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一点的酒吧夜夜笙歌,是真正的满宫醉酒日,末日狂欢时。
霍丞摸自己的西裤口袋,没摸到打火机,“大概是刚才落在二楼休息室了”
霍丞旁若无人的,手轻轻搭在萧冉肩头,脸上有温柔的笑意在,“喝了点酒,这会有些走不动道了,冉冉帮我上去看看”
这人也没烟瘾啊,怎得突然就要抽起烟来了?
“今天就先到这”萧冉把霍丞的酒杯往旁边一挪,离席,替他找打火机去。
“霍总抽烟?萧冉可是最受不了烟味的”萧寒生看不到萧冉的身影了,脸上便没一丝笑意在。
毛毛刺刺的,吧台里一个小伙计翻出打火机,热络的递过来,“丞哥不嫌弃的话,先用这个?”
都知道霍丞是自家老板的好友,又看出是有些身份的人,对霍丞的态度,自然是恭敬。
霍丞将唇上的一支香烟摘下,拿在手里揉着,“不长眼的,没瞧见你嫂子刚才脸色不妙了,我还敢抽烟?”
小伙计一愣,跟调酒师眼睛交错互望着,全笑了。
霍丞也笑着,“说起这个我就头大,萧先生既然是冉冉的发小,那应该十分了解她的性子,脾气大得很,就抽烟这事都不知道跟我闹过多少回了”
萧寒生不带笑意,看面前的男人。
“男人嘛,多多少少有他的劣根性在,抽烟喝酒的,打牌赌博的,身旁要是没个女人管束还真不行,萧先生说,是不是?”
“也许吧”萧寒生声淡淡的,将自己西装上衣的两颗扣子解开了,“看到萧冉,总能想起以前我跟她的日子。四岁也好,十四岁,二十四岁,她待人的心情从没有变过。所以,即便没有霍总,换了其他人,也是一样的”
包裹香烟的白纸搓碎了口,细碎的烟丝掉出来,在地板上,他的皮鞋上。
两人对视着。
今晚的较量,到底在你来我往中,开了局。
“记得那会最难教育的一个男孩子,所有人都不待见他,也只有萧冉会在小朋友抢着分派糕点的时候特地给他留一块儿。我问她为什么这么做?霍总猜她说了什么?”萧寒生笑微微的,“她说,这么好吃的蛋糕,别的小朋友都有,他没吃到的话会很难过的。她就像一个天使,对人好只是本能”
在这么大的酒吧里,吧台边的这方角落陷入短暂的寂静。
霍丞不言,在等他说。莫约猜到,接下来的话,才是今晚的正题。
萧寒生把玩着酒杯,看透明玻璃杯里青绿色的柠檬片,“我一个孤儿出身,一步步坐到如今的位子,为的是我最亲的人,我的萧冉,值得最好的,干干净净的婚姻,可是霍总”
话停住,萧寒生轻蔑的笑着,“有句话说的好,有其父必有其子,令尊的行事作风,实在不敢恭维”
在过去的许多年月里,无论电视新闻,还是大小报纸,揭露的皆是父亲的“罪行”,连同家人,都成为他们口诛笔伐的对象。即便到了现在,这样的抨击言论依旧存在。
他坚信父亲是善的,是正的,坚信总有一天,自己会替父亲讨回公道,还家人一个清白。因此外界对他的恶言恶语他可以听而不闻,但父亲的名誉,断断容不得旁人如此践踏。
手中的香烟揉烂了,揉碎了。霍丞摆弄着,对折成两半,扔进金色的烟灰盘里。
“萧先生是以为我对她有所隐瞒,没说实话,还是觉得她会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事而离开我?”
霍丞拍去手上的烟丝碎屑,摇摇头,“她不会,我信她待人的心情不曾变过,可她爱我的心情,萧先生又怎会懂得”
“哼”萧寒生搁下杯子。
霍丞一笑,“一个父亲曾经的生活深刻的影响着他的儿子,萧先生深知的道理,冉冉若明不了,那我就得让她怨了”
“年纪小的人,想的少”萧寒生提醒他。
“有时候她确实单纯的过分”霍丞的右手搭在左手上,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摩挲着戒圈,“甚至于我担心她那样的性子,总有一天会被别人偷去东西,所幸的是,也因为她的单纯和固执己见,减少了我们之间许多不必要的矛盾。旁人的闲言碎语,动摇不了她心中的念头。这也是我爱她的地方。萧先生对她的了解,还是太少了,毕竟,现在跟她生活在一起的人,终归是我”
萧寒生被这话堵住。
到这里,霍丞也不想再聊。小伙计殷勤的提着酒瓶过来,刚要替空了的酒杯注满酒,被霍丞压下杯口,“酒喝的差不多了,先到这”
霍丞拎起外套,随意搭在自己的臂弯里,温和的微笑着,“今晚的单记我账上,萧先生请自便”
台面上没有,地面上也没有,难道打火机不翼而飞了?或者压根没掉在这里?
