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傅修直下班,电梯下到这一楼层便过来看看。这是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两个单身男人一道打拼,与其夜半三更回到家里冷锅冷灶,不如出去喝一杯来的痛快。习惯就是在无形之中这样养成的,如今多了个萧冉……这姑娘的酒量他是见识过的,无妨,左右喝不穷他。没想到一推开门,刚好听到女孩子在告他的状。
“萧小姐提刀一怒为红颜的风光伟绩至今让傅某毕生难忘,可不敢再折腾你的人”傅修直提着西装外套,轻轻抖了抖,好整以暇的搭在左手臂弯里,“老霍,你倒也替我解释解释,不然往后可再不敢走夜路了”
之前萧冉来山谷找傅修直要假的事情,傅修直在萧冉离开后,一通电话就跟霍丞抖搂干净了。顺道袒露自己遭女匪要挟后心境受损严重,让霍丞好好管管。
而霍丞这人思考的路子是跟旁人不一样的,他故作为难,抱怨他家山大王主意大脾气硬,自己也不敢惹,让傅修直好自为之。自此,心境大好,且这份愉悦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那天晚上他旁敲侧击了,意识到萧冉有意避着,他为成全女儿家的少年烈性,到底也没在萧冉跟前提过。
如今当着霍丞的面再提起此事……他一个大男人还不至于跟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但这种情况下若不呛两句,那都不是他。
萧冉局促着,跟霍丞对视。
“别理他”
这样的傅修直霍丞是见惯了的,于是三个人的空间里,交谈的只是那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还是她听不懂的公事。又好似真料定了她听不懂,竟都不避着。
郁闷,直到双扇门闭合。
总算走了。萧冉松了口气,还在看门,感知一只手掌轻轻落在她的头顶,轻声道,“冉冉是觉得自己的话说错了”
当然不是,无论是方才的,还是要假的事。傅修直的行为是既定事实,不过是当场被撞到,对方又是霍丞的顶头上司,有些窘而已。
“要是换了其他老板,大概率是与虎谋皮,但傅总不同”
霍丞“哦”了声,牙根泛酸。
萧冉坐直了身子,收拾他用过的餐具。其他的她不敢说,但是傅修直对霍丞是不一样的。
所以她才敢把赌注压在他身上,要是没有九成把握,她万不会那么鲁莽。
萧冉瞧他,心中埋怨,“上一回,你伤口还没长好他就带你去打拳,他倒好,在一旁看戏,不然你也不会发烧了”
“你都知道啦”
萧冉用力拧紧盖子,嗯了声,“挺生气的”
“生我的气?”
“生你的气有什么用,我又打不过你”萧冉有些气短起来。
霍丞本来是拿纸巾擦她手上的油,听到这话不禁皱眉,好像他有家暴倾向似的。
“那你就打得过傅修直”
萧冉理所当然,“可你打得过啊”
霍丞听得有趣,“你这样认为的啊”
本来是想高深的莫测一回,继续维持自己在心上人面前高处不胜寒的形象。可最后实在绷不住,笑出了声。胸腔震震,荡气回肠,而后低下头去又笑了好一会。
萧冉嚅嚅低语,“我也没有说错啊”
“是没有错”霍丞倾过身子,屈指敲了下萧冉额头,“一点都没错”
“疼”萧冉低呼。
霍丞眼底笑意更深,“好啦,不气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了行不行”
他赔了不是,作了保证,又用另一桩事讨好,“养只猫,怎么样?”
好是好,可是。“哪来的猫?”
“阿部家里不是养了,听说橘色那只要有小猫仔了”
“真的!”
这一惊喜,脸上的光彩都亮了几分。
霍丞笑,“他亲口说的,还能有假。央着要涨工资囤猫粮,我说那不可能,不过小猫仔有多少,我家可以照单全收了”
阿部早有意向送萧冉猫,又担心霍丞不同意,也是通过这种方式逼他就范,至少猫送不出去的话还能讹一笔。
这也是萧冉担心的,激动的情绪不到两秒,忧愁便起,“我真的能养,我是说,你不是不喜欢猫吗?而且我觉得,龙棋也不怎么喜欢小动物,你有问过他吗?”
