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玉山在醉仙楼二楼西南角,位置极好。西南两面镂空雕花窗,既可看到长乐大街,离春华苑也只有三尺巷的距离。
房门一关,搁开了外头喧嚣,罗都头的面色旋即松了下来,挑了个离窗最近的座儿坐下,略一斟酌,解下腰间牛尾刀,拍在桌上,指节嶙峋的右手搭着。
胖瘦二吏见状,也大喇喇地解刀,挨着罗都头坐下,连声叫:“累死老子!可歇一歇了!”瞥见罗都头眯眼瞪过来,连忙噤声。
有宁笑盈盈给三位官爷斟茶,一股子清和鲜甜的茶香悠悠散满屋子。罗都头面向窗外,目光游离,端起了茶杯,看也不看,仰头灌下,有宁又上前续上。
罗都头微微颔首,回头揶揄:“春华苑离得这样近,竟便宜了你们,宁哥儿有眼福,平日里没少偷看那些神仙模样的戏子吧?”
胖瘦二吏一听,眼神里既艳羡又猥琐,坐不住,蹿到窗前,鹅一样地伸长脖子看。
有宁笑道:“都头都说是神仙了,哪里是我们这样的人能看的。小的是那鞋底泥,田间草。不过能给都头添一乐,也算小的荣幸。”
罗都头见他话语甚是谦微,嘴角牵了牵,三角眼上下将他扫了一遍,随口回道:“宁哥儿过谦,什么泥啊草的,倒是不像。”有宁连声不敢。
叩门声起,小五推门来,捧进热热的酒饭,鸡,鱼,鸭,肉,堆满桌台。胖瘦二吏早已饥肠辘辘,被这肉香酒香勾回桌前,擦着手,捻起筷子,张嘴伸舌哈哈哈地出气。不过眼睛还盯着罗都头,没敢伸筷。
罗都头也被这酒香气引起了肚里的馋虫,喉结上下滚动,咽了咽口水,似有咕噜噜水声。右手仍不紧不慢地从刀上抬起,拾了双竹筷,向那盘煨得烂烂的猪肉伸夹去。胖瘦二吏这才随后吃起来。
有宁招呼:“官爷们安生吃着,小的这就去春华苑定个座儿,一刻儿吃完了酒,再去听场戏,消消食,若有什么吩咐,小五就在门口候着。”
罗都头此时着实饿了,有宁安顿颇合他意,不再提寻犯人的事,敷衍“嗯”了一声,有宁随即退出浮玉山。
寻什么犯人,有宁一点不关心,他只关心不要在醉仙楼寻人就好。无论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都是醉仙楼的客。只要是客,都得在这醉仙楼里吃喝得开心。有宁自小被关掌柜教导的通透:上遇见尚书大人要小心伺候,下遇见皂役更是万万不能得罪。
春华苑的小门房正坐着嗑瓜子,一眼就瞧见街上快步而来的有宁,扬声喊:“宁哥儿!”
有宁走近,额头上有点发汗,掏出帕子揩了楷,喘声问:“今个还有空座?”
小门房还是总角年岁,嗓音脆脆的:“天天给哥儿留着呢,是什么人?”
“衙门里的罗都头。”有宁答,一听是官差,小门房吐了吐舌头,见有宁眼神往里飘,笑着说:“今个不唱昆戏,唱的二黄,您没瞧见戏牌?满师姐去安源县唱堂会去了,这一两日便回来。”
春华苑原本是个游走徽班,多在江南省一带唱堂会,名声唱起来了,伶人越来越多。索性买了长乐大街的戏楼,算定了下来。堂会也没落下,有请便去唱。
小门房接着打趣:“宁哥儿,您只这样远远地望。满师姐几时能认得你?要不要我帮着传个信,带个话儿?”
有宁耳根倏地热了起来,轻轻弹了他头一下:“就你机灵,快帮哥准备座吧!”言罢,塞给他一个小布包。
小门房瞅见四下无人,单手颠了颠,揣进怀里,咧嘴笑道:“放心,这就去!待会儿人来了,我好生关照。”转身往里跑,跑了一半,又扭回头来问:“哥,真不要我帮?”有宁又一抬拳头,小门房咯咯笑着跑开了。
罗都头坐在楼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着有宁沿长乐街,去了春华苑,没一刻功夫又回来,脚步轻快,面上带着一贯地浅笑,一路上与相识之人打招呼,一个不落。
胖瘦二吏正狼吞虎咽,吃的呼噜呼噜响,听到罗都头悠悠的声音:“这一年多来,方圆各县里,被杀被伤的县丞、知州、同知、乡绅,在被害前都做了同样一件事。”
此时话声停住,二吏还在埋头苦吃,不知都头有何深意。但瘦吏明白无论如何此刻应该回应一下,便停下油亮亮的嘴,抬起头问道:“都头,是什么样的事?”
罗都头斜眼睥睨没停嘴的胖吏,满脸嫌弃,半晌,才恨恨地说了一句:“被杀前,他们都听了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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