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跟外方有事相谈,萧冉从苏明手中接过头盔,自觉负责把车运回车库。
从更衣室换回来时穿的衣服,离开更衣室,下楼,手上熟练的把长发盘起来,扎马尾。忽想到霍丞给她编的辫子,于是又散开头发,摩挲着,学着编自己的头发。
费力的编好了,萧冉手酸的厉害,把辫子拽到前面……呃,还是要多学习啊。
到休息室,从洗手间里找桶和毛巾,准备擦车。
“小冉,你手机响了!”瘦猴找不到萧冉,干脆叉着腰,站在休息室门口敞开嗓门大声喊。
萧冉被吓得不轻,水桶应声着地,溅起的水花在她裙摆上晕染开来。
萧冉低头看着湿透的鞋面,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咦?”瘦猴探了个头进来,“小冉原来你在这呀”
把手机递给萧冉。
萧冉接过,不情不愿道了谢。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响了四十秒,此时已经自动挂断了。萧冉想着可能是骚扰电话,本不打算理会,不想这个号码再次拨了进来。
等到表钟跳过了五分钟。她的手机还贴在左耳上,电话那头静悄悄的,早没了声音。
地上的那滩水形成几道支流,流散到了沙发底下。萧冉怔怔的望着,蹲下身,拿毛巾去擦。
她做活很认真,可隐隐发抖的手指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突然,她站起身,像疯了般往外冲了出去……
看到霍丞从楼上下来,秘书处的一位女职员立马跟过来,紧随霍丞的步伐,把萧冉临走之前交代她的话尽数跟霍丞转达了一遍。
“她说晚点回来,让您等等她”职员说。
霍丞点点头,进办公室,把手机开机。
屏幕弹出萧冉的信息,大概知道他忙起来不看手机,所以做了双重准备,发信息告知,再跟秘书报备。
霍丞嘴角勾着笑,想她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懂事了。
坐在办公桌后面,刚要拨萧冉的号,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霍丞盯着那串数字,不禁拢起了眉……
“人是午休时咽气的,等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凉透……”
萧冉跟着狱警走过一条不宽的走廊,两边都是牢房,栏杆的房门,狭小的房间,散发着一股经久不散的古怪气息,像是雨后的潮湿加上已经干涸的血的味道。
最后狱警走进其中一间独立的房间,房间里还有两个警务员,以及一个医生装扮的中年男子和他的护士。
萧冉脚步停在门口,再不敢进去,眼中只有木板床上那抹刺目的纯白。
“进来吧,别怕”狱警安抚她。
是想上前,可脚下似有千斤铅,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
萧冉缓慢的掀开裹尸布的边缘,垂着眼眸,平静的注视着白布下躺着的人,内心突然感到一阵刺痛。
骨瘦嶙峋的发紫的脸,几乎已经辨不出本来的样子。
上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萧冉已经不记得了,而今,他躺在这冰冷的木板上,是真的恍若隔世。
白血病,嗬,真是讽刺,那么无所畏惧的你。可有想过会死于疾病?可有想过,会孤独的在这无边的炼狱里慢慢腐朽。
萧冉脸色很淡,“傅景行,你带不走我”
禁闭的铁门再次打开,‘哐当,哐当’的声音像是恶鬼索命。
外头暮色沉沉,萧冉仰起脸看天,天空布满了紫色的,红色的晚霞,像火灼烧云层,刺疼她的眼睛。
