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的第一场雪,大概还得再下两个星期。
十二月中旬那天,雪下的异常凶猛,一夜之间,道路系统瘫痪,出行都困难。
也是在那一天,霍丞接到加州的电话,霍老先生情况不容乐观。霍丞挂断电话后立即让秘书定了最近飞往美国的航班,再给萧冉打了通电话告知。
“我过去看看,你跟龙棋说说,免他担心”霍丞说。
“我要跟你去”萧冉当即表示。
手机那头沉默许久,最后霍丞说,“好”
次日凌晨,霍丞跟萧冉登上了飞往美国加州的飞机。着陆后,两个人没有休息,出了机场便坐上了霍丞事先安排好的车,前往霍老先生所在的疗养中心。
霍老先生自从霍衡出事后,神智就一直不大清醒。最初的几年一直在国内医院接受治疗。后来霍丞事业逐渐步入正轨,再回美国继续学业那会,托傅修直的关系联系到了这家疗养中心,一边上学一边照顾老人。
那时候的霍丞也不过二十五岁,和见今的萧冉一般年纪。
霍老先生近年来岁数大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清醒的时候更少了。而今老人家握着霍丞的手,口口声声喊着霍衡的名字。
霍丞蹲在他膝前,轻声,“爷爷,我是小丞”
“小丞?对啊,我的乖乖孙子小丞怎么没来?”
说着,一拳砸在霍丞手背上。老人家年纪虽大了,但力气还是有的。这一拳下来,霍丞白皙的手背上瞬间红了一块,他没躲。
老人家骂道,“臭小子,说了让你别把小丞送国外去,现在我连见都见不到,你这个当爹的怎么就这么狠心”
霍丞低眸苦笑,“是啊,我不该走的”
萧冉鼻头慢慢有些酸涩,这算是她第二次跟着霍丞来美国看老先生,每回心里都挺难受的。
她心疼霍丞。
替他难过。
在家人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没能陪在他们身边,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这份懊恼和苦楚至今也未曾减轻分毫。
父亲,成了他一生最遗憾,无法再弥补的人。
萧冉深吸了口气,跟着蹲下来,手覆在霍丞握着老先生的手背上。霍丞感受到手背柔软的热度,抬眼看了过来。萧冉唇角动了动,脆生生的喊道,“爷爷!”
老先生看向萧冉,浑浊的眼睛渐渐的又亮了几分,“小书?是小书啊”是把她当成了车书会。
萧冉心口越发的酸,摇头道,“不是,我是小冉”
“小冉?”老先生神情有些纳闷,“小冉是哪个啊?”
“你的孙媳妇儿啊”萧冉拔高了声音,带点娇嗔,“上次我还来看过你的,这就忘啦”
“孙媳妇儿,小丞的?”
萧冉点了两下头。
老先生若有所思,“小丞都娶媳妇儿了?那我的乖乖重孙子呢?”
“……”这可把萧冉问住了,“这个……”
萧冉咬了嘴角,想着说点什么糊弄过去,又觉得不能骗老人家。左右为难,就听旁边霍丞轻轻笑了声。萧冉半羞半恼的瞪霍丞,霍丞握她的手,朝老先生说道,“我再努努力”
——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蓝眼睛医生找霍丞出去。
“huo,ewith”
萧冉猜,大概是说老先生最近的情况。霍丞叮嘱萧冉在病房等他,不要乱跑,他马上就回来。萧冉柔声应了好。
这所疗养中心是国际上顶高级的,设备先进,医护人员专业。病房是单人间,很明亮干净。
就是很高级,也很冷清。
萧冉坐在老先生旁边的凳子上,东一句西一句的陪老人家闲聊。老人家今天难得有精神,多数时候是他在说,萧冉听着。话题多围绕着霍丞。说起他小时候多聪明,如何的小大人模样,老人家总是乐呵呵的,纵深的面上现着红润,笑的很开心。
萧冉注视着老人,即便满头银发,皱纹深刻,依旧不难看出年轻时候的精气神。不知为何,萧冉脑海中此刻浮现的,竟是霍丞的脸。
说着说着,老先生忽怔怔瞧着萧冉,有些出神的样子。萧冉歪了歪头,问,“怎么了爷爷?”
