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他们坐上公司的商务车,离开海市国际机场。
本是打算先到山谷,再送龙棋跟萧冉回枫之巷。可到山谷大楼前,看着霍丞独自下车,站在寒风中,萧冉瞬时改了主意。
萧冉挡住司机将要关上的车门,跳下车,“回去也是无聊,我想……跟你一起”
办公室大门由霍丞推开,越过霍丞的手臂,萧冉看到傅修直悠闲的坐在办公桌后面,手里把玩着一支钢笔。
有这样一类人,看着就很权威,举手投足间都是说一不二的霸气和自信。
是傅修直,也是霍丞。
“回来了”他说。
“嗯”霍丞应了声。
走近了,才发现傅修直手中的钢笔是萧冉的那一支。
尘封了十余年的钢笔,他问她可不可以用,她说可以。
当时的情景是怎样的?他自己都不大记得了。
好像是……“小朋友,你东西掉了”
等替她捡起,人早蹬着自行车,往相反的路口去了。到苏城,是为接父亲的尸骨……后来,怎么都没想到那个匆匆一面的小孩子会是他霍丞未来的妻,终身戒不掉的瘾。
霍丞脱下大衣,交给萧冉。
是他没经过她的同意把东西据为己有,而今又以怨恨的方式将它翻了出来。他欠她的,以后会慢慢的还。
萧冉接过来,感知在大衣下,他无声的捉了她的一根手指,轻轻一捏。
不动声色的调情,最噬人心魂,偏偏他做起来得心应手。
门大敞着,外头是俗事缠身的职员,里头又有旁人在,萧冉下意识的反应是把手抽回来。
萧冉悄悄和他对视,见他眼中有笑,而她的耳朵红了起来。
他看在眼里,心中得意。
“走吧,别让人等急了”他同傅修直说。
“不要想的那么美好”傅修直手撑着桌子,从座椅上站起身,“都是守时的人,是你已经迟到了”
萧冉目送他们出门,看两人的背影从办公大厅一路到电梯间,再乘电梯到高层的会议室。
两人走在前头,他们的身后紧随着几位着西装的先生。
再见傅修直,萧冉的思绪不由得回到那天的饭局。
傅修直见到萧冉时,神色并没有多大变化。自得的和一群好友把酒言欢,偶尔举杯朝她示意,露出微笑。似乎不记得她对他的无礼,似乎久居上位的傅董事长从来就不是一个轻易会展露出情绪的人。
一晚上下来,萧冉心里很不平静,倒不是因为她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她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就像傅修直最后对她说的,“等你到了我这个位置,才有资格评判我的所作所为。如今你扮演你的角色,想要保护自己在乎的人,也无可厚非”
只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天她的失控,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无能和后知后觉的愤怒。对傅修直说的那番话,也同样是对她自己的谴责。
因为她也曾经把霍丞当成一枚棋子,甚至更卑鄙,至少傅修直能给霍丞带来金钱和名利,而她什么都没有。
大概在这之前,她从未真正的关心过霍丞。
萧冉将拇指和食指的指腹轻搓着,搓热了,好似是他在跟前,在捏她的手指玩。
再看过去,发现傅修直在同霍丞交谈着,霍丞单手斜插在裤袋里,偏过头,在笑……
龙棋打开霍丞的电脑,准备修图,望一眼伫立在门口的萧冉,“回神了,只是去工作,哪就那么分不开”
那人心里能藏事儿,把龙棋也作了鼓里的人,之一。
萧冉看龙棋,莫名有了天涯沦落人的感触。
萧冉心情复杂的笑了笑,承认说,“真想把霍丞缩小了,装进口袋里”
龙棋笑了。
两米见方的轿厢,只进去霍丞跟傅修直。
傅修直挥手,其余人立在门口,等下一班。
偌大的集团制度严谨,能说了算的当属傅修直,而傅修直之后便是分管华东数家子公司的霍丞。即便在外人看来他不过是集团新任命的cto,但在集团内部,霍丞不同的身份及手握的权利早已是心照不宣的事。
“老爷子身体怎么样?”傅修直关心道。
“老样子”
轿厢缓缓往上升,傅修直望一眼红色的箭头,说道,“再过一个月就是秦家跟夏家联姻的日子,我看你也不必过去,秦昊沣既然把事情做到了这个程度,面子上的功夫做与不做,也没什么要紧的”
“你觉得这个婚,真成的了?”