“只是不喜欢,没说讨厌啊”霍丞打消她的顾虑,“就小猫而已,你想养就养嘛。至于龙棋,那小子以前也养过乌龟和兔子,没什么大问题。小猫接回家可以送宠物店或叫阿姨帮看着,你要是得空就自己照看,只是别让它们进我房间就行”
萧冉用力点头,笑的眸子发亮。
她的欢喜落在他眼中,逗笑了他,“不过,阿部有一个要求”
“嗯”她认真听。
“就是你把猫养肥了之后不能”霍丞顿了一下,似在强忍着什么,“……不能吃了”
“……”
“尤其不能”话到这又是一顿,“红烧”
萧冉大窘,阿部真的……什么都能往外兜,打猫的主意,是有多饥不择食啊。
霍丞忍不住笑,看向她的目光中,依旧温柔的如山似水。一天持续下来的疲惫在顷刻间烟消云散,觉得这个女孩真的是缺根弦,常常不按常理出牌,语出惊人的时候,叫人毫无防备。
“小孩儿”他评价,尾音打了个转儿。
霍丞愈发忍不住去捏女孩因羞愤窘迫而微微泛红的面颊,手指下滑,贪恋似的停在她微抿的红唇上,指腹轻轻摩挲。
可能有点痒,萧冉下意识舔了舔嘴角,粉嫩嫩一点舌尖儿,掠过他的指。
霍丞呼吸一颤。
“其实,不是学长说的那样的”她解释。
“嗯”霍丞应了声。
萧冉靠在椅背,垂了眼,一只脚无意识去踢他的皮鞋,“是他先取笑我的,我也不过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霍丞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又嗯了声。
指腹上,她嘴唇温软的触感隐隐约约,桌下,是她的鞋尖挨着他的,踢着,每一下都打在他心坎……许是被她的小动作刺激到,霍丞喉头上下滚了一遭,未等萧冉反应,他已经离开座椅,捧着她的脸深吻。
灼灼气息向下倾压过来。
萧冉错愕了一霎。
完全没有前兆的,说亲就亲了?难道不能绅士的多问一句,‘可否’,给女儿家矜持的时间,待悬而未决的暧昧到了一个合适的度,再行欢愉?
自然不会。
一个明白人,从来清楚她并不排斥他的亲近。
因为那是霍丞。
他们之间,本就是最亲密的关系。就好像,这繁华浮世,她就只剩下他了。
“门没锁”她心惊胆战,门外头,还有许多加班忙碌的职员,怕再现傅修直推门而入的情景。而里头,可是两人的鱼水之欢。
他一条腿跪在椅子上,腰脊弯曲成九十度的姿势。将她的身体被困在他和椅子之间,她无处安放的双手拽着他手臂上的衬衫,在发抖。
“别怕,他走了”他在她耳畔软语,轻吻她的耳骨。
“你洗了澡来的?好香”他说话。
洗了,洗去一身酒味儿。
“嗯”这个她没敢诚实说,“出了点汗,就洗了……”
谎话让她有点心虚。
“手也出汗了呢”他揉她的手,也是喘不上气来。
萧冉耳朵羞的绯红,别扭的收回手。指腹都是滚烫的,手心确实湿润。萧冉心怀鬼胎使劲在膝盖上搓了搓,没敢去看他。
霍丞被她扰的心头烦闷着,浑身不得劲,他托起她的臀把她抱起来,放到了桌上。
空调房里浸泡了一天的板式会议桌面冰凉凉的,背脊贴上去那一刻,萧冉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牙齿上下一碰,就咬到了他刚探进来的舌。听到他轻轻嘶了声。
萧冉窘着,“对不起”
他舔了下嘴角,笑,上来亲她,“没事”
他摸她的脸安抚着,另只手掌在她脑后,免她磕碰。感觉他流连在她锁骨那处,不断的啃噬着锁骨上薄薄的皮肤。她似乎,听到了牙齿轻啮皮肤的声音,他吞咽的声音,真是要把她嚼碎了吃进肚子里。
耳边有他的声音,似乎是在念她锁骨上的那颗朱砂痣……在只有两个人的世界里,苍蓝夜幕,星光流潋,风清过无痕,反衬的两人亲吻的声音异常清晰。
桌上,颠鸾倒凤的身子真的是明明白白靠在一处了。男人的气息滚烫滚烫的,后背又是沁人的凉。冰火两重天中,她感觉天地都是旋转的。她一条腿曲起踩在桌面,微微蜷缩了上半身,如受冻的动物渴慕篝火的温暖,是他的身子。
她混沌着,手无意识沿着衬衣下摆钻了进去,温软的掌心摸在他坚硬的腰腹上。
热乎乎的,好暖和。
贪心的人,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却不小心碰到他皮带上的金属卡扣,
‘咔哒’一声轻响,皮带开了。
男人腰间一松,如此,身体贴合处的某股力量随之觉醒,如蛰伏已久的小兽蠢蠢欲动。
他身体僵了僵,她亦是。
霍丞眼角发红,抬起头,居高临下的盯着她,“做什么?”
