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云世子惦记的袁大人坐在京兆府大堂喝了口茶,缓缓松出一口长长的气,“还好本官机智。”



    那会儿,袁方得了信,说城外雅闲居有人坠湖,还闹出人命案,他骂骂咧咧中赶忙穿戴好坐上马车。



    结果路上一问,今日雅闲居弄了个什么春日宴,出席的有:二皇子、大公主、定安郡主、南宫世子……



    一个比一个令袁大人头疼,听到后面——



    “云世子?提刑司的云世子?”



    “是的大人,陆家办的春日宴,云世子也去了。”



    袁大人二话不说马上让下面人停了马车,心中不妙越来越强烈,“先说这个死的是谁?”



    “坠湖的是柳家的柳公子,至于死者,目前尚不清楚,好像湖底捞出来的。”



    袁大人眼珠子不停转了几圈,忙摆手道:“回去,快回去。”



    “大人,案子……”



    “管个屁案子,你找人去提刑司,就说云世子让人通知衙门里的人去命案现场。”



    返回京兆府的袁大人摇头晃脑哼几句小曲,嘿嘿乐道:“是报案的人跑错地方,可就和本官的京兆府没关系喽。”



    至于雅闲居后花园湖边,云世子看着带头的衙役越看越眼熟,直到人到他面前行礼,“世子,属下等接到报案就来了。”



    云起认出来人,“吴捕头?”



    吴捕头是提刑司的总捕头,身为王都人却体型健硕,为人不愚钝,有几分聪明劲,马上从云起的眼神中判断出有异,便道:“有人来报案,说世子叫人派我们前来雅闲居。”



    云起眼眸微转,瞬间明白过来,还是袁方那只狐狸搞的鬼,既然来了,总不能再把人赶回去。



    “你来的正好,这边的事交给你了。”



    “是。”吴捕头已经习惯了云起甩手掌柜的当官风格,心中还是有些一言难尽,不过他为人正直,倒是没有特别表现出来过。



    吴捕头干事爽利,呼啦一挥手,“许仵作先验尸,你们几个围起来,不许不相干的人靠近。”手指点过去,“你去找庄子里的人了解情况,还有你,查一下这个庄子主人相关。”



    定安郡主连挖三个大坑,却没能如愿看到猎物跳进去,不满的冲吴捕头道:“瞎眼了?没看到二皇子在这里。”



    吴捕头听到消息一路匆匆赶来,只说春日宴有一群王都城的公子哥和小姐,可没说里面还有二皇子,正好二皇子站的位置叫人挡住了,他见到顶头上司云起自然就先见礼了。



    “卑职提刑司吴响参见二皇子。”



    二皇子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云起,父皇先前说让他多注意盛乐郡的云世子,不知此人是真纨绔还是假风流,照如今吴捕头一番雷厉风行的干事风格来看,提刑司能人众多倒是不虚。



    因而阴差阳错叫二皇子相信了,云起没多大能耐,之所以他接手提刑司后前两桩办的那么漂亮,全仰仗了一干手下。



    和缓一笑,温和道:“无碍,案子的事本皇子不懂,你们按章程办即是。”



    几句话的功夫,仵作检查完毕,朝二皇子躬身行礼,然后看看云起再看看吴捕头,不知道该向谁禀报。



    云起挥舞玉骨扇看也不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仵作无奈,只得对吴捕头道:“尸身已腐烂成骨,暂未发现利器痕迹,舌骨有裂,初断窒息而亡。”



    庄子里管事一听这话,立马道:“肯定是宵小偷盗,天黑摸不清路坠河淹死了。”



    仵作哪里敢断定,含糊道:“具体还需送回提刑司再做深一步勘验。”



    暮春回暖,尸体捞上来多时,叫太阳晒着,臭味越来越浓重,而且确如仵作所言,都烂成这样了从尸体表面也分辨不出什么,还是得弄回去将腐肉分离了,再验尸骨。



    吴捕头抬手,刚要呼喝衙役们准备抬尸,一道清亮的女音响起:“不知许仵作打算如何验尸骨?”



    许仵作看到说话的是一个蒙着面的女子,气度不凡,一双黑眸清净而发亮,知在场皆贵人,因而也不敢恼,拱手道:“古有‘蒸骨验伤’之法,若骨上有被伤处,即有红色微荫,再以痕骨照日看,可辨死者是否遭利器砍伤。”



    “若伤在血肉而非在骨呢?”



    “这个……”许仵作摇摇头,“尸体已腐烂,唯有此法尚可尝试。”



    陆安然走出来两步,颔首道:“蒸骨验伤确有其法,只是有其短处,还可能将尸体上其他痕迹遮掩。”



    “这位小姐是……?”