休息室的门被拉开,萧冉抬眼,看到霍丞倚在门边,望着她。
“找不到”萧冉把情况告诉他,“可能掉在其他地方了,你再想想”
“也许落在酒店了,或者机场”霍丞说。
这样的话应该给美国那边打电话,还有航空公司。在萧冉开口的前一刻,霍丞突然推开旁边的一扇木门,拉起萧冉的手,走了出去。
外头是二楼的平台。
铁做的楼梯,又高又陡,人踩在上头的“晃啷”声十分独特。
萧冉握霍丞的手,走的小心翼翼,“我们是要回去了吗?”龙棋还在里面呢。
“是不想跟我走?”他突然阴阳怪气,“还是舍不得那个姓萧的家伙
他们下楼时,有一对年轻的男女相挽着手并肩而上,女人偏过头,在男人耳畔说着荤话。因为楼梯窄,霍丞担心萧冉被冲撞到,于是握住她的胳膊,拉到自己身前,让对方先上了楼。
擦身而过时,女人悄悄瞧一眼,也只够瞧见男人笔挺的身子,将一个女孩子严严实实护在怀中,不露脸。因此断定了对方不成体统的关系……
门开了,又关上。
主街道上的车流声远远近近。
姿势是真的不成体统,两人的腿都挨到了一起。萧冉的鼻尖碰到他的大衣了,嗅一嗅,笑着问,“你刚才喝的是酒还是醋呀”
“自己想”霍丞松开她,从楼梯上下来,独自走进右边僻静的小路。
路两边是高高的墙面,高高的方格窗户,从酒吧流出来的彩光投下来,将两人的身影无线放大在地面上。
霍丞的影子在前头,萧冉绕开了,像怕踩到他一样,走的很慢。霍丞步伐也不快,是有意在等身后的人。
“可我确实不知道呀,你到底在气什么?跟我说说呗”萧冉在逗他,难得见他醋意那么大。
再是,方才氛围挺和谐的,两个男人喝酒聊天,又有工作上的联系,反倒衬的她才是那个置身事外的人。萧冉猜测,难道在她离开的那几分钟里,他们又聊了什么?
霍丞两手插进大衣口袋里,不作声。
鞋子踩在雪花上,脚下有咯吱咯吱的声音。
萧冉背着小手跟在后面,有板有眼的解释,“萧寒生是从国外回来的,各国有各国的不同文化,外开不懂得委婉也是情有可原的。你也是喝过洋墨水的,按理说应该十分习惯才对,是不是?”
“小时候电风扇是紧俏货,夏天都是直接铺一张凉席在地上就把午觉打发了,六七岁的孩子,不算睡过一张床”
说罢,她轻叹,“你啊你,莫要断章取义了”
“……”
“诶!你真不跟我说话啦?”
还气着呢,气自己,萧寒生有一点没说错,她跟了他,是受委屈的。
霍丞心里不痛快,不言语,只在白雪地上给身后的人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
萧冉蹦跶着,把自己的脚放进其中一个浅坑里,再嘀咕,“走那么快,脚好疼呀“
他真就慢了下来。
萧冉瞧雪地上他的影子,笑的眼睛都亮了。
霍丞也笑,无声的。
默默的走了一段,大路的灯影在眼前。霍丞停下,看身后的她,“怎么不说了”
“你都不理我”
金黄的灯光,将屋檐上飞落的雪都渡了光,她站在那里,像是深夜里掌司萤火虫的天使,对着他笑。
霍丞压着心口的悸动,到她面前,“脚疼?”
萧冉点头,“十分疼”
小小年纪却有个十分隐忍的性子,要真伤筋动骨了怕只会咬碎牙齿和血吞,如今说疼,不过是女儿家撒娇罢了。霍丞没拆穿她,“还走得动吗?”
“走不动了,你背我”
这本是同他玩笑的,岂料他直接背过身,蹲下了,“上来”
“……我说着玩的”
“可我当真了”霍丞回过头,“那你到底要不要上来”
于是萧冉看着他宽厚的背,小心翼翼的爬了上去,搂住他的脖子。
他背她起身,很稳。
萧冉很舒服的把下巴窝在霍丞的肩上,偏过头,看他的侧颜。
在雪色的映衬下,肤色冷白,黑发像被墨染过一般,很清朗干净。
“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背我”
话停住,萧冉自己懵了一下,不确定道,“是吧?”
