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萧冉头一次在霍丞面前提到这个人,倒不是吃醋拿他消遣,而是知道真相后,她觉得秦昊沣想方设法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霍丞,其目的并不单纯。她能想到的是笼络。

    “冉冉又冤枉我”霍丞倚着她,把下巴压在她肩窝上,依旧用哄女儿家吃醋的口吻谈这桩阴谋事。

    “那位秦小姐是秦昊沣强塞给我的,我连她长什么样都没认真瞧过。再说,人家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千金大小姐,眼高于顶瞧不上我这样的门户”

    “那是她没眼光”萧冉忍不住说,说完自己先窘。

    霍丞抖着肩膀笑,“论起眼光,她自然是没法跟冉冉比的”

    听听这话,也不知是在夸谁哟。

    “一定是你做了什么”萧冉一句话,踩在了点子上。

    “我?也没做什么,我跟秦小姐黄了,得亏了秦弋”

    萧冉惊讶。这怎么又跟秦弋搭上了关系?

    “秦家族人众多,单单秦昊沣就娶过三个妻,那位秦二小姐是长房长女,在一众兄弟姐妹中十分娇纵跋扈,看不惯她的人自然就多”

    秦昊沣虽然心狠手辣,但是跟自己的原配正妻却极是情深意长,对亡妻留下来的两个孩子更是看重。不出意外,秦氏偌大的产业最后都是要落到秦赫野手上的。而秦弋不过是秦家众多儿子中的一个,他的母亲出身不高,连族谱都没资格入,在秦家十分不受待见,连佣人都敢使唤。这样的地位,无权又无势。加上秦赫野完美继承了他老子的勃勃野心,现在的秦家除了秦昊沣,就数秦赫野说了算,因此秦弋这位少爷在秦家的日子并没有外人眼中那么光鲜。

    话到这,霍丞把下巴从萧冉肩头挪开,担心累着她。

    霍丞枕在床头,继续说道,“秦弋有个亲生的妹妹,十七岁那年从二楼窗户摔下来,被地上的砾石刺瞎了一只眼睛”

    萧冉倒吸一口凉气。

    他问,“冉冉说,就算这位秦二小姐是平常百姓人家的女儿,给我,我敢要吗?”

    自然不能要。“秦弋就为了替自己妹妹报仇,才毁她姻缘?”

    “那时的秦氏并不太平,定下的几个项目砸手里了,急需一笔资金周转。所以冉冉觉得,秦昊沣真是想把女儿给我吗,不过是幌子,目的只是想借我跟山谷搭上线,好解秦氏燃眉之急”

    卑鄙。“后来呢?”

    这是听故事听上瘾了?霍丞笑,拍了下萧冉的额头,“后来就是秦昊沣得了更好的筹码,夏蝉的父亲夏冲是海关总署的要员,他的好处可不是说说的。夏蝉钟情秦弋,秦昊沣对这桩婚事不知道有多满意,哪还舍得把自己的女儿给我”

    这桩往事就这么被霍丞云淡风轻的囫囵了个,有些没头没尾的。萧冉还想再问,被霍丞先一步打住了。

    “不谈不相干的人了”霍丞轻声说,“改谈谈我们的事”

    “我们的什么事?”

    “冉冉,怎么会认识萧寒生?”其实是想问,她跟萧寒生是什么关系,但觉得不妥,话到嘴边又改了个问法。

    萧冉一愣,霍丞是怎么知道萧寒生的?即刻又明白过来,萧寒生是在她面前提过霍丞的,萧氏跟山谷业务挂钩,两人自然打过照面。

    “我认识萧寒生,有二十年了”萧冉感慨。

    霍丞微震。

    刚才说了那么多,萧冉有些疲惫,她抱着被角往下滑,头枕在他的肚子上。

    萧冉捉霍丞的一只手玩,手指一点点勾勒出他掌心的纹路,开始絮絮叨叨的跟霍丞说着萧寒生的事情。从年少时的两小无猜,到港城的再次相遇,她都用简单的语言告知。除了在萧寒生公寓里的那些谈话,这要是说出来,霍丞指不定该怎么误会呢。而且后来萧寒生也解释了,不过是看她那些天脸色不好,以为霍丞欺负她,这才说的那些话来维护她。

    短短的一段叙述,萧冉话里话外,提到萧寒生更多的是年少时的情意。纯粹,天真。她是这样的想法不代表别人也同她一般粗条实在,不然也不会说“对尊夫人很是仰慕”这样的话了。

    “你们的名字,都是院长给起的?”霍丞问。

    萧冉轻声回,“嗯,我是快上小学,才得的这个名字”

    “那之前?”

