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朦胧。
一楼的灯早就关了,就厨房里的电灯还算明亮,热水壶在灶上烧着,壶盖冒着热气。
灶台边,霍丞一只手放进裤兜里,低着眉,眼睛望着火苗的红光若有所思,连有人踩着楼梯下来都没发觉。
萧冉站在门口叫了他一声,霍丞这才回过头来,那双眼离了火苗是没有光的,甚至一开始都没焦距。见是她,最先是惊,游园惊梦那一种。
“怎么起来了,睡不着吗?”他问。
“不是”萧冉到他身边去,“有些口渴,起来找水喝……你怎么,你烧水干嘛?”
“……”
霍丞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莫小里过来并非只是单纯的贺他出院,而是有事商议。只不过这事是不能同她说的,隐瞒,对她来说反倒是好事。
恰巧热水壶里响起了咕噜咕噜声,水开了。
“我也口渴,正好”
霍丞关了灶火,打开橱柜拿了两个干净的玻璃杯出来。滚烫的热水倒进一个杯子里,半杯,又兑了些凉水进去。他将玻璃杯握在手心试了试温度,觉得合适了才递给萧冉。
动作自然,像是做惯了的。
萧冉动了动嘴角,接过,“谢谢”
“以后睡觉前记得在床头柜放杯水,口渴了能直接喝,也不用跑下来”霍丞往另一个玻璃杯里倒水,“最近天气确实有些干燥,空调连夜开着也够让人受的了,我明天给你带个加湿器回来吧,也能睡的好一些”
霍丞端着水杯,离开厨房,拉着萧冉坐在窗边说话。
窗边开了一盏壁灯。
萧冉把杯口送到嘴边,要喝未喝,想了想,犹豫的开口,“霍总,你有相过亲吗?”
霍丞赶走她头发上的一只瓢虫,对她的问题,倒有几分讶异,“冉冉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挺好奇的。学长这么年轻就开始相亲了,我认识的同事中,有好几个也是这样的,还有个二十出头的实习生都已经开始奋战了。我就在想,你以前,有没有也去相过亲”
外头是夜风吹过空无一人的街道,树叶沙沙。弦月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两人身上。
萧冉捧着水杯看他,她不说话,是在等他讲,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阿部对相亲的反应那么抗拒,一提就炸,可能男人都觉得在餐桌上被人挑挑拣拣是很跌面子的事,霍丞也不例外。
自己这话十有八九是在人家心口上扎刀了。萧冉赶紧安慰,“其实相亲也没什么不好的,真的,条条大路通罗马嘛。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想说就不说了”
萧冉趴在窗台上喝水,后悔自己不该提起。却听到他笑了下,说,“没相过亲”
“嗯?”
男人的眸色在灯光的照耀下如黑曜石一般,他凝视她的脸,嘴角弯着,“我没相过亲,老妈安排过,我没去”
哦,萧冉点一点头,还是有个问题想不明白。毕竟,霍丞的年纪摆在那里,跟他认识那么多年,也没见他交过女朋友,身边唯一亲近点的女孩子也就只有叶初阳了。
“可是”萧冉很谨慎,“你都不想找女朋友的嘛?”
你都不想找女朋友的嘛?
如果问霍丞这个问题的是旁人,那他可以很有底气的跟人说:不好意思,我已经结婚了。可如果提出这个问题的正是他的结婚对象本人,那他又该如何作答。
若说方才霍丞的表情还有那么一丝饶有兴味,那么现在的表情真的是可以用复杂怪异来形容了。
目光久久注视着彼此,萧冉的眼睛纯粹而明亮,黑白分明之间干净的不含丝毫杂质,坦荡的叫他心里不痛快。霍丞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小姑娘纯粹是为了八卦,而非他认为的吃醋。如果他说有,那她指不定还得追问他的‘相亲对象’好不好看。
这样想着,霍丞就没有再说下去的心情了。见他一直不吭声,萧冉以为他是被她问烦了,也不自讨没趣的多问惹他不痛快。
彼此安静了片刻,霍丞忽问道,“你有相过亲吗?”
