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赶着牛车从溪水旁的小路去黄石岩。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路两旁的野花野草竞相开放,再往里面走是一片竹林,竹子脱掉了泛黄的旧叶,新叶萌发,新生的竹笋从里面钻出来露出了小尖尖。
瑶娘看到竹笋,想到了阿嬷每年冬天都会灌许多腊肉肠,挂在走廊下晾晒好以后,拿来炒竹笋最是鲜美,只是以后她再没机会吃到阿嬷亲手做的竹笋炒肉了。
村长哼着一个不成调的小曲,身体随牛车一起晃荡,时不时隔空甩一鞭子好警醒老牛好好走路,当然,鞭子是不舍得落在老牛身上的,它可是家里的宝贝。
村长说:“姑娘,看我们这的景色有多美,春夏有花看,秋冬有刚打下的新粮吃,还不用交赋税,你在昭平都不一定能过得比我们桃花村好。”
瑶娘看不见村长的神情,但她知道他一定是骄傲且自豪的。一个不被官府打扰的世外之地,村民能吃得上饱饭,穿的衣服没有补丁,自足自乐,任谁是村长都会这般骄傲自豪。
她莞尔一笑:“昭平大,居不易。住在里面的人都在为了生计奔波忙碌,的确没有桃花村来的悠闲自在。”
牛车绕过一个竹林旁的大石头,村长拿着牛鞭指了指前面的一片房屋,“到了,这里就是黄石岩了。”
瑶娘不自觉挺直了腰背,循着村长的指引看过去,一大片翠绿的竹林中,隐隐约约掩着房屋的踪迹,竹林前面是一大片空地,上面堆着陈腐的麦秸杆,几个小孩子欢快地跑着捉迷藏。
她一直看着,眼睛没有离开过片刻,这里就是黄石岩了,是阿嬷几十年前生活过的地方。
村长把牛车停在了空地上,瑶娘从牛车上下来。
小孩子们看见是村长来了,嘻嘻哈哈笑着躲进了麦秸堆后面,边跑边喊:“都快跑啊,村长来了。”
村长笑骂:“这群小兔崽子,见了我就跑,一看就知道功课没有认真完成。”
瑶娘这才想起,村长的另一份工作是给桃花村的小孩子们开蒙学。
村长边走边说道:“桃花村有一万多人,五岁以上十岁以下的孩子每个月都要去乱石沟念书,光这些念书孩子就有二三百人,聚在一个学堂里面我的头都要炸了。也是我的年纪大了,要是年轻的时候,哪个敢不听我的话,只要不听话,跑的再快都会被抓回来揍一顿。”
村长叹气,他忙着田地的农耕,又要管小孩子们的事,偶尔还要抽出来时间处理一些突发的事情,整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瑶娘道:“如果实在忙不过来,可以请一个靠谱的先生,把蒙学的事情交给先生来管,这样您不就有时间忙其它的事了吗?”
村长摆手:“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可桃花村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要下地干活,哪有多余的闲工夫来管蒙学。更何况他们的水平我是知道的,认个字说几句文绉绉的话还凑合,真要让他们教书,那是
要了他们的命。
“找了一个学识渊博又有耐心的夫子不容易啊,我也不想耽误了孩子们,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了。”
瑶娘点头认同,一个好老师对孩子们的影响是终身的,村长对此慎之又慎也是人之常情。
村长皱着眉,冥思苦想学堂的事,一不留心落后了瑶娘一步,视线自然而然落在瑶娘身上,顿时眼前一亮,这不就是现成的人选吗。
进退有度,端庄大方,自有一种书卷气,虽然嘴上说只认得几个字,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姑娘是在自谦。
他两步跟上了去,语气藏着一丝兴奋,“姑娘,你有兴趣去蒙学当夫子吗?”
“我?”瑶娘吃了一惊,“我没教过学生。”
村长劝道:“没教过学生也不碍事,人都有第一次,老朽当初也是赶鸭子上架现学的。给学生开蒙只需读完《三字经》和《千字文》即可,姑娘想必都学过吧?”
瑶娘点头,何止是《三字经》和《千字文》,四书五经她都背的滚瓜烂熟。
村长长叹一口气,“老朽也是没办法了,桃花村的人虽说都识字,可单拎出来肚子里都只有半桶水,让他们自己读书都跟要命一样,怎么能让他们耽误了学生。”
瑶娘想了想,“您让我先想想。”
她想的是,先往后拖一拖,看村长能不能找到更合适的人,实在没有她再顶上,毕竟给孩子开蒙是件大事,拖不得一时半刻。
村长心中一喜,“好,老朽等着姑娘的答复。”
走进了竹林,竹叶在微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房屋或是零散或是聚在一起,都是竹篱笆围成的普通小院,院子里挂着一些晒干的山货,大多是些木耳银耳竹笋之类的,除了这些最常见的山货,瑶娘还看到了一整张老虎皮。
村长笑道:“桃花村的密林深处有不少猛兽,一般不会进到村子里,只是偶尔会有那么一两只不长眼的会进村子袭击人,赶不走的话村民只能想法子除掉。”
村长和瑶娘来到了一个农家小院前,村长大声喊道:“宋老头在家吗?”