看来真是把那天晚上的事忘光了。霍丞无奈,“大概是吧,以后你多给点机会,我好多背背”
“那我以后是不是该减肥了”
“嗯?为什么要减肥?”
“怕你觉得我重”萧冉往前凑了些,伸直手臂,十根手指在空气中握了握,“你看,我还穿那么多”
“穿多了也不重”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话里的真实度,他背着她,长腿轻巧的向前跨了两大步,站定了。
“看”霍丞转过身去,用下巴指了指雪地上几个距离有一米的脚印,故作惊讶,“我的冉冉怎么这么轻,我都能背着跑,哪里还需要减肥呀”
萧冉趴在他肩上,咯咯的笑。
“还气吗?”萧冉拨他鬓角的头发。
“人家是大公司的总经理,年轻有为。跟你又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不过是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没资格生气”
这话就已经酸到掉牙了。
男人吃起醋来果然是十分严重的,可不是一句两句就能哄好的。
“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萧冉言之凿凿,“再说,我们霍丞还是最厉害的工程师呢!”
“巧言令色,没半句真话”
再轻声道,“江湖骗子”
这就是不气了。
萧冉笑了,江湖骗子就江湖骗子吧。
五米外就是小路尽头,再往外走的街道正是热闹的时候。他这样背着她,不好看。
萧冉轻拍霍丞的肩膀,“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可以走”
“脚不疼了?”他问。
“……不疼”明知她是装的,还问。萧冉两只手去捏霍丞的脸,“放我下来”
霍丞笑,“还没背够呢,先让我过足了瘾,再放你”他依旧背着她,步履轻松的走出街门,融入热闹的街市中去。
夜晚的雪是懒惰的,像睡在了半空中,偶尔才落下来几片。
在路人艳羡的目光里,萧冉弹去霍丞头发上的两片雪花,抱住他的脖子,跟他说起事务所裁员的事。裁员名单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出来了,自然没萧冉的份,只是裁革了四个试用期的实习生和几个连萧冉都看不下去的资深冗员。
“幸好会计证考下来了”说到底是要感谢他的,为了她的工作,也不知私下里操了多少心。
“怎么之前都没听你说起过”霍丞看她。
萧冉解释,“你工作忙,我不好再拿这些事来烦你”
说实在的,她有学历,也有挣钱的本事,所以能不能留下来她并不在意,只是这份工作是霍丞帮她找的,她不想让他失望,更不想在他这里留下“废物小饼干”的印象。
萧冉轻松一笑,“我这叫有恃无恐,工作做不好的话,大不了回来继承酒吧呗”
霍丞一愣,即刻明白过来,“姚飞的嘴巴就没个把门的,什么都能往外抖出来”
“你别说人家……所以,这是真的?”
“确实是之前的打算,我工资不高,主要是拿项目提成,投资酒吧算是一项不错的事业。不过我们只是小股东,姚飞才是大老板”霍丞避重就轻,全然不提以她名义出资的事。
雪天路滑,霍丞走的很慢。
有汽车驶过,车灯照在两人的脸上,两秒钟,又暗了下来。
“霍丞”
“嗯?”
“你会离开山谷吗?”
霍丞愣住。
如今的霍丞和当初他的父亲是一样的,同样是工程师,同样是业界的标杆,手握着一家公司的命脉。可父亲最后的结果呢……
十一年了。
那些本该结束却一直无法结束的腌臜事,确实该有个结局了,一个好的结局。
她希望他肩上的担子能卸下,过的轻松一些,希望日子安稳,船能靠岸。
萧冉从霍丞的背上滑下来,穿着长靴的两只脚,踩在了一块松动的石砖上。
身晃着,心晃着。
而霍丞呢,若说之前,他是铁了心要置秦昊沣于死地的话。那么自那场车祸起,他便彻底陷入了一种痛苦的恍惚状态中,他复仇的信念幻化成了泡影,他复仇的决心被软化,早已经没有当初的那般强烈了。
是的,他早厌倦了这一切,厌倦了商场上的阿谀奉承,尔虞我诈,也就和她在一块,才感知生活的片刻轻松。
那段时间,每当看到萧冉,每当拥抱她的时候,亲密的时候。他脑中总会不自觉浮现这样的念头——让事情就到这里结束吧。可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那么过去须臾数年历经的辛苦和漫长的岁月中想出来的计划不免会变得荒诞可笑。
霍丞望着她,忽而微微一笑,“冉冉,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嗯?什么日子?