    “……忘了”

    手心被她弄的痒痒的,霍丞握了一握,把萧冉的一只手拢在掌心。

    片刻后,故意长叹口气,“我的冉冉这样好,又是个年轻的姑娘,好不容易走了个谢严,现在又来一个萧寒生。我的日子可太苦了”

    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说。萧冉笑,拿自己的手,跟他的比较手指的长度。

    霍丞配合的把手掌展开,安静的看着她玩。

    爱人间闺房的亲昵,是相看两不厌,是一个小小的互动都可以玩上几个小时而不会腻烦。

    萧冉发现霍丞的手真的很大,指腹上都是粗厚的老茧,尤其食指中节指骨那处。萧冉猜想,应该是长期握笔画图磨出的茧子。

    一张桌,一支笔,和桌旁俯下身子绘图的男人。

    只是看着这些岁月留下的痕迹,脑中不觉慢慢勾勒出他工作时的模样。

    嗯,这是一双干活的手。

    一个姿势坐久了,腰总归是有些难受。霍丞挪动了一下身子,将床边凳子上的枕头捞过来,垫自己后背上。留意到萧冉在看自己,问,“怎么了?”

    “是不舒服吗?”萧冉有些担心,“我是不是压疼你了?”

    霍丞笑,“就你这重量,还不如家里的两只猫呢”

    说着,又感慨,“看来以后是要多跑跑健身房了,不然这身子。冉冉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怎么嫌弃呢”

    惯会耍嘴上的花头。萧冉脸爆红,也不知是自己心理作祟亦或是其他的,只觉隔着一层长袖衫都能感受到他肚皮上的热度。

    而她现在枕着的位置,她的脸旁,又正是他的……至多三寸的距离。

    是躺不住了。

    霍丞低声笑着,连着被子去搂她的腰,“老老实实躺着,说两句还生气了?”

    看看,被他三言两语一番颠倒黑白,反倒成她的不是了。

    “是你的肚子太硬了,躺着不舒服……”这又是什么鬼话!

    霍丞笑着。

    其实是舍不得这感觉,她脑袋的重量在他肚子上,有一种特殊的踏实,分开了就不得劲。他摸她的下颌骨,指背从左脸的下颌线滑到右脸,再慢慢滑回去,一个动作,像永远都不会腻烦似的。

    萧冉被他弄得很舒服,困意更浓了。

    “冉冉在福利院,日子难过吗?”今日霍丞说话,出口的多是酝酿之后的说辞。

    在过去相识的那些日子里,即便关系最亲密的时候,他也不曾询问她过去的那些事。傅景行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这个男人就是这样的,一个在完整健康家庭里成长起来的人拥有极细微的心思,理所当然认为她一个孤儿能长成如今这副寡然凉薄的模样,必定受了许多的磨难和委屈,所以照顾她的心事。

    萧冉睁开了眼,困意没了。

    “说难过,也不难过”萧冉回忆,“记得有一回我犯了些事,被院长罚跪在院子里,整整跪了一下午,最后还是邻居看不下去过来求情,院长这才饶了我。跪太久了,膝盖肿的都起不来,还得要人扶”

    霍丞伸手去摸她的膝盖,认为院长太严厉了些。

    萧冉笑,轻拨开他的手,“我也不认为自己有错,更何况那么多人看见我挨罚,丢了面子,就赌气,决定以后都不要跟她玩了”

    霍丞忍不住笑,真是小孩子脾性。

    萧冉继续说,“可是那天晚上,院长以为我睡着了,偷偷过来给我抹药。她不知道我腿疼的根本睡不着,听开门声我就知道是她了,看到她因为一个药瓶子掉到地上而慌手慌脚的,我就什么气都没了”

    “我算是知道你这面冷心软的性格,到底是跟谁学的了”霍丞揶揄萧冉。

    “我哪里是这样的”她可不认为自己面冷心软,相反,她觉得自己还是挺面善的。

    而李秀梅呢,那个在小镇子里生活了一辈子,守旧思想根深蒂固的农村妇女。一方面殚精竭虑的为她的生活负责,却不听她的任何解释辩驳,一意孤行的按照自己的方式解决整件事。

    萧冉翻个身,“其实我挺理解她的,自己养大的孩子平平碌碌也就算了,至少安稳,也算得个欣慰,最怕的是混得不成体统,她又是那种要强的女人”

    “冉冉是大学生,品学兼优,谈不上不体统”霍丞指节点了两下萧冉眉心。

    被表扬了?