萧冉一手扶着粗粝的树干,忽然就笑了出来。笑的花枝轻颤,笑的眸中薄薄水光凝冻成晶莹剔透的珠子,一颗一颗的砸在地上,一颗一颗的破碎。
也不知这样笑了多久,萧冉突然觉得好累,那种虚脱的无力感排山倒海吞袭而来,人也就慢慢顺着树干蹲了下去,脸埋在膝盖上。
他死了
他死了——
缥缈的声音四面八方传来,不断的,不断的提醒她这一事实。
萧冉捂住了耳朵。
大概过了很久了,眼前的光线忽暗了下来。萧冉猛的抬脸,一瞬间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嗓子干涩的厉害,发不出声音,愣在原地。
是夜。
萧冉又回到了那个古老院子里,她看到习习凉风吹起落地树叶,看到桂花树下立着的少年回过头来,对着她微笑,她也冲他笑。她看到他嘴唇一张一合,在说话,可是她听不清,刚走过去,他突然掏出一把枪,将枪口伸进了她的嘴里……
枪声响起时,人也醒了。
却原来是一场噩梦。耳边枪声还在回响,她心脏犹在沉沉乱跳,像是刚从一个极度缺氧的密闭空间里跳出来。
萧冉翻个身,床边,霍丞蹲在地上,望着自己,“醒啦”
萧冉怔怔的,茫然的盯着他的眼,久久出不了声音,喉咙像是被炭火烧过,又干又疼。
“是我”他提醒。
萧冉点点头,当然知道是他。她记得下午那会,他把她带离那栋建筑,来到这家酒店的时候,酒店就只剩套间了。
看床下。
水杯碎在地上,他的掌心躺着几片玻璃,水珠从他指间滴落,在地上。
“小心一点,别割到手了”萧冉紧张,声音果然很哑。
“没事,真差劲,喝个水,还能把杯子摔了”
霍丞自嘲的笑,到浴室拿毛巾,仔细擦了地板,直到确定没有遗留的小碎片。
萧冉穿上鞋,拉开窗帘看外面的天气。
凌晨三点,外头在下着雨。
“把衣服脱了”他突兀的说。
萧冉反应着,看他手中拿着吹风机,明白过来,是她出了汗,他担心汗湿了衬衫,对身体不好。
可也不用说的……
霍丞拉上窗帘,萧冉坐在床上解自己衬衣的纽扣。纽扣开了一半,后知后觉发现他站在旁边,正低着眼瞧着自己……
“磨磨蹭蹭”他笑,“还得我来”
他脱她的衣服,倒是一点都不手生。没一会萧冉便被他剥了个干净。萧冉急窘的扯了薄被,裹成个粽子缩在床头,露出一张红扑扑的面庞,是粽子里甜腻的枣。
夜很深,树叶沙沙,伴着车轮的声音。刚才敲击玻璃的声音没有了,雨停的悄无声息。
萧冉思绪飘着,视线里是坐在床尾的他,盘腿,侧颜,打开吹风机吹她衣服后背湿掉的那块。
还有内衣,拿到手时,他好奇心起,捧着那块布料左右的翻看,“怎么没有扣?”
运动内衣当然没有扣。
不等她科普,他倒先笑了,也不知想着什么趣事。
机器呼呼的运作着,在这个声音里,霍丞似乎说了句话,见她久久不出声,他看过来一眼。女孩不知在想什么,目光是虚的。他瞧了会,也不再提了。
夏季衣服薄,干的很快,她却再不肯让他帮忙穿,薄被里仓促的伸出一只胳膊,“我自己来”
女孩子的手臂嫩藕一般,圆圆的有肉感,大概被子里捂久了,白嫩的皮肤让热气也熏上一层淡淡的粉色。
霍丞平静的瞧了会,笑着,衣服还给她。萧冉接过,转过身背对着他,换上了。
小姑娘纠结羞涩的小动作落在他眼里倒是可爱。霍丞低头笑了声,抻直两条手臂在身后,舒展自己的肩肌,躺下了,“你换衣服,我为什么不能看?”
三十多岁的男人自有其风流,时时不忘调戏小姑娘,不逗的她脸红都不得劲。
这要怎么回答。萧冉低眉,红着脸扭上衬衣的纽扣。一颗,两颗……系全了,用两只手拽着长发,从领口里拨出来,披散在两肩上。身子清爽很多。
自坐了一会,方回过头来。他倒是没看她了,枕着两条胳膊大刀金马躺在床尾。男人身高腿长,酒店一米八的大床都不够他躺的,尚有一截小腿在床外悬着。微蹙着眉望天花板,是思考时才会露出的神情。
余光有她,霍丞看过来。
眸光淡淡,脸上的笑意还是有的,“穿好了?”
萧冉轻轻嗯了声,安静片刻,忽问,“霍丞,有酒吗?”