萧冉低头掏口袋里的手机,要看日历,被霍丞按住了手。
“你果然忘了”霍丞失笑于她的傻气,“一年前的今天,我遭山匪劫持,让以身相许”
萧冉愣了下,紧接着笑。
是她忘记了。
萧冉的手冰冰凉,被他捉在手里。
“女孩子容易受凉,还被我带出来吹冷风”霍丞往她掌心呵热气,继而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男人体热,连外套口袋都是热乎乎的。
这样,像是她在搂着他。
在夜色下,幽长的人行道上。
“有没有好点?”他低声问。
萧冉微笑着,点头,“你冷吗?”零下的温度,冷的要命,她惦记着他身上只有一件毛衣。
霍丞感受了一下,暧昧的压低了声,“后背好像出了汗,冉冉帮我摸摸?”
全然是个不正经的人。萧冉脸涨的通红,又羞又窘。将手从他的口袋里抽出来,推他,掉头走。他又只是笑,两步追了上来。
霍丞敞开大衣,从身后包裹住她的身体……
路边的一家铺面里,有个中年男人裹着棉袄,提着长杆走出来,要捣雨布上积了一日的白雪。眼瞧着从面前走过去,如连体婴似的一对璧人,吃了一惊。
这大冷的天,到底是年轻人啊!
酒吧占地广,以致后门跟正门对着的是不同的街道,两条长街走下来,他是一路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一刻也不舍分开。过路的人见了,没有不惊的。有甚者走出几步,还要回过头来多瞧个几眼。
“他们肯定在想,哪里来的傻子”萧冉回过身,去楼他的腰,“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去理会呢,是不是?”
霍丞微笑着,点头。
街头有卖排骨年糕的摊位。
霍丞兴兴头头的,拉着她过去。
放着酒吧里美味高端的食物不吃,来享用路边摊?萧冉心里头纳着闷。霍丞左手端着一碗炒年糕,夹一大块脱骨的肉,喂进她嘴里,“恍恍惚惚的,发什么呆?”
“你是嘴馋还是真饿了?”
知道他是在海市长大的,知道海市的小孩子都喜欢这样的炒年糕。就连耿耿成日念叨的,也是炒年糕的美味。一劲夸校门口那位叔叔炒的最好吃,比饭店的还要好。
“是嘴馋,也是没吃饱”霍丞坦白。
紧跟着又嘀咕,“看着萧寒生那张脸,我吃不下”
萧冉忍不住笑,难见他委屈可怜又傲娇的模样。
“啊~”萧冉张大嘴,表示还要吃。霍丞笑,捡了一块年糕,吹凉了,喂进她嘴里。
“好吃吗?”他问。
“嗯”萧冉点头,“以前还以为你不喜欢这种路边摊的食物呢”
“小时候家里人嫌不卫生不准吃”霍丞悄悄的说,“所以我都是攒着零用钱,下学的时候偷偷买上一份,边吃边走回家”
两人笑着聊着,不知不觉一整碗的排骨年糕,被两人解决了干净,胃口是真不错。等吃完,萧冉拿包里的湿纸巾,抽出两张擦他嘴角的酱汁。
他望着她笑。
像个孩子。
真是应验了阿部的那番话。
擦着擦着,萧冉忽踮起脚尖,在他嘴角轻落落的啄了一下。霍丞回亲她,温柔简单的亲吻,不含杂念。他低着声笑,“还是这个方法好,省纸巾了”
萧冉不理会他,犹犹豫豫的问,“……那晚我离开后,你做了什么?”她记得自己哭了一晚,强迫自己删掉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可没舍得。
那他呢?
“还能做什么,那帮家伙闹腾的很,吵着嚷着要我请客喝酒,不把我灌醉誓不罢休”霍丞以一种十分轻松的口吻说,“至于第二天,当然是在等你的电话,毕竟确定了关系,是该开始正式的约会了”
“如果”萧冉喉咙口被什么东西堵着,话说的磕绊,“如果那天我没,没挑破窗户纸……”
“如果你没有,那么这件事会由我来做”霍丞眼中含笑,“不然眼看着萧寒生对你百般殷勤,我却连个可以吃醋的正当身份都没有,不得呕死”
紧跟着,他轻声又问,“上回你说的会带我离开这里,还算数吗?”
萧冉连连点头,“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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