老先生指了指床头柜,“手机”
萧冉起身过去拿手机,递给他。老先生低头,枯木般的食指在屏幕上慢慢划拉,有几分笨拙。半晌了,他把屏幕举给萧冉看,问道,“这姑娘是不是你啊?”
萧冉看过去,愣住了。手机里的那个人,可不就是她吗。
萧冉点点头。
老先生慈祥的笑了,“小丞谈了个女朋友,拿过来给我过目呢。问我娶回家来好不好——”
萧冉心莫名动了一下,竟有点刺痛。
到后面,老人家大概说累了,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头歪靠在轮椅背上,直接睡着了。
是个老小孩。
萧冉抿唇一笑,挪开毛毯盖在他腿上,霍丞在这个时候回来。
“爷爷睡着了”萧冉轻声。
“嗯”霍丞弯下腰掖了掖毯子,看向萧冉,压低声音说,“累坏了吧,手续已经办好了,我让护士进来照顾爷爷休息,我们先出去”
萧冉点头,乖乖应了声好。
疗养中心占地面积广,房子很多,环境也好,道路宽敞干净。夜里这个时候,都没有什么人,偶尔经过的都是身穿白大褂的异国面孔,说着听不懂的鸟语。
在路灯下走了一段路,萧冉忽然停了下来。
“是不是走累了?”霍丞轻声问。
萧冉摇头,“霍丞,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算是商量。所以如果你不同意,也请你不要生气”
霍丞是第一次见萧冉用这么端正严肃的态度跟他说话,她洒脱随意惯了,从来什么都不在乎。说她无所作为吧,偏偏读了个好大学,工作出色能干。可却事事无谓,即便世界末日,她怕也会先喝尽最后一口黑朗姆酒,才得闲心思考如何逃去诺亚方舟。思考未来的世界那么大,有没有黑朗姆酒喝。
“好端端的做什么这样严肃,好,你说,我不生气”
“那你保证”
霍丞好脾气的应着,“我保证”
萧冉抿抿唇,迟疑道,“霍丞,我们把爷爷接回海市好不好?”
霍丞嘴角的弧度敛了些,“什么?”
“我说,不要再让爷爷一个人住在这里了”
这里那么大,那么空,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如果没有霍丞在旁边,她都不敢进来,爷爷也会害怕的。
“在你离开的那十几分钟里,爷爷跟我说了很多很多话,几乎都是关于你的。他不糊涂,就连你小学得过什么奖项都如数家珍,他很想你”
霍丞平静的看着她。
萧冉低了眉眼,“说句不好听的,爷爷今年八十三岁了,已经算是高寿。你自己工作有多忙你不知道吗,过两天我们就又要走了。这里跟海市,隔着一片大洋,你一年又能过来几次”
“我知道这里设备很先进,医生也是最专业的,可是爷爷说的话他们又能听懂多少。我们把爷爷接回海市照顾,那里也有很好的疗养机构。周末,或者你有空的时候我们随时可以去看他,接回家来住几天,可以陪他散步陪他说话,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默了会,又轻声说道,“霍丞,你自己都跟我说担心自己老了以后搬去养老院,可是现在,你却让爷爷过连你自己都不喜欢的生活”
萧冉颠三倒四的说完一大堆,却不敢去看霍丞的眼睛了。
但这都是她的真心话,她不想霍丞对他父亲的遗憾再在老先生身上重演一次。老人家需要的是儿孙绕膝,是霍丞的陪伴。而不是冰冷到过分的疗养中心,医生护士约定俗成的笑脸。
霍丞看了她许久,最后开口时,声音有点沙,“为什么,觉得我会生气”
“怕你觉得我幼稚”
“幼稚?”