……作乱的手仓促抽了回来,按在桌面,平滑又坚硬的触感,冷。
“是你自己”
萧冉恶人先告状,鸦绒般的睫羽因为心虚颤抖的很厉害,不敢跟他对视,偏过头,像做了坏事的孩子。
霍丞笑。
窗缝有夜风流进来,百叶窗如潮水般轻摇慢晃,在寂静的夜里,唰唰的细微声音都显得格外暧昧。
两厢安静着,霍丞一双沾染雾气的眸子,停在她清秀白皙的面上,拇指揉擦她湿润红肿的嘴唇。他这样,萧冉大气不敢出,拇指抠着食指,以为他还想做点什么。
半晌,他低声说话,“再等等吧”
霍丞撑着手臂慢慢起身,坐在了萧冉身侧。西裤裤脚掠过她脚踝的皮肤,凉凉的。萧冉脚趾不经意蜷缩起,咬着下唇,也跟着坐起来。
领口的一粒纽扣黏在皮肤上,是刚被他解开的。萧冉低头弄着,瞟见霍丞一只脚踩在地面,正整理松垮的皮带,黑色西裤那处隐隐……视觉和感觉上给人的冲击是不同的,看到了,方才的感觉竟清晰的不像话。萧冉脸烧的很。
霍丞瞧见了,又笑着,“诶,小朋友往哪看呢”
萧冉被他笑的面红耳赤,急忙转开了眼。她跳下桌子,绕去沙发背对着他坐下,又羞又恼。身后是霍丞十足十愉快的笑声,像是故意的,金属卡扣扣上的‘咔哒’声,十分清脆而响亮,在耳边。小脸更加通红了。
霍丞走到她身边,手指滑到她的长发里,轻挠着她的头,“先回去还是,留在这陪我?”
萧冉仰着脸看他,“我没开车”
“那等会一起回去”
萧冉点点头。
沈熙进来的时候,该工作的男人还在办公桌后面认真工作。那个女孩则盖着一张薄毯子蜷在长沙发上睡得香甜,而茶几上一本注会教材,如果沈熙在十分钟之前进来一定会看到它是枕在她头下的。
沈熙到办公桌前,自觉压低声音,“霍总,下班了”
“嗯”霍丞应了声。
沈熙又看了眼萧冉,“要不要把她叫醒?这样睡容易感冒”
霍丞看过去,她依旧熟睡。姿势还是面朝外的那个姿势,连个翻身的动作都没有,可不是睡相很差的样子。
真是个不省心的人,在哪都能睡着。
霍丞无声的弯了唇角,收回视线,原本刚硬的眉眼不自觉温软下来。他把方才的那份文件沿着桌面推出去,动作很轻。
扫一眼空调的温度,又看向萧冉,不由的说的有些多了,“不碍事,让她再睡会。她平时忙着复习都没时间休息,又习惯早睡,就算现在叫醒她翻个身还得睡过去”
他多了解她啊。
沈熙把文件抱在怀里,谨慎的打趣道,“能睡是福,难为她这么晚还过来探班,莫不是怕霍总密会佳人”
霍丞笑,没说话。
萧冉又回到了那个奇怪的梦,扰她半生,不曾记起亦不曾忘记,她不止一次想探寻梦里那个极为恐怖又没有具体形状的黑暗到底是哪一个世界。
她身在其中,密闭的空间带来极大的压迫感,低沉而窒息,仿佛要把人压垮,压扁。离开,必须离开!
她抬手摸到一堵坚硬的支离破碎,如碎掉的铁削,又如冰渣,深深刺入皮肤,了无知觉。
黑暗中,那个声音却不断的,不断的在她耳边轻喃,轻喃。
“不要呆在这里,快出去——”
“——快出去”
你到底是谁?