又对瑶娘解释道:“这是你们宋家辈分最长的老太爷。”
小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步履蹒跚满头白发的老头拄着拐杖走了出来,抬起枯皱的眼皮,颤巍巍问道:“在的在的,村长找我这个老不死的有什么事?”
拐杖被磨的油光水滑,可想而知老人的岁数。
村长伸手一指瑶娘,“我来送你曾曾孙女回家。”
宋老头的视线放在瑶娘身上,浑浊的眼睛打量着瑶娘,最后试着问道:“是秋雁回来了吗?”
瑶娘瞬间僵住了。
村长小声对瑶娘道:“他上了年纪,脑子有点不好使。”
又对宋老头道:“这不是秋雁,这是秋雁的孙女,你知道宋榆树的家住在哪里吗?”
宋老头一跺脚,有些懊恼:“我这是又认错人了,我明明记得秋雁就像她这样大。榆树家在西边,门口有棵大柿子树,你一直走就是了。”
村长谢过宋老头,和瑶娘离开了。
宋老头站在门口嘟囔着:“怎么就不是秋雁,秋雁的孙女都这么大了吗?”
顺着宋老头指的方向没走多远,便看到了一个粗壮的柿子树,柿子树的树干嵌在篱笆里面,一半的树叶落在院子里,另一半树叶伸展到外面。
小院的柴门紧闭,里面隐约有人说话,还没等村长和瑶娘走近,门口看家的大黄狗跳起来对两人狂吠,栓狗的绳子都快被它给扯断了。
“大黄,你叫什么叫,给你说过多少次了,来的都是村里面的人,不让你叫唤你偏叫唤。”
一个穿着粗布衣的老人从院子里出来,手里端着一个裂口的竹碗,碗里面是给狗吃的剩菜剩饭。
他把碗放在狗前面,摸着它的头,“别叫了,赶紧吃饭,吃完了陪我一起去地里干活。”
村长出声问:“你是宋榆树?”
老人抬头,看到站在自家院子门前的两人,他自然认得村长,目光随后移到瑶娘身上,脸上的表情先是疑惑,而后是不可思议。
他盯着瑶娘,手有些发抖,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秋雁,不,你不是秋雁,你是谁家的姑娘?”
瑶娘对上老人期待的目光,“我姓宋,宋玉瑶。我阿嬷叫宋秋雁。”
“是了,秋雁如果在外面成家了,孙女确实像你这样大了。”老人,也就是宋榆树一时感慨万千,他没有问为什么瑶娘回来了而秋雁没有回来,心中已然知道了答案。
又殷切看着瑶娘,“玉瑶,走,外面风大,和堂爷爷进屋去说话。”
瑶娘道:“您喊我瑶娘就好,我阿嬷都是这样叫我的。”
“好好,瑶娘,我是你阿嬷的堂哥,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她给你提起过我没有?”
瑶娘稍稍避开老人火热的目光,不敢实说阿嬷只简单提过一句,“说过,阿嬷在家经常和我说起你。”
宋榆树看着瑶娘的眼睛,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旋即又笑了起来:“别光在这站着了,瑶娘吃过饭了吗?堂爷爷给你做糖包子吃。”
“堂爷爷不用了,我在村长家里已经吃过了。”更何况哪有让老人家为自己一个孙辈做饭的道理。
村长对宋榆树拱拱手:“我就不进去了,村子里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去忙,玉瑶姑娘既然找到了亲人,我这也就放心了。”
宋榆树挽留:“您帮了瑶娘这么大一个忙,怎么能说走就走,去我家喝口茶水歇歇脚再走也不迟。”
村长执意要走,人家是亲人之间团聚,他一个外人进去凑什么热闹。
宋榆树见村长一心一意要走,撂下一句话让村长先等一下,然后小跑回院子里,从厨房拎出来一个竹篮子,里面用宽厚的叶子包裹着什么东西。
“这是我是从山上打的野鸡,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您一定要收下,不然我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村长犹豫片刻,接过了篮子,“好,东西我收下了,那我就先走了,你们爷孙俩好好说说话。”
又对瑶娘道:“玉瑶姑娘好好考虑考虑我和你说的事,如果愿意的话就去山神庙找我,如果不愿意就算了。”
瑶娘点点头,“我会认真考虑的。”
宋榆树喜不自禁,不停搓着宽厚长满老茧的大手,“走,进屋去尝尝堂爷爷家的茶水。”
大黄狗见有陌生人来了,刚从饭碗中抬头,弓起背想对瑶娘叫唤,宋榆树踢了它一脚,“吃你的饭去,这是咱家的娃娃,长点记性别咬错人了。”
大黄狗被他训得卧在门口不敢叫一句,趴在门口怏怏不乐地舔着竹碗里的饭,幽怨的眼神一直盯着
瑶娘,好似不明白为何这个人一来,主人就变心了。
瑶娘经过时,大黄狗呜咽了几声。
她笑得眉眼弯弯,“乖,真是个好狗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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