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叔叔的三秘是个已婚又离异的小姐姐, 看上去特别年轻,完全看不出来已经三十多岁了,身上总是有一股冷调的香水味, 喜爱穿正装和干净利落的休闲装, 有大约十几副眼镜,今天戴的是顾醺没见过的,估计又是新买来搭配衣服的。
三秘小姐姐人称侯姐, 和他丁哥的业务交叉不多, 丁哥一向是跟着他爸爸天南地北的跑,要不然就是在重要的工程或者子公司盯着, 侯姐属于内务和后勤部门的一把手,一切比如老宅亲戚的送礼问题、接打电话、给各个合作商送季度礼物、过年礼物、等等, 忙得起飞。
顾醺有时候觉得自己现在大概干的就是三秘的工作, 他在阿愠身边, 每天好像的确就是吃吃喝喝看看阿愠的手机,帮阿愠接电话, 帮阿愠打游戏,没了。
“手的情况怎么样?很痛吗?我已经联系院长把检查仪器都准备好了,一会儿院长给方少你做检查。”开车的三秘侯姐一边说话, 一边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是顾醺打电话都不会接的顾覆。
顾覆好像是有另一个专用的工作号, 声音在被扩音播放出来的车上显得像是一个陌生人, 顾醺几乎是瞬间就下意识闭嘴, 不敢打搅爸爸工作, 但他却悄悄钩住阿愠的手指头, 摸摸索索的摆弄阿愠完好的手指, 来掩饰他内心的微妙的情绪。
方愠被玩弄的手掌适时将顾醺整只手都包住, 开口跟正在询问侯姐自己情况的顾叔说:“顾叔,我挺好的,没事,不用担心。”
车上扩音继续传来顾覆的声音,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也在旁边一样,知道这件事就放心多了,说:“好,那这件事晚上我会和方总说。方总现在还在会议室开会。”
“恩,知道。”方愠并不在意自己的事情父亲知不知道,知道也不会过来看他,并且真就没有必要关心他,他有顾醺就好。
电话挂断,顾醺躁动的手在方愠的掌心里安静下来,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大约看了两分钟也没有收到任何信息和电话。
他的爸爸应该是知道他没有事情,所以才不担心也不打电话。
恩,顾醺同学表示理解,没有必要一直在意这个,于是他收起手机,可收起手机后他该做些什么呢?
少年呆呆看着车前的风景,日日同样的车流、日日同样的阳光和日日同样的属于城市的气息,每一样其实都不属于他。
顾醺恍惚了一瞬,心里钝钝的有些不开心,可和他十指相扣的方愠捏他的力道却是越来越紧。
顾醺根本没时间思考自己,他习惯性把脾气发给阿愠:“你干嘛?”
略高他一点的少年睨着深邃的眼,反问他:“你呢?你在做什么?”
“我在发呆。”
“呆呆兽?”
“你才是呆呆兽你呆呆兽!”
少年说着说着自己笑出声,拿脑袋撞了撞方愠,方愠自然地也靠过去,两个脑袋便挨在一起,蓬松的青丝交融缠绕,难分难舍,一如过去的每天每秒。
他们没有去学校里的医院,去了最近的军分区医院,由方总的朋友的爸爸,廖院长亲自给方愠做检查。
拍片后指着片子上面断裂的碎骨跟方愠说要手术,手术后还要打石膏,期间要注意饮食等等,还问现在就做有没有问题。
顾醺不太清楚这个手术的风险大不大,他坐在方愠的凳子旁边,正襟危坐得像个哑巴,看严肃的廖院长时便紧张,看身边云淡风轻很冷静的阿愠便又不紧张。
只是听院长说最好马上手术,结果阿愠却没同意的时候小声凑到阿愠耳边问:“怎么了?为什么不现在就做?要听医生的话啊。”
方愠却微微不满说道:“现在做了手术,岂不是要弄到半夜去?”
“半夜就半夜呗。”干嘛这么在意这个?
顾醺不懂,擅自胡乱思考,怀疑是不是阿愠的狐朋狗友季俊邵约了阿愠干别的事情,搞得现在手坏了都不做手术,还惦记要跟季俊邵出去浪。
季俊邵这个人,这个人,看着就很不靠谱的好不好?
年纪又比阿愠大一些,算是成年了的,早就烟酒不忌,顾醺每回看见阿愠在季俊邵旁边吸二手烟心里就很不爽。
阿愠却说:“可我们的机票是今晚八点,现在去机场才对。”
“去个屁!”顾醺翻了个白眼,直截了当地跟廖院长说,“麻烦院长了,现在就手术吧,要签字什么的吗?”