    萧冉埋头在他肚皮上,偷偷的笑。又听霍丞拐弯抹角的试探,“如果你的家人能找回来,并且他们也不曾放弃过你,冉冉会接受吗?”

    说完,明显感觉捉他手指的力道紧了一下,也只是一下,继而松软下来,“……不知道”

    到这里,萧冉似乎不想再聊。抱着棉被,闭上了眼睛。

    对于她来说,这个‘如果’太虚无缥缈了。毕竟那是二十年,这样长的岁月早已将期待一点一点消磨殆尽了。

    过了会,眼前光影暗了下来,是霍丞关了他这头的台灯。

    不明的光线下,他枕着一条胳膊靠在床头上,另只手无意识抚摸她的头发,在想事情。

    卧室里安静的出奇。

    门外头,偶有人走过时轻微的脚步声,大概是其他房间的客人上楼。细听,依稀能辨出男男女女用外文在嬉笑怒骂,近了,又渐渐远了。

    “如果我是你,才不管别人姓谢还是姓萧”萧冉趴在他肚皮上,低语着。

    霍丞沉默着,是没反应过来她话中之意,在等她的下文。又听她口齿不清,“只有我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你”

    如果那么好的你我都不喜欢,又怎么会喜欢上别人呢。

    霍丞摸着她的背,抿嘴笑着,将棉被拉上一点,盖住她的身子。

    这个小姑娘,说起情话来一套套的,太懂得怎么讨他开心。

    听她渐渐绵长的呼吸,方才苦恼的乏力感也消散了。房间的灯都关了,黑暗中,他俯下身,轻声说话,“冉冉,说话可不能不算数哦”

    萧冉在棉被里翻了身,喉咙里溢出很模糊的□□,仿佛是在回应他。

    霍丞笑,再摸她的脸,是睡着了。

    清晨,接连不断的门铃声吵醒了床上熟睡的两人。

    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的,能是谁?

    萧冉警惕心已起,一骨碌爬起来,又被霍丞抓住两肩,按回床上。

    “你睡你自己的,我去开门”霍丞轻声说,下了床,趿拉着拖鞋到窗边,拨开一角窗帘,先看今日的天气。

    有阳光,没下雪。

    萧冉看时间,七点,不能再睡了。于是跳下床,光着脚踩在地板上,从行李箱里快速找出换洗衣服,到卫生间去。

    “给我回来”霍丞叫住她,“把鞋穿上,什么坏习惯”

    萧冉人在洗手间门口了,又急刹住脚步,跑回床边把拖鞋穿好,顺道瞪他一眼,才匆匆进洗手间去,关上门。

    霍丞失笑,舒展开肩膀,活动奔波一日后有些疲累的身子,打开门。果然不出霍丞所料,门外的人正是龙棋。

    拖着一个行李箱,似乎是一下飞机就直奔这来的。

    “时间早,想着爷爷没醒就先过来找你了。他人没事吧,你电话里也不说清楚……”龙棋边埋怨边往里走,被霍丞一手按住肩膀,推出去。

    霍丞轻斥道,“你嫂子还在里面,这样进去像什么话”

    ……

    萧冉在卫生间里隐隐听到霍丞在用中文说话,一下子猜到是龙棋。来之前霍丞把情况简单告诉了龙棋,让他不用过来的,没想到还是来了。

    萧冉匆匆洗漱完毕,开门出去。

    窗帘全拉开了,雪后的阳光十分亮堂,充斥着室内。萧冉看到霍丞一个人站在窗前,在开矿泉水喝。

    “是龙棋吗?他人呢?”

