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霍丞替萧冉穿上外套,领着她离开房间。在门外稍驻,萧冉好奇的看对面紧闭的房门,“傅总昨晚也住这吗?”
“大概吧”霍丞说,“他一直觉得住外面要比在家里自在”
“难怪那么大年纪还不结婚”萧冉小声咕哝,“他有女朋友吗?”
走到电梯前,霍丞慢悠悠的睨她一眼,“操这份闲心,难不成你还想给他介绍女朋友?”
“我哪敢啊”
“有什么是你不敢的”他轻声轻语,“胆子比天大”
从电梯出来,一楼大厅的前台叫住了他们,“霍先生,这里有一份您的快递”
霍丞接了过来,“谢谢”
“不客气”
e信封厚且重,信封注了“霍丞”两个黑字,看样子应该是文件之类的。
“谁寄的东西?”坐上车的时候,萧冉轻声问道。
“不知道”
没注明寄件人,古里古怪。
兜里的手机突然响,霍丞接了,随手将信封放到后座。也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的脸色不大好。不等萧冉问出口,霍丞挂断电话,先一步说,“林教授的情况不大好,想在进手术室之前,见你一面”
不及多想,萧冉即刻点头。林教授是爸爸好友,她理应去看看。或许,自己还能从他那里了解更多有关家人的事情。
奔到医院,林灼看到霍丞跟萧冉真的过来了,有点惊喜,指着病房里头,“爸爸死活不肯进手术室,一定要等你来”
霍丞找医生了解情况,医生公式化的告诉他们,“病人得的是小肠肿瘤,幸而发现的早没有恶化,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医院给出的初步治疗方案是手术切除部分坏死小肠,术后会根据病人恢复情况进行相应的药物治疗……”
一个星期前林教授在学校的年度体检中不合格,之后到医院检查说是恶性肿瘤,因为医院设备有限,建议到海市市医院接受治疗,林家人心惶惶了一个星期,没想到经检查后发现是良性的,闹了一场乌龙。
三床间的病房,萧冉看到惨白的床帘后,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鼻导管,安静的躺在病床上。身形削瘦,病魔将人在生理上和心理上都折磨的不轻。
看到慢腾腾走进来的萧冉,林教授当下就认出了她,激动的撑着床架挣扎着想要起身。萧冉一惊,将要去扶。一旁的护士眼疾手快,及时将他按回床上,“你现在不能动”
是该叫叔叔吧?萧冉略显无措的,坐到了床边的塑料凳子上,“……林叔叔”
“诶”林教授偏过头,飞快用手背抹去眼泪,“像,真是像,跟棠东那家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个小时后,林教授被推进了手术室,门内门外,紧张的氛围无处不在。林灼揽过母亲的肩膀,并肩坐下,安静的等待。
林灼的旁边站着一位二十多岁的陌生男人。后来经林教授介绍才知这是他的学生,同时也是林灼的未婚夫,这回是特地请了年假过来探病的。
男人名叫文东,长得高高壮壮,一般长相,看起来虽有些腼腆,但谈吐也算大方有礼。
苏明年少时的爱情,到底是无疾而终了。
萧冉站在转角处远远的看着,面对这一局面思绪多少有点紊乱,一时也不知怎么安慰她们。逗留了一会,医院里经年不散的消毒水味道引人不适,于是选择拉上霍丞离开这里,出去透口气。
林母大概在交代林灼一些事情,略一回头,看到不远处正准备离开的年轻女孩,急忙开口叫住了她,“夭夭!”
萧冉心一颤,尚来不及反应已经被手忙脚乱扑过来的林母握住了两手,“……真的是你”一开口,又哽咽起来,“起初霍先生找来,我还不信,没想到这辈子真的还能再见林家的血脉……”
往日伶牙俐齿,最会讨长辈欢心的萧冉其实是最不懂得如何跟长辈相处的。跟李秀梅自不用多说,从没好好坐下来平心静气的说过两句话,而跟车书会相处和谐除了她本就是个随和不拘俗理的女人,还多亏了霍丞从中调和。
某一次闲聊,听龙棋提起霍丞头一回带她去见家长时的情景。说到霍丞担心跳脱的母亲一时激动,再弄出些幺蛾子吓到自己,于是提前几天跟车女士交涉,希望她收敛一些。
“你要是把我亲事搅黄了,你儿子还能再单身三十年”
这是霍丞的原话。
那时萧冉就想,他真的很会站在他人的角度考虑问题,一直很用心的调和重组家庭之间的关系,从最开始初阳和车女士,他和叶俊言的。
良善的人总以为自己付出十分的好,别人便能匀出三分来对待自己在乎的人,他最爱的母亲。所以她从不会吃初阳的醋,也不会怨她对自己使过的坏心眼,让霍丞为难,因为他们站的是同样的位置。
她的右手旁边站着的永远都是霍丞,她是他的妻。
现下看到林母紧握她的手,不停的擦眼泪,接连的哭声扰得萧冉多少有些烦躁,慌乱之下,只想得到掏出纸巾递过去。
旁边的霍丞约定俗成的安慰了林母几句,语气平和有礼,但略有生疏。
霍丞带萧冉离开。
一路经过走廊,略一抬头,看到一身白袍的魏医生,正从不远处大步走过来。
“又是哪个的零部件出毛病了?你们俩”魏医生劈头盖脸发问,眉目飞扬,神采奕奕,仿佛有种“瞧!生意自动上门了”的意味。
霍丞睨他一眼,“魏屈节,你是想靠当医生发家致富吗?成天盼着人生病”
“哪能跟你比啊,成天拆了东墙补西墙”医生摘下眼镜,用随身携带的眼镜布擦拭了,戴上。
“……是一个叔叔生病了”萧冉阻断两人。
“什么问题?”魏医生严肃问。
“小肠肿瘤,良性的,现在已经在做手术了。魏医生,这个病很严重吗?”