一桩阴谋的婚事,注定是错的,若真定了下来,势必要毁掉一个女孩子后半辈子的幸福。往后她要是知道了,怕是会怨他。
“当初做这个打算是形势所迫,你知道,我也不能真娶了那位秦小姐”
傅修直毫不在意,“管她是秦小姐还是萧小姐,在我看来,没什么不同”
到了楼层,傅修直先霍丞一步,走出去。
大厅的灯全开,隐约能听见说话的声音。是早到的工作人员在交谈。
这层楼不办公,主要做会议室用,集团的大小决策都是经过这里再流到各个分公司。此时已是四点过半,从大片的方格窗户看出去,昏昧的天色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怪兽的口。
认识的时间长了,看的往往是前头,能把过去拿出来晒晒是极难得的事。
他初见霍丞,是在斯坦福的一次辩论赛上,那是一场由土木工程系大二学生自发组织的活动,却吸引了在校众多权威教授的关注。那天,傅修直是为了到美国谈一笔生意,能见到霍丞,是巧合,也是天定。
赛事当天,没课的学生也去凑个热闹,偌大的教室挤满了人,浪浪人潮涌到走廊外头,不愿离去的学生趴在窗框上,看里头的华人小子就建筑结构的理论,拿环境流体力学加之巧用古时的榫卯艺术口若悬河,直将对方辩手辩的哑口无言,丢盔卸甲。
那时是台上台下,两不相识。
那天,傅修直误了回国的航班,只为等人流散尽后,递上一张名片。傅修直是傲的,他手握资本,便以为自己的赏识是天恩。
霍丞在整理稿纸,用空出的一只手接了,“多谢傅先生好意,不过我一介学生忝列门墙之下,恐难当大任”
话里的谦卑被眼中的神采卖了个彻底。
那时的霍丞意气风发,未来坦途,不屑商场上的汲汲营营,谋权夺利。那一年霍衡也还在世,他站在人生的高台上,有足够的资本足够的理由在这座象牙塔里面当他温室的花。攻读自己感兴趣的专业,谈几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而傅修直早已独当一面。
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两个不相干的人。
再后来,山谷全面陷入危机,面对数以万计的日亏损,傅修直再次想到了辩论台上,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
而今,又是几个三年五载过去了?
当时年少青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大学生早已是名声在外,如鱼得水混迹名利场的霍总,而自己的筹谋,最后却是替他人做了嫁衣。
霍丞走过大厅,见傅修直停下,于是看他。
傅修直挽衬衫的袖口,仰头去看窗外的苍茫夜幕,“实不相瞒,自从我认识了萧冉以来,就有了一个躁动的念头,把她绑起来打一顿,解决不了问题,出气足够了”
霍丞气的笑,“她一个小孩子,不要太计较了,没的叫人说我们傅大董事长气量小”
霍丞紧跟着说,“傅总要真觉得受了委屈,全算在我的头上”
霍丞回来,是在三个小时后。
自霍丞离开后,无所事事的萧冉端了把椅子坐在窗边。起先是看夜色,等路灯一盏盏亮起来便去看大楼下的车水马龙,人生百态。再然后,从旁边小架子上抽了本杂志出来,身子倚靠在窗沿,翻着看。
余光注意到办公室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萧冉抬头,看到霍丞跟身旁人交代几句,独自一人走进来,反手关上门。
“是结束了吗?”萧冉搁下书本,迎上去。
“工作进展顺利,都是有家室的人,总不能天天让他们加班到深夜”霍丞拎起外套,搭在自己的臂弯里,“走吧,饿不饿?带你去吃好吃的”
这个时间外头还在下雪,路上没什么车,阿部开的很顺畅。
路上几人闲聊,说到即将到来的元旦假期安排,阿部早买好回老家的机票。
“学长,你家是哪里的?”萧冉寻思着,“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本地人”
“梁城”阿部心伤,“不是吧小学妹,认识快五年了竟然不知道我是哪人?”