廖院长看小同学紧张,哈哈笑了笑,说:“顾醺是吗?不用太紧张,只是骨裂,有碎片需要取出来重新粘和固定,不是大手术,基本一两个小时就能做好,不用担心,打石膏后三个月来敲掉,那手跟以前是一样的,灵活自如,随便举铁。”
方愠是有健身的习惯,只不过不喜欢举铁,更喜欢跑步。
顾醺从前跟着跑过几次,无奈方愠实在是起得太早了,他早起得吃饭,吃饭又慢,吃完还得消化一下不然肚子不舒服,吃完早餐还得上个大手,不然肚子也疼,等他慢吞吞的准备好跑步用的冲锋衣和运动鞋站在在门口开始热身,时间早已来到上午□□点,太阳都大了,这时候跑步纯属大冤种,坐在门口等他几个小时的阿愠就默默揉了揉他的脑袋,说【要不,咱们夜跑?】
夜跑其实也不太行,顾醺是吸蚊体制,夏夜从傍晚开始,但凡靠近树丛旁边,出来就是几个大包在腿上连成北斗七星。
再来夜里附近会有野猫出没,还有不知道从哪儿溜到小区里的黄鼠狼,甚至池塘旁边去年还发现了一条蛇,顾醺挺害怕的,他在老家都是天一黑就不出门的,想要他夜跑那简直难如登天。
此后顾醺就歇了跟发小阿愠一块儿锻炼身体的念头,在家偶尔举举阿愠健身房里的哑铃,第二天胳膊就酸痛得气呼呼。
方愠那时不太明白小醺气什么,左问右问都问不出答案,后来某天突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小醺是气自己胳膊没力气。
可气归气,锻炼这种苦差事是永远不太可能继续的。
方愠看在眼里,也没拿这种事情嘲笑顾醺,只觉得他的发小怎么连生气都让他看见觉得幸福。
手术在顾醺同学的要求下如约进行。
期间顾醺焦急的在手术室外面踱步,方叔叔的三秘侯姐在手术室外面的走廊不停的接打电话。
顾醺心不在焉,知道自己或许应该去问问侯姐是不是需要先行离开,他可以一个人在这里等的,可他忽地没有什么勇气这么说。
他孤零零的坐在白色手术室外的等候走廊里,对面空无一人,蓝色的塑料椅上有不知道是被剐蹭还是被人用手扣出的斑驳内里。红色的手术中三个大字更是张牙舞爪般让顾醺不敢看。
忽地,手术室的门被打开。
顾醺‘噌’一下子站起来,迎上去,看着手术医生口罩上的眼睛,捕捉到对方眼里的遗憾,眼睛瞬间酸痛起来,他强撑着,也没去想为什么做个手臂的手术会有医生出来,急忙问说:“怎么了吗?我是家属,发生什么了?”
主刀医生双手放在小腹前,愣了一下,问说:“是林先生林旭多的家属?你是他什么人?”
顾醺‘欸’了一声,眼泪顿时收回去,摇摇头:“抱歉抱歉,搞错了,我是方愠家属,抱歉。”鬼知道同一个手术室里面会有两台手术啊,他怎么知道?少年不懂这些,他只看见阿愠进去了。
“哦,方愠家属是吧?手术还在进行中,没那么快,不要担心。”
说完,顾醺就看身后跟着两个护士的主刀医生快步走向不远处的护士台,说着要给病人远在外地的家属打电话……
顾醺重新坐回位置上,没两分钟侯姐回来陪着他,给了他一颗糖。
顾醺说了谢谢,捏着糖却迟迟不肯吃。
等手术室大门再度打开,推出来一个蒙着白布的推床,顾醺不敢看,只盯着自己的脚尖,耳边则是侯姐温柔的声音:“小醺,没什么好怕的,医院就是这样的,死亡随处可见,网上不是有句很流行的话吗?你害怕的尸体、鬼魂,说不定是别人日思夜想都未能看见的亲人。”
顾醺乖乖点头,好一会儿,他扭头跟侯姐说:“我只是害怕推出来的车子停在我面前,我不怕鬼。”
侯姐微微一愣,笑着揉了揉少年的脑袋,说:“傻。”
少年才不傻呢,侯姐不知道他和方愠有多要好,如果方愠死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梦想就跟着死了,他前半辈子,他的童年,他的少年时期,他的未来,也都会跟着阿愠一起去另一个世界。
阿愠是他人生最最重要的人,超越爸爸,如果可以,他希望阿愠长生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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