“良性的话切掉就好了,要是恶性的会有些麻烦。问题不大,你也别太担心了”
话到这里,魏医生状似无意地摸了下自己的右耳,高深莫测道,“药物治疗虽治标不治本,但总归是现下稳定病情最有效的手段。大致情况我已经说了,再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可以找我”随即嘴角扬起善解人意的笑,转身离开。
服务台里,年轻的护士小姐娇羞的拎了一盒蛋糕出来,递到魏医生跟前,都没敢看他。被投喂大概也是魏医生的日常工作之一,只见他低头同护士小姐说笑了几句,大大方方的接下了蛋糕……
“魏医生穿白大褂的样子还挺帅的”萧冉说。
“帅哥医生?”霍丞瞥了瞥她,“有我帅?”
萧冉摇头。
下了电梯,闲庭信步经过急诊大厅。
昨日的事情历历在目,车里的亲吻,临别前的那个眼神……
“一枚戒指就骗得你心甘情愿,萧冉,你几时变得这么笨”
“你不是喜欢他吗?那就让我帮你看看吧,你幸福美满的婚姻,到底有几分真”
心里陡然升起一种黑暗的预感,那种无法解释的,近乎绝望而悲伤的预感。
萧寒生……
感知哪儿来一丝寒冷的潮气溜进领口,萧冉瑟缩了一下,扯住霍丞的衣袖,“我们走吧”
雪光清冷,冒着白气儿。
萧冉脚步停在路肩上,看到两三个中学生模样的小孩慢慢的踏着自行车从跟前过去,嘴里谈论着他们这个年纪的苦恼,可萧冉只听见自行车铰链有些黯淡的,还有些灰心丧气的吱啦啦响。
更远处,不知谁将雪人堆成个古怪模样,几个小孩团了雪,往一家日式料理店的玻璃窗上砸,很快又笑闹着,一哄而散……
日式料理店?
萧冉想起来,霍丞第一次请她吃饭,选的就是日料。
被喜欢的人主动请客吃饭是一件隆重到,足以盛装出席,用以留做往后每年纪念日的大事。
那一刻,她真的有了种“世界都是自己的”,近似于狂妄的想法。
萧冉站在路边,红色的绒线帽盖在脑袋顶上,她隔着一条马路远远的看过去。那好像是两年前的事情。
不过却是秋高气爽,好时节。
“胆子比天大”
霍丞老是这样调侃她,可他哪里知道,那个胆子比天还大的女孩子最开始连正眼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目之所及之处,最多的,还是他干净衬衣上,纹路规则的纽扣。
不会知道,因为这个小小的、登徒子似的癖好,她对他常穿的那几款衬衣牌子如数家珍,价格、系列,设计师。熟悉上头漂亮的纽扣,是由某种动物的角磨制而成。
他更不会知道,那个胆子比天还大的女孩子连心上人的名字都是使了心眼,从苏明那旁敲侧击问来的,甚至为免苏明疑心,信誓旦旦说出“目中无人真讨厌”这样颠倒是非的话。
其实她还是自信的,虽然在爱情面前她小心翼翼,努力藏住暗恋的小心思,努力维持自己故作老成博学、伶牙俐齿的“人设”,可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值得被爱。
即便这个人是霍丞。即便自己无父无母,只是个被遗弃的孤儿,但依旧不妨碍她那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以及他带给她的,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啊?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日本厨师是世界上最懒惰,跛脚的艺术家吗?”
“哦?怎么说”他的涵养,好像赋予了他对女孩子有永远用不完的耐心。
“你看,他们连肉都煮不熟,鸡蛋也是生的,而且那么大的餐碟就放那么小一片鱼肉。你说他们是技术有问题呢?还是态度有问题?”