苏城不似海市灯火连昼,处处透着大城市的味道。这里人生活节奏慢,凌晨三四点的街道,路上车辆稀少,两旁灯光寥落,黑暗占据这座诚实的大多数角落,将这小小一方天地挤得逼仄又狭小。
是山雨欲来的架势。
走进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店员打着哈欠说欢迎光临。
霍丞从货架上拿了两瓶啤酒,酒是那种矮瓶玻璃装的。走过零食区,又顺手拿了一个面包,到收银台结账时还买了包湿巾。
萧冉身上多了件灰色风衣,就坐在店外头的长凳上,背后是落下来的卷闸门,落了灰。她看着眼前的黑夜,看着街门口排成一排的出租车,看着这座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诚市。
她的苏城。
“想什么呢?”
霍丞走过来,挨着她坐下,顺手把白色购物袋放在地上,有玻璃碰撞的轻微咣当声。
萧冉翻地上的购物袋,“想我是流浪初期,遇到个好心人,便跟他讨酒喝”
怪言怪语。霍丞笑,撕开面包纸。知道是给她买的,萧冉表示不想吃面包,要喝酒。
“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霍丞看萧冉,评价道,“酒鬼”
“我这是天生的,千杯不醉”萧冉想起来,“不过魏医生好像也说过,酒多伤身这样的话”
“他说的话你倒是记得”
“医嘱还是要听的,魏医生还说过,他是你初中同学,不过友谊不真”
“我跟他初中一个班的”霍丞说,“初二的时候,我们两个没写作业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魏屈节趁没人,就把老师养了多年的名种兰花折下来插在了开水壶里。把老师气的,当场就心肌梗塞躺医院去了,连累我一起被罚,刷了整整一个月教学楼的洗手池”
萧冉惊讶,还有这样的?如今妙手回春的医界权威魏医生,竟然干过把自己老师气住院的事,也是奇闻了。
萧冉忍了忍,才控制自己没有笑出来,就是很好奇,“那你为什么不写作业?”
霍丞简洁道,“太简单了,懒得写”
“……”
好吧。
任性的学霸。
“喏”霍丞给她面包,萧冉接过,低头看着手上这个体积感十足的大面包,又合拢十指捏了捏,软绵绵的,于是直接咬下来一大块,把腮帮子撑地鼓起来。
霍丞拿了开瓶器开啤酒,注意到她的动作,逗的他笑了,“很饿啊”
“也不是,不想浪费”把面包送到他嘴边,口齿不清道,“你也垫垫肚子”
“吃不完可以放着,别把肚子吃坏了,划不来”霍丞低头,张嘴咬在她啃过的地方,肉松面包,很软,有些甜。
“好吃吗?”萧冉问。
“嗯”霍丞点头。
之后,两人就这么不言不语的在卷闸门前坐着。那是这个雨夜里,这座城市一角独有的风景。
酒瓶,面包,黄色的路灯,年轻男女。
遥遥看去,像是两个无家可归的异乡人,雨夜街头,萍水相逢,凑在一块。
仿佛一顿饱餐后,就要分道扬镳。
终是他乡过客。
霍丞看阴沉沉的天,猜测着往后几天这座城市的天气,偶尔喝口啤酒。他酒量还行,虽比不上她,但也不至于两瓶啤的就醉了。也会扭头观察她,可她只专注啃面包。
认真做事情的时候真的特别乖,可皮下却是另一个人,另一个魂。
撕包装纸的声音,吃东西的声音,树叶上汇聚的雨水砸在头顶的遮阳伞,啪啪的跳动后,悄无声息。
看着看着,他把掌心放在她的后脑勺处。感觉到他的触碰,萧冉含着一口面包,转脸看过去。
两处目光交汇,是若有所思,各怀心事。
萧冉看见他下巴上一夜冒出来的星星点点的胡渣,红唇沾染酒气,在灯光下很艳。萧冉的目光溜下来,放在他手中的啤酒上。瓶中液体少了三分之一,她夺下他手中的酒瓶子,仰起头咕噜咕噜的喝了起来。
霍丞平静的看着她的行为。
萧冉就着苦涩的啤酒,将嘴里的面包一道咽下肚子。
她拿手背一擦嘴,忽然说,“霍丞,你想抽烟吗?”