萧冉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坦白说”霍丞倾过身子,一只手搭在她的椅背上,靠近了。萧冉轻轻的眨了下眼睛,眼前是他俊秀的眉眼,他一笑,“冉冉跟我说实话,那个二十岁就奋战相亲场的实习生,不会就是你吧”
霍丞很有气势,且是那种无形于色,由内而外发散出来的。他凌厉的目光带有让人不敢轻视的光芒,肆无忌惮的钉在她脸上,细致到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强大的压力下,萧冉下意识的摇头,“你明知道不是,我就交过你一个男朋友的”
似是很满意萧冉的答案,霍丞眉眼渐渐舒展开来,低声笑了下,“我就知道”
理所当然的语气好似在说,小朋友,你的行情不怎么样这我都看出来了。
萧冉郁郁,“知道你还问”
“总得了解了解冉冉的前任,好心里有个数”
“哪有前任”
“知道没有”
……好吧,又绕回来了。
霍丞喝一口水,又道,“只交过一个男朋友又没什么可丢人的,我不会看不起你,毕竟”声音略停了会,似乎觉得很有意思,“毕竟条条大路通罗马嘛”
……萧冉无语了,霍丞笑着,单手捏着玻璃杯,对她举一举,而后跟她的杯子碰了一下,眉眼间倒是得意的神采。
萧冉靠在椅背上,窘着踢他的凳脚,“你明天要去上班了吗?”
“刚才在书房粗粗看了眼,工作压的挺多的,必须得回公司一趟。说来也奇怪,之前那帮家伙还会把工作带到医院,后来却连个人影都没有,还以为我被开了呢”
萧冉低头喝水,关于到山谷找傅修直的事,她是万万不敢告诉霍丞的。
霍丞低着眉,瞧他凳脚上,她拖鞋里裸露的脚背。玉润一般干净的脚指头,透着健康的粉色。兴致来了,他也用自己的脚去踢她的椅子。女孩子多轻啊,他不过稍稍一使劲,她便如同冰壶一般,连人带着椅子一并被推了出去。
他脚在她椅子上,没离开。
萧冉抱着椅背,又气又想笑,“我可没有这样对你”
“那是因为你没本事,踢不动我”霍丞笑,反脚再去勾她的椅子,曲起长腿,轻轻松松又将人拉回了面前。
“你怎么不说是你重呢”萧冉抓住他的手臂,反唇相讥。
大半夜的不睡觉,两个年轻人为这突然兴起的小游戏又嬉闹了一番。
第二天清晨,霍丞回了公司。临出门前,萧冉提了中午给他送饭的想法,餐馆的食物油腻,就不要在外面吃了。霍丞见她贤妻良母的姿态,浅浅的笑,说,“我也想吃你做的饭,不过昨晚睡得晚,今天还是在家休息吧,就别来回折腾了”
霍丞说的情深意切,萧冉抿抿唇,也就没坚持,最后以一个贤妻的姿态把他送到门口,看着车尾扬长而去。
龙棋昨晚没回来,今早也不见人影。他是个没有正当职业的‘素人画家’,偶尔在山谷销售部兼个职,更多时候则行踪不定的背着画板到处走。现在嘛……指不定正猫在某个山嘎达等天上的煎鸡蛋上升到他满意的高度呢。
清晨空气真好,萧冉在门口站了会,眼风察到墙边灌木底下的一个篮球。萧冉走过去,将球捡了起来,抱在手中掂了掂,然后走出院门,朝隔壁去了。
把篮球丢回院中,正准备往回走。
“冉冉?”
有人叫她。萧冉回过头,只见栅栏被移开一块木板,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探了出来——是那个篮球的主人。
“冉冉!冉冉,我就知道是你,要是霍叔叔才不会帮我捡球呢。唉,霍叔叔最懒了”
霍丞对人总是和气的,只是对于这个邻居小孩真的是和气不起来,萧冉搬过来的第二天,鼻子就被从天而降的篮球砸到血流不止。
萧冉至今记得这小鬼在医院里拉着她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保证,“冉冉,对不起,我以后,以后再也不玩篮球了——”
诚然,小孩子的保证是很容易就喂了猫的。
萧冉弯下腰,笑道,“你霍叔叔是被你,不,是被你的球扰烦了。足球排球橄榄球,耿耿,你自己数数。再把篮球打到我这,可就真要不回去了”
“嘻嘻,才不会呢,冉冉最好了——”
枫之巷是海市城东的一座老式住宅区,这里房子错落有致,但是格局设计基本上是一样的,两层小楼,一个车库,外加一个面积尚可的配套花园。
萧冉很喜欢这个地方,小区绿化搞得很到位,交通便利,还是学区房,海市第二实验小学离这就两条街。
“冉冉,我都四年级了,作业好多啊。本来想暑假写完作业去找你玩的,可是你都不在家”耿耿嘟着嘴抱怨。
萧冉咬了嘴角,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就这么顺着林荫大道慢吞吞的走着,偶尔遇到相识的邻居出门遛狗逗鸟,点头微笑打声招呼也就过去了。
又走了会,耿耿拉了下萧冉的衣袖。萧冉看过去,瞧见这小鬼从书包侧兜儿掏出一根棒棒糖,塞到了自己手心,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冉冉,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我打了你,所以你都不想见到我”
萧冉,“怎么这么说?”