“我又不是查户口的”萧冉把围巾摘下来,霍丞自觉接过,“天冷,下车了记得戴上”
萧冉嗯了声,旁若无人的伸手去拨霍丞的衣领,“还说我,你这怎么才穿了一件毛衣?出门前我明明……”
阿部眼看着后视镜里家长里短的两人,忍不住逗趣,“都说这男女相处,最后大多是发展成母爱,现在看来,八成就是小冉这样的了”
霍丞笑,把带有余温的围巾仔细折好,抚平了,放在自己大腿上。
再去握萧冉的手,萧冉稍微有些紧张,但让他握着。
谁说天冷,明明热得很。
霍丞瞧出萧冉的不自在,于是替她解围,“百里苏明好像也是梁城的”
“是上次那家俱乐部的老板?”龙棋问。
“嗯”
萧冉记起一桩事,“他好像也是今天回去,苏明姐姐生了个女儿,他头一回当舅舅,兴冲冲就跑回去了”
霍丞轻点头,“是件喜事,该随个份子,沾沾喜气”
“随了,发了个红包”
“这么懂事呀,难为你对百里苏明的事那么上心”他低声说,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显然使了些力。
萧冉笑了,“苏明有个从高中时就喜欢的女生”
是初恋,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分开了。苏明常年佩戴的小白玉佛也是那个女生送的,他一直戴着,似乎至今还保留着从前对那位姑娘的爱情,没有减少一点。
“是叫林灼的吧”阿部八卦进来。
萧冉诧异,“学长你知道?”
“百里苏明在高中时就是风云人物,高一就斩获国际联赛的冠军,再加上他爸是中科院院士,想不知道都难”阿部陈述道,“不过听说几年前百里苏明在一场比赛中出了事故,十几辆赛车连环相撞,一死九伤。百里苏明幸运,断了条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
萧冉震惊,没想到苏明还有这桩往事。
霍丞若有所思的望了眼后视镜,但也没多说什么。
外头冰天雪地,k栈一如既往的热闹。霓灯璀璨,斑驳的光影落在诸位脸上,晦暗未明。
“上回见你好像特别喜欢喝黑朗姆酒,好酒量!我见过那么多女孩,你是独一份。怎么样,要不要来一杯”姚飞手肘抵在吧台上,对萧冉的造访,心里的开心溢于言表,“我这还有许多好酒,尝尝?”
萧冉即刻摇头,已经在霍丞面前醉过一回了,可不敢再喝酒。
阿部,“姚大老板就提供酒水服务?那你这业务边界也太窄了点吧”
“其他服务也可,不过那是另外的价钱”姚飞给各位摆上酒杯。
“姚哥,你又转行啦,妈妈生”
龙棋拖腔拿调的,被姚飞拿酒瓶子敲头,笑骂,“小龙崽子,几天没挨揍皮痒是不是?”
萧冉偏过头去看调酒师耍花式,微微笑着。
吧台尽头的舞台上,正有素人脱口秀演员借着酒劲犀利的吐槽自己出柜的丈夫,客人激昂的喝彩,现场气氛飙升到一个极高的点。
萧冉忽凑近霍丞,在他耳边说话,“之前傅总同我说,他说霍丞要是个女生就好了”
声音很小,不过足以让霍丞听清。
霍丞一怔,继而笑出了声音。
恰巧服务员送来热毛巾,霍丞接过两张,捞萧冉的手过来,替她擦,“这是什么时候说的?”
“去年”萧冉不大痛快霍丞的反应,踢他的皮鞋,“有什么可开心的……难道说,你真存了那心思?”
“又说胡话”霍丞还在笑,“那不过是他逗你的,这也信”
萧冉扭过头去,闷不做声了。
霍丞笑,就着她用过的毛巾,把手擦干净。
调酒师把酒倒满了酒杯,琥珀色的。
霍丞一手握着萧冉的腰,欠过身,“我要是喝醉了,冉冉可不能让我流落街头呀”
不说应酬,男人跟朋友兄弟出去喝酒也是常有的事,萧冉不会介意,但总得有个清醒的人。
萧冉对姚飞说,“能给我一杯白开水吗?”
