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遇到霍丞之前,身边不乏爱闹事的朋友拿萧冉跟苏明的事开玩笑。
未开蒙的人就是这样,身处混沌中,玩笑听得多了总会不由自主的将自己代入那个角色中去,而苏明对她也足够好。直到某天,萧冉在苏明的皮夹里看到一张女孩子的相片,才知道苏明有个放在心尖上多年的初恋。
“你侧脸像她”
当时苏明是这样跟萧冉解释的,没有隐瞒,没有辩解。而萧冉呢,像局外人,台下的看客专心的听脱口秀演员讲述他不纯洁的心思和别有目的的靠近。甚至不间断的空出心思来想,女娲娘娘江郎才尽,上帝为枯燥的生活惹是生非之类的……
但萧冉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落于俗套的故事。
故事的最后,等苏明破天荒同她说“对不起”这样的话时,萧冉依旧是迷糊的,心口有难过在。待整件事情前后捋正了,萧冉也明白了那几分的难过为何而来。
尖锐张扬的百里大神,眼中的神采何曾这样黯淡过,想来那位姑娘是真的伤了他的心。
亲事黄了,情分还在。
萧冉这一生,对无关紧要的事向来大度,毕竟被悲喜往事折腾神经的人不是她。
在这桩事上,苏明自知理亏,于是对萧冉好的越发不像话。以至于有一段时间,霍丞以为她跟百里苏明真是一对,而自己则禽兽不如的肖想别人家的女朋友。
再后来,等懵懵懂懂的少女情窦开了,一见钟情了那个轻而易举使她欢喜使她愁的人,苏明却撂挑子不乐意了。
所以说,百里苏明这个人,很难讲。
霍丞沉默许久,最后开口时,声音格外温柔,“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夭夭,是芳华美人的意思”
……
难道真的是……
萧冉怔忪着,回头看他。霍丞从额角发际捋她的头发到耳后,两手托起她的脸,轻蹭着她的唇。
他手指的温度在她颈旁,萧冉失神的望着他的眼睛,刚要开口,他力道重了,吻上她的嘴唇。
“冉冉,我很抱歉”
清新如雪松般的亲吻,是素日里她最喜欢的,可是此刻,萧冉却感受到了淡淡忧伤的味道,缓缓在空气中游曳升腾,又渐渐渗入喉咙和气管,堵得她快要喘不上气来。
如果是好事,他又有什么理由隐瞒呢?
用力抓他的手臂,萧冉目光恳切的祈求,“霍丞,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不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霍丞压抑着声音说,“好,我会告诉你,一字不差的告诉你,只求你不要胡思乱想,听我的”
霍丞挪过被子,裹住她因过分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子,又摸她的脸,等她喘匀了气。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将自己所知道的有关她身世的来龙去脉,尽数托出。
从一年前托姚飞办的这桩事开始,到一个月前终于得到一点消息远赴梁城,却无果而归。
一点一滴,一字一句尽可能的斟酌出委婉,不舍在自己这里,给她再带来半分伤害。
“你确实姓林,可是那位林小姐跟你确实没有多大关系。只因为两家父亲同是梁城大学的老师,算是旧交,家中妻子又是前后怀孕生了女儿,机缘际会,这才取了同样的名字”
他沉默片刻,继续道,“这些年,林教授并不知道你的存在,所有人都以为你在那场车祸中……我以为会有个好的结果,担心你受不住便决定暂时隐瞒,等找个好的时机再同你慢慢说。可是今天林灼来找我,说林教授生了病到海市接受治疗,想见见昔日同僚的孩子”
在美国的那天晚上,他在夜深澜静里问她,如果她的家人还能找回,她会不会接受,想必就是那时候了。
萧冉没力气坐着了,蜷曲着身子躺进棉被里。
做事素来杀伐果断的霍丞,却在她的身世问题上摇摆不定。一时担心她受不住打击,做出些什么事来。如果隐瞒是规避痛苦最有效的方式,就算是一辈子也无不可。一时又想她已经长大,有足够承担的能力。他不该小看,更不该自以为是的替她做决定,规划她的人生。
霍丞的额头压上她的额头,轻蹭着,似要给她力量,又似在无声的告诉她,自己一直都在。
塌方?车祸?