    “让他先去楼下餐厅吃早餐了”霍丞对她招招手。

    萧冉走过去,立到他身旁,“我们也快下去吧”

    “不急”霍丞看白色晨光下的萧冉,她身后是墨绿色的绒布窗帘,突显人十分白净。

    “你以前有来过美国吗?”霍丞问。

    “只去过奥斯汀和迈阿密”萧冉答。

    “比赛?”

    “算是”

    霍丞笑,“差点忘了,我的冉冉是冠军”

    两人一块下楼,在餐厅里找到已经用完餐的龙棋。

    “你们迟到了,没办法,菜都上完了”龙棋抱怨。

    服务员替女士拉开餐椅,萧冉点头致谢,落了座,“有时差的问题”萧冉替他们辩驳。

    “可以再点些其他的”霍丞向服务员要餐单,给自己点了杯咖啡,萧冉要了百吉饼和鲜奶。

    睡眠不好,胃口也跟着大减。

    “爷爷情况怎么样了?”龙棋着急。

    “前两天护士没留意,让爷爷独自一人离开了医院,在公园找到的时候,正跟一群流浪汉分面包吃”霍丞瞅着面前的一杯清水,端起来。

    离疗养中心最近的公园也要十五分钟的车程,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又心智不全,是怎么走过去的?

    龙棋坐在餐椅上,一手抓着刀具,拇指摁在刀背上,用了力,极尽全力的掩饰着自己。

    萧冉将桌下的餐布揪出一道道褶,真想把刀从龙棋手中抢走。

    此时正逢早餐时间,餐厅里一半满座,一眼望去,高个子的外国绅士,外国淑女。邻座的一位客人拿刀叉指自己餐盘里的食物,质问服务员为什么她的烤奶酪三明治里只有黄油而没有蛋黄酱……

    过了片刻,龙棋放下刀叉,怨恨的说,“哥,把爷爷接回国吧,这个地方也不见得有多好,连个老人家都看不住”

    “是要回国的”霍丞说。

    龙棋怔一怔,抬头去看对面的兄长。

    霍丞搁下水杯,笑,“你嫂子昨晚已经拿这话训过我了,好歹是国际上数一数二的医疗机构,被你们一个两个贬低的一无是处”

    是她失忆了吗?萧冉看向霍丞,十分纳闷,她什么时候训过他了?

    注意到龙棋在看着自己,萧冉心头咯噔一下,急忙摆手,“我没欺负你哥哥”

    ……

    接下来几天,三人留在加州陪老先生。

    那天之后霍丞找本杰明商谈转院手续的事宜,手续复杂,国内医院也需联系。一番流程下来,非一日之时可以完成。霍丞的想法,还是等到年后,慢慢来。

    在美国的第三日,傅修直打来电话。三人在中午收拾好行装,跟霍老先生话别后,于当晚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分别前,龙棋蹲在老先生膝前,千叮万嘱,“爷爷,你不要这么淘气啊,想出去玩要记得跟本杰明说,知不知道?”

    “孩子,你是谁啊?”老先生又犯糊涂了。这几日都是这样,前一秒还高高兴兴的说着话,下一刻便露出懵懂无知的神情,如孩童一般,瞧着你,是不认识了。

    “是小棋”龙棋很有耐心的复述,“您孙子”

    “小棋?”老先生又笑了,一手去摸龙棋的脸,“哎呀,小棋都长这么高了……”

    对龙棋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初中时,霍衡出事之前。

    萧冉紧握霍丞手心,别过头去,心口有些闷堵。

    从病房离开,一路到楼下。

    雪盖着路,霍丞担心萧冉脚下打滑,握着她的左手走的很慢。萧冉默不作声,一直低着头看路,半张脸埋进了围巾里。

    毫无征兆的,霍丞抬起她的下巴,“眼睛怎么红了?”

    “才没有”萧冉偏过头,欲盖弥彰的压了下眼睛,“风太大,吹的”

    “傻瓜”霍丞看萧冉的目光很温和,伸出手,用指腹抚摸她有些泛红的眼角。

    萧冉脑子有点不够使了,“我没哭,真是风吹的”

    “没说你哭”真是傻呼呼的。

    霍丞两手摸萧冉的脸,再说,“在我面前哭也没什么,我不看你,想哭只管抱着我哭就是”

    她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好像眼泪不值钱了。萧冉摇头,轻拨开他的手,“傅总找你,是有什么事吗?”

    “一些小事”他说的模棱两可。

    萧冉点点头,不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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