“行”姚飞拿了个杯子,往里放了片柠檬,倒了杯温水递给她,“老霍这人实在小气,之前我还说过他,是不是眼高于顶看不上我这小酒吧啊,怎么都不带你来玩了。你猜他怎么说,这家伙竟然说是。你就说气不气人”
“是挺气人的”萧冉也说。
霍丞轻拍了下萧冉的额头,“在外面,就不能护着我点”
大伙全笑了。
酒吧氛围足,阿部跟龙棋坐了会就耐不住性子玩去了。
期间霍丞手机进来电话,到洗手间接。一等霍丞不在,萧冉立马偷偷跟姚飞说,“其实我之前跟朋友来过一次,就是月前你们请脱衣舞团那一次”
“真的!”姚飞提高了音调,觉得十分有趣且骄傲,“这种场子我也是第一次做,据说在国外玩的很火。你得点评点评,效果怎么样?等等,我这还有个好东西,给你尝尝”
说着抬手招来侍者,简单交代了几句,那人便小跑着离开,到后头去了。
大概因为霍丞的缘故,姚飞对她很是客气。一个大老板不忙着招呼大头,倒很有闲情在这里跟她胡侃。
“你们挑人的眼光很不错诶”萧冉手指轻轻敲在台面上,边想边说,“舞者长得很帅,身材一流,场子布置的也漂亮。据说门票都挂在网上拍卖,我朋友费了好些劲才弄来的两张黄牛。幸好我来了,不然错过就太遗憾了”
“哈哈哈,你都说行那一定是不赖了。啧,你要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直接让他们放你进来就行了。还要你的门票,这不打我脸吗”
这话萧冉是当真了的,虽然她跟姚飞只有过几面之缘,话都没说过几句,但是几次相处下来,她能很容易的感觉到姚飞对她的善意。不过要打着霍丞的旗子在外面坑蒙拐骗,这她可做不来。
萧冉十分懂事的说,“做生意哪有你这样的,不赚钱啊,我也不能老占你便宜。再说那天你又不在这里,我问了调酒师,他说你出去了”
“瞧你,跟我还客气什么,这也是你的酒吧啊”
萧冉愣了下,“什么?”
“老霍以你的名义出资,占股百分之二十。老霍可浪漫了,说是给你惊喜,要是哪天你觉得事务所工作太枯燥了正好可以过来管理酒吧,这里绝对的有意思,时不时还能看个猛男跳舞”姚飞倾过身子,笑吟吟道,“萧冉,我可是你老板哟”
萧冉怔住。
侍者端了食物回来,姚飞拿起叉子指给萧冉看,“这是伊比利亚火腿,十五个月橡果喂食。前阵子刚托朋友从西国空运过来的,就三只,现切现吃,试试看”
萧冉收回神思,拿起叉子捡了块面包,再铺上一片纤薄的伊比利亚火腿,往嘴里送。
“很好吃”
嘴里满满都是火腿中独特的橡木果香气,萧冉来不及咽下,已经听身后有人说话。
“给我尝尝”
声音低哑,倒是熟悉。
萧冉回了头,原本身后是一片面积十分宽敞的舞池,现在却被萧寒生一人的身躯挡了个全。
“咦,你也来玩呀?”
萧寒生看萧冉面上欢喜,自己也欢喜。萧寒生笑着点头,一手指萧冉旁边的座椅,“介意我坐这吗?”
是之前霍丞坐的台椅。
有这样的说法,两个人的关系是可以根据用餐时的位置断定的。对面而坐的是情侣,并排坐的是夫妻。因为热恋中的情侣秀色可餐,而夫妻则是相看两厌。
霍丞?相看两厌……
这才是胡话吧。
萧冉十分大条的说,“你坐吧,这里有很美味的火腿吃,快来尝尝看”
“好”萧寒生坐下。
姚飞看着来人,“这位是?”
“我朋友,萧寒生”萧冉替他们介绍,“这位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姚飞”
“嘿,兄弟”姚飞热络的招呼。
“你好”萧寒生态度较淡,只是去问萧冉,“什么火腿?吃得这么开心”
“好像是叫……伊……”
“伊比利亚火腿”
霍丞一手将萧冉拉到自己身旁,看这位不速之客的面孔,“萧先生,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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