那是困扰她多时的问题,却无法出声。她急急奔跑,眼前红光诈起,四处浓雾翻滚,一片苍茫。
她狠狠的捂住眼睛,再次睁开时。
断壁残垣,飞沙走石。
是凄厉的哭泣,是无望的呐喊。
她来不及回头,天地间陡然旋转。她徘徊在雾中,看到一个小女孩,她正要上前,忽然有人握住了那个小女孩的手,越走越远……
“喂,你是谁?”她喊出来。
那人真的就停了下来,他在白光中回身,温和的笑。
他朝她伸出手,“冉冉,快过来……”
……
“冉冉,要回家了”
萧冉眼皮有气无力的颤了颤,很艰难的睁开一条缝,眼前白光绕眼,光怪陆离。她动了动,喉咙口□□一声,整个人又陷入无意识的混沌中,嘴里嘟囔着,“药,妈妈,我不要吃药药……夭夭是要吃糖糖的……”
霍丞愣了下,不由得笑了。
把‘要’听成‘药’,小姑娘该是有多怕吃药啊。
做梦了吧,亲情是心底深处最柔软的毫无防备,即便是带刺的玫瑰也会柔软脆弱,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寻常姑娘家,再怎么隐匿终藏不住撒娇混闹的天性。
霍丞爱怜的抚摸她前额的碎发,声音很轻,“冉冉,我们该回家了,回家再睡好不好?”
许是感受到了他掌心温暖的气息,又或是霍丞的话让她在梦中都有所触动。萧冉像受惊的某种动物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连着怀中的薄毯,抱紧在胸前。
霍丞一怔。
因手被她攥着,霍丞不得已保持着一个九十度弯腰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他隔着空气定定的注视着身下的这个女孩,她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很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办公室里安静的能听到风声。
倏忽,他注意到她鼻头动了动,而后听到她调子细弱的呜咽了声,浓长的睫毛就这样湿润了,几根几根的黏在一起。
她抽噎着,“哥哥……不要走……”说的糊里糊涂,眼泪却一直往外冒,哭的像个孩子。
霍丞脸上的表情微微变了,他蹲下身来,手心缓缓拍着盖在她胳膊上的毛毯,“不哭,不哭”
每个孩子小时候都曾这样入睡。
梦境的混淆,他哄她不哭,她便真的抽了抽鼻子,闷闷的唔了声。应了。极为委屈的模样。又过了两分钟,抓他手的力道松了些,虚虚的握着,呼吸变得清清浅浅,匀速有节奏。
终于不再哭了。
霍丞顺势坐在地面,手肘搭在沙发边上,手掌就任她抱着了。他偏过头,静静的看着她,她眼睫毛上还挂有泪珠,晶莹莹的几粒,连睡着了都是难过的样子。
“每次喝了酒都哭呢”
“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
他轻轻的开口,像是在说给她听的,又似在自言自语。
随心翻看茶几上那本厚厚的教科书,纯白的纸上五颜六色的线条笔记,批注多的已瞧不出原书的模样来。
“应该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吧,老是惹你生气”
“有时候想想,真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的,没做好对你好的准备,偏偏还要把你娶回家,你应该早就对我失望极了吧”
霍丞喃喃说着话,小姑娘没半点动静,许是酒精上头,困意又将她牵回了梦境之中。
“我改好不好,等这边事情结束,我们去你喜欢的地方买栋漂亮的房子,再给你买一块更大的地,想种什么就种什么。然后,你会不会觉得,其实霍丞这个人也还不错”
说到这,霍丞笑了笑,像是不好意思似的。
“其实,其实我也觉得我还不赖,不信你看嘛,打拼了那么多年也算事业有成了,长得还好看,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许耍赖。你知道吗,我偷偷去报了班,现在已经有腹肌了呢,六块哦”
他用手比了个‘六’。
“冉冉要是不喜欢,我就再努努力”
“到那时你要是再走,就是你不识好歹了”
他倾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你现在不想说就不说,我会给你时间的,也请你多信任我一点,别让我等太久了好不好”
“毕竟,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我真的不年轻了……冉冉,再过几天‘建军节’就又要到了呢”
“我们又走过了一年,不是吗?慢慢走,总能走下去的。我们的路。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不许反悔哦”
“总不能仗着自己年纪小,就欺负……呵,老年人……”
这一夜,她再不入那些光怪陆离的幻境。
不过夏日蝉虫聒噪夜鸣,萤火虫还不归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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