“霍叔叔说的”
走到小区门口,刷了门卡,萧冉没忍住问,“他怎么说的?”
耿耿回想一下,很诚实说,“霍叔叔说你记仇”
萧冉,“……”
到了第二小学校门,耿耿停下脚步,挥手跟萧冉说了句再见。萧冉安抚他,“耿耿,如果作业写不完呢就少写一些,会了就行,求精不求多。小小年纪,别把自己读成书橱”
耿耿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冉冉,你千万别跟我爸说,他可迂腐了。唔,大概会把我吊起来打”
萧冉笑了,“你还知道迂腐这个词啊”
“我知道的可多了,你不要瞧不起人,我现在可是四年级了,四年级哦”
萧冉拍拍他的脑袋,耿耿往校门走,很有礼貌的跟门卫叔叔打了声招呼。
这时,萧冉喊住耿耿。
耿耿回头。
萧冉微笑,朝他挥了挥手里的棒棒糖,笑着说,“我收了你的糖,就不会生气了”
夏日的朝阳很安静,萧冉走在光里,将手上的糖举高,圈起一枚手指对着太阳看。
霍叔叔说你记仇。
萧冉摇头笑了下,恍惚记得苏明也这样说过她。记仇,好吧,大概她真的记仇,不然一个两个的,怎么就这么默契呢。
手机在兜里响了,掏出来看是秦弋打来的。
按了接听键,听到秦弋那惯练的悠然声音,“那么好兴致,体验学龄生活啊”
萧冉皱眉,抬头,便瞥到了对面街道停着一辆张扬的明黄色跑车。车窗摇下来,驾驶座上的人正是秦弋。
挂断电话,萧冉走进斑马线穿过那条不大宽的马路。
那边秦弋已经下车,懒洋洋的倚着车身点了支烟。桃花眼抬起,轻轻瞧一眼萧冉白色长t灰色运动裤的居家装扮,再转眸望着校门口的方向,夹烟的指抬了抬,“谁啊?”
“邻居的小孩”萧冉答。
秦弋呵笑了声,“还挺热心肠”
萧冉没理他言语里那点嘲讽,垂眸,撕开棒棒糖的包装纸,闲闲的含着。
其实她跟秦弋算不上多熟,只不过这位少爷是海市各高档会所的常客。而萧冉在远洋工作的时候干的就是销售的活,为了跑单子没少到那些场子里去。又是个长得不错的女生,酒量佳,话也说的漂亮,久而久之自然就入了这位少爷的眼。
注意到她的动静,秦弋看过来,瞧见她面朝着马路,对着他的那半张脸上的腮帮子圆鼓鼓的,嘴边斜斜露出一段糖果的木棍。
秦弋看的发笑,“多大了,那么爱吃糖?改天我送你两箱”
“不用,也不是很爱吃”萧冉没忍住出声,“你怎么在这?”
秦弋弹了下烟灰,又把烟放唇上,短促道,“见个客户”
萧冉点点头。也算是个正经事儿了。看他今天少有的穿了正装,又那么早出门,这个客户应该挺重要的。萧冉也不方便打扰他,正想开口告辞,却是听秦弋道,“听说前阵子霍丞出车祸住院了”
萧冉瞅他。
秦弋斜眼看过来,勾了半边嘴角,刻薄道,“不知道现在还活着吗?”
“秦弋!”
秦弋笑了起来,“开个玩笑,看你急的。啧,还挺会疼男人”
这一点都不好笑,萧冉皱着眉头,是真的动怒了,连后来秦弋问她晚上去不去朋友的场子坐坐她都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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