说完,清清楚楚看到他的脸沉了下来,声音也很沉,“你敢!”
萧冉抱着酒瓶子笑,喉咙里溢出细碎的声音,恶作剧真的开心。又慢慢喝了口酒,就把酒瓶子放下了,握在手心里。
霍丞抽出一张湿纸巾,捞过她的手给她擦手背上的肉松屑,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隐隐带着无奈,“小孩儿似的,吃的到处都是”
萧冉心头忽然有些乱。
“以前不上学的时候我都会跑出来玩”萧冉没话找话,“大多数是到镇上,来市里的话也不坐公交,就是骑着一辆旧自行车,骑一个多小时的公路去西南卖场,买下那些原主不再需要的二手货。像缺弦的吉他,轮胎被扎破了的折叠自行车,又或是不出水的钢笔。我把这些东西翻新重修,拿到苏城大学的美食街,加点利润卖给那些有需要但是又拿不出太多生活费的大学生”
霍丞扯着湿巾擦萧冉的手指,目光定在她脸上。
“一个花三十元买来的吉他,重新打蜡装线,可以卖出一百或者更高。要是遇到讨价还价厉害的,免不了费口舌角逐一番,也算是从小混街头了吧。不过自然是瞒着院长,她好严厉的,会让我面壁思过。后来我到这边读卫校,她就管不了我了”
霍丞看着她的神情开始复杂,“看来你小时候也挺任性的,占山为王立水为寇,坏事没少干吧”
“什么样的事算做坏事?”萧冉反问。
这个题太大,霍丞被问住,一时答不上来。
做好事的坏人,做坏事的好人,谁知道呢。
霍丞将酒瓶在手里掂着,沉默半晌,用开瓶器开了,“理是这么个理”
萧冉本就是随口一问,也没纠结这个‘理’到底是个什么‘理’。
这个话题算是过去了,见他自喝了一口,萧冉单手提着瓶颈,主动跟他的碰个瓶,很清脆的声音。
霍丞一笑,举一举酒瓶,跟她轻轻一碰。
不羁的动作,行云流水。
酒精下的人啊,放浪形骸,霍丞也没什么不同的,又是在这样的雨夜……
霍丞含着瓶口灌了口酒,问回刚才那个话题,“为什么后来就不读了,女孩子的话,当个护士也不错,这应该也是院长的考量,求个稳定”
“那时候还小,想的少,院长让读卫校,我就去读了,不过”萧冉停顿在这里。
这并不难理解。
回想上回她应激的反应,那么抵制针药,是挺根源性的。
萧冉看他的神情,便晓得他是懂的,她也没什么好替自己辩解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小孩子也好,大人也好。或是物,或是人”再问他,“你就没有怕的吗?”
“有”
欸?
这倒是没想到的,居然有,又竟然承认的这样直接,他似乎从来不屑于在她面前装腔作势。
萧冉靠近他一点,“我想知道”
他看向她,“你呀”
“嗯?”萧冉听不透。
“若说有什么人能让我感到害怕的”霍丞轻轻扯起嘴角,“大概就是你了”
萧冉盯着他,熟稔的转了下手中的酒瓶子,似觉得荒唐,倒没有当真。
萧冉右手握了个拳头,举到他面前,半玩笑道,“我可打不过你”
霍丞看着眼前骨感雪白的爪子,就这么鸡蛋大小,偏偏握的紧紧的。乍一看,倒真是一副很有力道的样子。
霍丞低着头笑,抬手把她的拳头挡下,完全包裹在自己掌心。
只是笑,似乎败了给她。
两瓶啤酒喝到便利店换班,喝到夜幕即将黑白分明,路灯熄灭,大雨接踵而来。
都是有些酒量的人,也不觉得晕。
雨势渐猛,两个人沿着店铺的遮阳棚,一路小跑回酒店,衣服还是湿了一半。
霍丞掏着房卡,见她额发打湿了,发梢几粒水珠滑到脸颊,被他拭去,“等会你先去洗澡,别感冒了”
“嗯”萧冉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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