“嗯”萧冉低头绞着手上的毛线手套,诚实说,“跟你在一块,我一直都怕你觉得我很幼稚。毕竟,你吃的盐比我吃的饭还多”
所以才会不服他的管教,说话呛他。只是单纯的想让他知道,她跟他是一样的。一样的聪明,一样的是有自己想法和主见的成年人。她想的是有能力可以站在他的身边,并肩同行。而不是小孩子,需要他的照顾。
霍丞皱眉,“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
萧冉没说话。
霍丞觉得有必要提醒她一下,“冉冉,我就比你大七岁”
“七岁零九个月”萧冉闷闷的数了数。
“……”
霍丞长叹口气,“算那么清楚,也没听你嫌弃过我老,我又怎么会觉得你幼稚。冉冉,刚才的话都是你自己想的?”
“嗯”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那我想不出,我为什么要生气”
萧冉抬起脸。
冷夜中,他静静的看着她。
霍丞弯起嘴角,抬手,慢慢的把她脖子上的围巾拢好,搭回肩上,“我想过,年后把爷爷接回国内。刚才和本杰明出去说的也是这个事情,但是我觉得”
话到这,霍丞停顿了几秒,很慰贴似的笑了笑,温声说,“还是觉得,得跟你商量”
也不知什么缘故,是冬日太冷,晚风太烈。还是霍丞的话太触动她那颗孤寂多年的冰冷的心,萧冉突然很想哭。
她凑过去抱住他的腰,一张小脸严严实实埋进他的胸膛,真就哭了起来。
“傻姑娘”
他抱紧她,低下头,将脸埋进她的头发里。
“谢谢”
那晚美国也下起了雪。
两人在街头的西餐厅点了桌简单的餐,大概真是累着了,萧冉没什么胃口,为安他的心,也尽力多吃了一点。霍丞看着餐碟里的面包浓汤沙拉和十六盎司溢着血水的肋眼牛排,不愿勉强她,安抚道,“明天我带你去我学校看看,那里有一家很正宗的中餐厅,鱼头汤做的很不错,我们去那里吃”
萧冉眉眼弯弯说好。
这里是美国,一个美丽而危险的国家。抢支私有,d品泛滥成灾。即便是霍丞也不敢大意在外面多逗留。凌晨三四点带萧冉出去找酒喝,在这个国度是疯狂并且找死的行为。
回到入住的酒店是晚十一点,时差让人短时间内日月颠倒。但是两人困极了,澡也没洗,脱了衣服卧倒在床上,相拥而眠,很快就睡了过去。
……
凌晨四点,萧冉醒了。
一室沉寂,霍丞不在身边。
萧冉撑着胳膊坐起来,摸到床头的电灯打开。
走廊很静,一盏壁灯明朗。斜对面拐角的灰色交界线上,霍丞肩上披着一件大衣外套,单手抄兜,半垂着眼靠在墙壁上抽烟。
余光瞥到萧冉的时候,他正要往嘴里送烟。
萧冉是在他看过来之后才瞧见的他。她不动了,停在了原地。
烟气儿朦胧,他咬着烟蒂,愣了下,黑漆漆的眸子就这么远远的瞧着她。
那一刻,萧冉想掉头往回走,想当做没有看到。他却已经掐掉手里还没吸完的香烟,大步走近她。未给她反应的机会,他两手捧住她的脸,吻上她的嘴唇,携着烟草味儿的舌野蛮的撬开她的牙齿,吮她的舌。
萧冉一愣。
亲吻的时间并不长,他离开她,推搡着她急急进到对面的房间。
门陡一关上,他抓住她的肩膀按在了门边的墙,灼热的吻再次欺压下来。□□直接的欲望如烈火焚烧着他眸中的黑色。门廊边儿就将她剥了个干净……
酣畅淋漓的尽兴后,霍丞起身到浴室冲洗,出来的时候房间里的灯全亮了。很白的灯,很皱的床。窗帘厚厚的关着,电视机播报当地新闻。
天气,战争,自然人为,都不太平。
萧冉蹲在行李箱旁边,帮霍丞找换洗的衣服。霍丞盯着她的背影,浅弯着唇,走过去在她旁边蹲下。
萧冉抬眼看他。
男人光着膀子,上半身的肌肤紧实有光泽。烟草味已经洗去了,发间几不可察的洗发水香味儿。很淡。
霍丞拽出一件灰色棉长袖,“想穿这件”
“那就穿这件”萧冉没提异议,又从另一个衣袋里找出一条长裤,“喏,搭配这条怎么样?你快把衣服穿上吧,冻感冒了”
屋内暖气足,等闲冻不到人,不过是不想他这样光着身子到处走。
霍丞一手提着衣服裤子,慢慢的站起身。男人的腰又劲又瘦,脊背中央一道深壑,腰侧肌肤上隐隐有女人指甲的抓痕。
萧冉仓促的看了眼他后背的痕迹,脸一热。转身走到桌边开了瓶矿泉水,小口小口的喝着。
霍丞调笑道,“这也能害羞?”