    “她是蒙都陆氏嫡女,稷下宫医辨宗高徒。”定安郡主嘴角划开冷讽笑容,“陆小姐说的头头是道,未免真是凶杀案,不如和这位许仵作一道,好好的把案子查清了,省得放过凶手。”



    陆安然不想出这个头,可是她看到许仵作验尸实在太过潦草,才忍不住出声,心中多少明白为何提刑司难破案。



    其他人都看向她,连许仵作也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



    定安郡主简单两句话,不止捧高了她,还把她置于两难境地,这回陆安然没有推脱,清黑双眸如水洗过般透亮,眉色淡然道:“臣女尽力。”



    云起眼眸轻转,散漫道:“本世子的提刑司垮了吗,要一个女人来办案了?”



    连带大公主在内大家都有点看不懂,明明云起和陆安然刚才还很亲密的模样,连外间都传闻四起,说盛乐郡云世子和蒙都陆氏嫡女不清不楚,关系暧昧,怎的这头先贬低起来。



    莫非这两人,实不如传闻那般,或者另有隐情。



    二皇子脑子更是不停快转,难道是蒙都和盛乐郡有了什么打算?



    唯陆安然明白云起这句话的用意,只不过想把她从这件事撇开,转身之际,避着他人,用只有云起听得见的声音道:“无碍,我尚能应付。”



    云起握着玉骨扇的手停在胸前,嘴角勾起的弧度不变,眉峰扬起一抹肆意,“都对死人这么感兴趣啊?本世子也去瞧瞧,二皇子和南宫世子要看吗?”



    二皇子余光瞥了湖边一眼,原本死人头朝湖,这会儿经过许仵作摆正,一张死人脸就彻底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脸全烂了,偏留下东一块西一块腐肉,两侧脸颊凹陷进去,留下的一块肉有不规则的撕扯痕迹,嘴成白骨裂开一个大口子,像正在发出阴笑,一只眼珠子从腐肉里掉出来,卡在凹进去的脸骨处,就这么死死瞪着众人。



    留在这里的人胆子都不算小,也叫这场景弄的毛骨悚然,感觉耳畔阴风阵阵。



    “术业有专精,本皇子还是不干扰了。”二皇子虚握拳抵着嘴唇干咳几声。



    定安郡主揽着大公主往后退,脸色不大好的冷嗤一句:“晦气的东西。”说的是尸体,但眼光所在处却是陆安然。



    与其他人隔了一段距离后,云起轻哂:“明知有人让你跳坑,你还主动投向猎人陷阱。”



    “世子这样说了,当知道对方一计不成还会再生一计,更何况验尸是我本职。”



    “唯女子难应付也。”



    “世子既懂风月,何愁女子难懂。”陆安然停在离尸体几步远的地方。



    云起合扇敲敲额际,“要不是你语气太过平静,本世子还以为你呷醋。”



    陆安然抬眸,眼神清清亮亮的,“不用醋,麻烦世子叫人准备苍术、皂角,另生姜数片。”



    云起看到许仵作刚才验尸前嘴里也是含了东西的,故而知道这是陆安然辟邪与秽气所用,转头让吴响吩咐下去。



    不多时,一切准备妥当,陆安然含了一片生姜,从腰间的香包里拿出一些药粉绕着尸体周围撒了一圈,边说道:“尸体沉在湖中已久,刚捞出来时还好,日头晒久了,恐有尸毒散在空气中,使人闻之中毒。”



    “陆小姐撒的这个可解尸毒?”南宫止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



    陆安然头也不抬道:“离远些自然无事。”



    南宫止一愣,云起嘲笑道:“人陆大小姐嫌你碍事啊,南宫少辅。”



    谁知,陆安然紧跟着道:“云世子也请后退些许,你未遮蔽口鼻,太靠近很容易中尸毒。”



    云起扬了扬眉头,当初你让我帮你翻动尸体时,可不是这样说的。



    陆安然抽出一副鹿皮手套给自己戴上,看着眼前一张腐烂不堪的死者脸,完全不为所动,甚至用手按着死者的头,从头发丝开始摸索过去,这中间还不动声色的把那只掉出来的眼珠子按了回去。



    大公主面色变了变,最终忍不住偏过头去,定安郡主眼中带着厌恶,冷嗤:“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倒是合了苏湘湘此前对陆安然的评价——难登大雅之堂。



    不管别人怎么想,陆安然清越的嗓音从湖边不疾不徐的传来,“初断,死者男,身长七尺八寸,发长约三尺,身上件数四……”



    苏湘湘不敢看那边,对上二皇子投来的关切目光,抿抿唇道:“头一次遇到仵作验尸,不成想这么细致。”



    一人正好大跨步而来,听到了苏湘湘的话,没怎么想,就接口道:“陆姑娘说死者是世上最直观诚实的人证,身为仵作当不可轻易辜负这份无声托付,任何一点遗漏省略或错失破案良机。”



    苏湘湘本是隐晦的说陆安然大可不必如此装模作样,没想到叫人当面下脸,再一看来人是谁,表情霎时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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