“可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萧冉湿润的双眼,茫然的望了他。
“那时你才四岁,尚不记事”
或者是在那场车祸中受了伤,或是车祸场面太过血腥完全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之内,让她潜意识的选择遗忘以此来保护自己。可是亲身经历的伤痛刻骨铭心又怎会说忘就忘,他的那次车祸,不正是将她那些苦痛的记忆剥茧抽丝般牵了出来。
她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变得怅然若失,是那种丢失了珍贵东西后两手空空,又不知何处去寻的茫然,睡着了都在挽留。
喝醉了,口口声声喊着哥哥。
是了,是哥哥在危急关头用一双血肉模糊的双手打碎玻璃,在汽车爆炸前,将心爱的小妹妹推出车外,只为将唯一活命的机会留给她……
霍丞不由握紧她的双手,“难过的话,可以哭出来,这没什么的”
心脏重重乱跳着,犹然记得,当初送她到福利院的就是一位警察,据说当时警方破获人贩子窝点时,一对中年夫妇正握着大把钞票,要为自己病重的孩子购买她的肾脏。
何其幸运,又何其不幸。
在那之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当时获救的那些孩子一个接着一个被送回到亲人身旁,而无人认领的自己,最终被一位警察带回了家。
她依稀记得那位警察的家庭并不富裕,家中还有两个正在上中学的儿女,日子捉襟见肘,根本没能力再收养一个严重营养不良的孩子,为来路不明的野孩子支付高额的医药费。
夫妻日日摔锅跌碗吵出来的结果,便是将她送去福利院。那时她还小,却已明些事理,知道叔叔阿姨是为她吵,为她闹。知道是自己这个不速之客打扰了原本幸福平静的家庭,也不怪哥哥姐姐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扫把星”
临行,警察摸遍全身口袋,仿佛窘迫于自己的拮据,又慌乱的翻箱倒柜,最后在女儿的书包里找到一袋开过封的牛轧糖。寒冬腊月里,被冻得硬邦邦的。
叮咛嘱咐,言犹在耳,“是叔叔没本事,留不下你。夭夭答应叔叔,以后不管到哪里,都要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她似懂非懂,只顾点头。
等再大一些,她凭着一点记忆,一路打听到那位警察的住所,想当面跟他道声谢谢,却被邻居告知,警察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因公殉职,那户人家的女主人早已改嫁搬走……
再往前,哥哥?她原来还有个哥哥吗?
萧冉攥紧身前的绒被,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无法在脑海中勾勒出跟她血脉至亲的那些面孔,甚至一点记忆,那是完完全全空白的一张纸,白的刺目。
还有爸爸,妈妈……
这样看来,这辈子将永远见不到双亲了。想到这里,萧冉心头泛起酸涩,泪水就要流下来。
萧冉抬起手,猛的捂住眼睛,脸埋进他的臂弯里。
她的悲恸被无限放大在眼前,霍丞看着这样的萧冉,又怎能不心疼。
他温热的手掌压在她肩上,温柔的说,“不要怕”
“好累”萧冉闷声,“我需要休息,很需要”
有很多的事情还未捋清楚,有很多的疑问还未问出口,可她现在实在缺乏精神,不敢去想了,只想好好睡一会。
就一会。
等天亮了,她会好的。
霍丞不再说话,感知臂弯的衣料渐渐有了湿意,热热的贴在皮肤上。
为护着女儿家的情绪,霍丞关掉房间的电灯,在黑暗中,拨弄着,将她头发捋到枕旁,拥她入睡。
而自己却一夜浅眠,手心压在她的后背上,担心她陡然得知亲人噩耗,受不住,再发起烧来。
那一夜,她睡的糊涂,所幸并未烧起来,半梦半醒之间,见到的都是过去被她遗忘的那些人。
梦里头,哥哥偷偷带着她溜上街去看上元花灯,她骑在哥哥的脖子上,看尽星光璀璨,寂静古墙之上,长街花灯绵延十里。
