。”

    附和者众,还有说回家修了房子,要在家里供上闻将军和楚国夫人画像的。眼看着越说越离谱,舒宜不由扶额。

    一旁陪着的苍如松机灵地笑道:“都是百姓乱传,将军下过令不许阿谀,但百姓竟是越传越离谱,还有说国夫人是天女,将军是天王,所以天生一对的。——什么跟什么,这压根都不挨着!”

    噗的一声,舒宜身旁众人纷纷笑出来,舒宜也笑着摇摇头。朔方城这一行,饮食住宿都窘迫,大家同吃同住,倒越发生出紧密的伙伴情谊,眼下都敢拿闻岱和舒宜玩笑了。

    苍如松笑出一口白牙,抬眼却望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当即一个转身,端正立在舒宜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闻岱一身戎装,从远处城墙上走来,对舒宜温和一笑。

    舒宜忍俊不禁,对着闻岱笑道:“闻天王最近越发威仪了。”

    闻岱脸色却是一肃:“苍如松,我交代过什么?”

    他并非刻意,只是正了脸色,便有一股隐隐威仪。方才笑成一堆的人没有一个敢作声,苍如松自觉道:“属下回去就领罚。”

    闻岱又点了两个名字,嘱咐道:“城里头不许再传阿谀奉承之语,尤其不许传什么因果转世的神仙故事,朔方之胜,是陛下圣明,上下一心之功,非是我一人之功。往日你们玩笑我不管,此事不许再乱传,违者军法处置。”

    他语气并不激烈,整片却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城墙下卫兵的甲片相碰之声。

    眼看没一个人敢回话,舒宜点点头:“我以后也不说了,是我……”

    闻岱摆摆手止住她,对着舒宜又自然回复成温和神色:“不是责怪你,是如今传的实在离谱,子不语怪力乱神,我虽行伍中人,也是朝廷将领,岂敢贪天之功窃为己有?”

    舒宜方才经他一点,已经心中警醒。士大夫当敬鬼神而远之是一,闻岱手掌重兵,绝不能惹朝廷忌讳才是根本。如今皇帝年幼,舒宜虽和太后一系感情甚笃,但闻岱依旧谨慎克己,饶是刚打了胜仗,满朝吹捧,也能清醒地发现吹嘘背后的风险,予以制止。

    闻岱说过便罢,没有责怪舒宜的意思,更不再提这个话题,对舒宜安抚地笑道:“你整日在城中忙碌,还没见过城外景象罢?如今朝朔方聚拢的流民越来越多,眼看着要热闹起来了。”

    舒宜顺着他的步伐走到城墙边缘,向下一看,果然。流民排出长长的队伍,在城门处准备入城。

    有专人登记其姓名、籍贯、相貌,又依老幼身材等不同,分往不同的做工小队。能撑到此时寻来的流民,青壮为多,老幼十不存一,其中妇孺都专有地方安置。队伍间虽有细微交谈声,但并不嘈杂,一丝不乱。舒宜看着这井井有条的景象,心中安慰。

    这时城下忽传来一道苍老的叹声:“俺家里长孙姓杜,叫个憨娃,是朔方人,投到闻将军旗下当小兵了,俺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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