萧冉闷不做声。
“怎么了呀?”霍丞走过去,手指抚着她有些红肿的眼角,“是不是被时差闹累了”
其实很明显能看出来那是哭的,在医院的哭。再是方才,被他吓哭的。
到底是年纪小,不禁吓。霍丞心里也懊悔着,全怪自己搭错了筋,任心里再怎么不痛快也不该拿她发泄,在床上把人给弄哭了算怎么回事?虽然有一部分原因还是她在疗养中心那会的情绪还没缓过来,但总归都是他让自己心尖尖上的宝贝受了委屈。
霍丞拿走她手中的水瓶,将萧冉从地上抱起来,放到床上去。
萧冉拉过棉被盖住自己腰腹以下,看到霍丞将一个枕头竖靠在床头,垫高了。
霍丞靠在枕头上。
夜深,欢愉过后反倒难以成眠。
“往时我过来,都是住在疗养院的病房里,图个方便”霍丞轻声说,“可你在这又有些不同了,姑娘家,不合适”
萧冉说,“跟你在一块,我住哪都无所谓的”
霍丞笑,在棉被里摸她温软的手,继而将她拉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困了就睡吧”
卧室里有暖气,但到底是冬天。萧冉挪动被子,替他盖上,“睡不着”
“是刚才弄疼了?”霍丞问。
总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我,我没事”
偏他得寸进尺,“我看看”真将手从衣服外面伸进了里头。萧冉慌乱的抓住他的手腕,面红耳赤的训他,“你正经一点!”
霍丞看着她笑,挽她的头发到耳后,“怎么就不正经了,关心你还关心错了?”
霍丞摸到她的耳朵后,轻轻捻了捻她耳垂上金色的小珍珠。发现她似乎很钟情金色的耳饰,用黄金炼造成珍珠的圆润。金饰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稍显老气,但她用的话却完全不会有这样的顾虑,反倒给人一种明艳野性的美。
霍丞将珍珠取下,放到桌上。相比上一回在车里帮她戴耳钉时的鲁莽,这回倒是细心了很多,没弄疼她,可耳朵还是红的。霍丞瞅着,只觉赏心悦目。
他低声又说,“刚刚真不是故意的,我道歉,好不好?”
“我没在跟你说这个!”萧冉听的脸热,指了指门外,“你心里有事的时候总爱一个人躲起来抽烟,我也不说不让你抽,但是你要抽烟的话在这里就可以,我不打扰你就是了,不然我醒来都找不到你”
霍丞一愣,“害怕了?”
萧冉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他考虑不周,异国他乡丢下小姑娘一个人在房间。
“我没什么事,你别多想”他捏着她的手指玩,“我以后尽量少抽点,这味道也不好闻。要不给你留个信息,并且保证不会走太远,可不可以?”
萧冉点点头,煞有介事又说,“我不睡,主要是担心你跑出去密会佳人”
霍丞笑,“佳人不正在眼前,我还要去会谁”
萧冉不吃他的甜言蜜语,“你在这读的大学,难道就没几个异国美人作红颜知己?”
原来是在醋这个。霍丞忍不住笑,“我大学的时候可没有谈过恋爱,倒是跟女孩子出去约会过,都只是正常聚餐,哪里来的红颜知己”
萧冉高兴了,偏偏口是心非,瞅着窗帘,“不信”
“那冉冉说,怎样才信”他哄她,十分的有耐心。
暖被下,她的脚挨着他的小腿。
萧冉抿了嘴角,是想起一桩事来,“……那,秦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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