梦里头,自己爬上两阶楼梯,扶门框上,探出半个脑袋好奇的张望教室里头,俏皮且安静。爸爸瞧见了,停下课来,温柔的将她举高抱起,“夭夭怎么到这来啦?”。然后,又立马被几个哥哥姐姐嬉闹着抢了去,放坐在最前排的椅子上。她规规矩矩端坐着,专心致志看投影屏上的图画在爸爸的指令下变幻莫测,觉得好神奇。
家里住的,是学校给教授安排的教师公寓。妈妈爱花,朝东的宽阔阳台上,漂亮的粗陶花盆是精挑细选的,里头栽种的美丽鲜花也是细心细养的。天气晴朗的日子,全家就在那里烧烤,每当这个时候,楼上楼下的老师都会前来参加。爸爸爱拿好酒招待,临别时,骄傲的妈妈将开的最美的那朵红玫瑰折下,赠予女宾,宾主尽欢。更多的时候,妖冶可爱的红玫瑰捣成泥,覆在自己莹润的指甲盖上,便染了颜色。
最后的最后,一把锐利的尖刀将阳台上的阳光一刀两断。昏暗似乎只是一瞬,等再次睁开眼,她看到黑夜潮湿,看到碎石砸落,她看到碎玻璃划破哥哥的手掌,腕口的动脉,黑暗和恐惧在无限扩张。这个接近的景象,使耳边蓦然重现了哥哥的嘶吼声,他叫她快走。
原来是快点走。
原来是,这样……
……
天亮时窗外有扫雪车经过,惊醒了萧冉,眼皮黏着,她四下里摸索了,似要找寻什么。
模糊的视线里,霍丞单膝跪在床沿,握住了她,“昨晚下了一夜的雪,今早才停,现在环卫工人正在清理路面的残冰”
萧冉心乱的过分,呼吸也乱,困顿了一会勉力睁开眼睛。
阳光映雪,尽数洒在了霍丞清澈如水的眼眸深处,漂亮的不像话,美好的不像话,干净的不像话。
心奇迹般,慢慢定了下来。
“你在外面看了很久?”霍丞接过萧冉手中的梳子,替她梳整齐后脑勺的头发。
既然提到林灼,必定是在昨天下午就瞧见了他们。她这人有个习惯,受了冤枉委屈最不会为自己辩解,又是个爱吃醋的人,眼睁睁瞧见他跟一个女孩子同喝下午茶,要真是误会了只会不屑一顾的一走了之,可是她没有。
霍丞猜想,大概是先前在百里苏明那里就看过林灼的相片,而本该素不相识的两人却凑到了一块儿,诡异的事情让她不得不细细抽丝剥茧下去,再联系两人的名字,也就猜到了三分。
一个聪明人。
长发梳顺了,白色的一次性梳子上缠绕了几根掉落的发丝,霍丞仔细将其捡出,绕成圈,捻了个结。
萧冉沉默了一会,有些含糊地说,“刚开始确实有不好的念头,同时挺好奇的,就想看看能让你单独陪着喝下午茶的女生,到底有怎样的魅力”事实是,那一刻心头涌出的恶念使她感到羞耻。
“酸的很”霍丞不满的调侃萧冉,“怎么,你不相信我对你的爱情?”
“我相信,可是每天对着一个人难保不会觉得腻,为了一个跟爱情无关的异性冲动自然就发生了”
霍丞挺一本正经的说,“我有没有腻冉冉感觉不出来吗?无端端说这些伤人心的话,是在暗示我不够卖力?还是觉得没以前硬了?”
这说的什么鬼话!萧冉茫茫然眨了眨眼,几乎是下意识的往他下面看。
霍丞用指节推顶她的额头,“别看了,没起来”
萧冉,“……”
“脸过来”霍丞拧了毛巾,对她招手。
“我自己可以的”话虽这么说,萧冉还是听话的走到他跟前。脸仰起的同时,闭上眼睛。
热毛巾被霍丞用一只手掌托着,盖在脸上擦,温热柔软的毛巾,捂热了脸。
“像个废物”她自嘲。
“是个废物”他更正。
被萧冉大力踩了一脚,霍丞疼得龇牙咧嘴,宠溺的望了她笑,“真是野蛮霸道的小废物”
知道是故意开她玩笑,目的是想让她开心些,好受些,忘记那些不愉快,即便是拿男人的尊严出洋相也不在乎……萧冉配合他的良苦用心,努力控制着自己脸上的每一寸肌肉,尽量让它们看起来常规一些。
包里只有一支口红,萧冉有些懊恼,还想化个妆的。
霍丞掬清水洗脸,说道,“不用化妆也很美”
女孩子爱漂亮,喜欢裙子和化妆品,但从不作华丽的打扮。她底子好,皮肤年轻紧致、五官端正,化妆品不过是多此一举,素颜才是真的干净灵动。
“像幅画”
萧冉哦了声,有些羞涩的,慢慢将口红推回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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