霍丞大笑起来,简单开怀的样子不似往时温润沉稳的霍总,那一刻,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真实的男人,大气爽朗,笑起来像圣诞节的早晨,又像山林溪涧中,浸在晨露里的阳光,不过分耀眼,却足够吸睛。
任谁都无法不心动。
萧冉曾不止一次的想,如果没有过去的那些腌臜事,如果她只是一个平凡人家的女儿,有爸爸妈妈的疼爱,哥哥的呵护,可以大大方方地追求他,那该多好。
然而没有人不怨恨上帝,那个把美好框起来,高高悬挂在十字架上的老头子。
只为满足自己俯视众生垂涎三尺,求而不得的恶趣味。等玩腻了,就顺便志得意满地告诉你,要是妄图把它拿下来,我就当面碎给你看。
这是一个晦涩的脑回路,有些不清不白的,却是伤人肺腑。
因为在冬天,萧冉的下巴总是埋在一条大红围巾里面,雪雾里薄薄的光线,细工笔似的,一笔一划勾勒出她白皙精致的侧颜轮廓。
霍丞轻轻勾了一下萧冉的下巴,把走神的她拉回来,“是不是累了?”
指尖余温,圆润的下巴没了肉的感觉。
“这个冬天,没完没了的”萧冉埋怨地说。转过脸,看身旁的他,“进去吃点东西吧”
霍丞眯起眼睛,看着店面,好像在想什么,嘴角勾起。
“走”
在店里靠窗的位置上落座,冬天的阳光都是打折的,混淆了厨房的油烟味,乱糟糟落在窗台上,有胜于无。
萧冉把围巾摘下来,卷成团放在椅子上。视线溜过菜单,最后只点了一碗豚骨拉面。
“就吃这么点儿?你只会越来越瘦”霍丞孜孜不倦地看菜单。
“先尝尝味道好不好”萧冉小声说。
听言,站在桌旁的女服务员卖力自证,“我们店里的厨师就是日本人,绝对正宗”
那可不一定。萧冉心想。
“那我要一样的”霍丞也合上菜单,大概跟萧冉想法不谋而合。
萧冉心领神会,低头微笑了一下。
余光里服务员将桌上计时上菜的木质小沙漏倒过来,然后抱着菜单昂然离去。屁股挺翘的,像迪士尼里,某只洗浴过后还要多此一举往腰间围浴巾的老鸭子。
“最近怎么老是这样发呆?”他看着她。
萧冉懒洋洋地摇了下头,实在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
屁股很翘的鸭子?
“家里猫粮吃完了,等会我们去走走,顺便买些罐头回去好不好”
知道他是担心她郁结在心,想诱她多说几句。萧冉微笑着点点头,“好”
看了眼玻璃外头,堆积在窗台上的雪,萧冉没头没脑地说,“高中那会,学校仪容仪表查的很严。我因为头发卷的问题,经常被教导主任请到办公室喝茶。明明是他们不屈不挠的,要我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可当我真正解释了,他们又不信。真是一群奇怪的人”
“后续如何?”
无论是官面文章,还是话家常,他都是一个很合格的听众。
所以萧冉很乐意跟他说话,东南西北乱扯一通也无所谓,反正有他配合她的胡说八道。
“后来呀”
萧冉伸过手去,将沙漏倒了过来,看着源源不断的白色沙粒,自顾对自己一笑。
“后来我就懒得说了,不就是扣分挨罚?我就当那两千米是锻炼身体了。可是每次被抓我都会想,要是让我见到这头杂草的始作俑者,我一定要好好同他说道说道,看看他干的好事”
“岳母大人要是听到你这话,八成要打你”霍丞柔声。
萧冉茫然的看他。
原本坐在对面的霍丞不知几时离开餐椅,在她身旁落座。他眼中有笑意和淡淡的忧伤在,手指抚上她的眼皮,“眼睛像岳父大人,很漂亮的桃花形状”
听着霍丞一口一声岳母大人岳父大人,听着他向她描述这副外貌承袭于谁,萧冉除了最开始心头一点钝钝的不适,最后存下来的只有陌生和茫然,还有……荒凉。
“霍丞”
“嗯”
“我没有姚飞的联系方式,你能不能帮我跟他道个谢,他这样帮我,辛苦他了”
霍丞没说话。
“其实,我也应该跟你说声谢谢的”萧冉微笑着,掩饰自己眼眶微红,“你帮了我那么多,多到我都还不清了。不过债多了不愁嘛,我也不打算还了。耍一下赖,你应该不会跟我计较的吧”
霍丞对这个结果耿耿于怀,他坐正了身子,去倒桌上的白桃乌龙,“没能帮到你”
“你已经把你能做的都做了,再没有人比你更好,关于我父母……这也不是你能左右的,你实在没有必要放在心上。我想,等有时间了去梁城看看他们,毕竟做人家女儿的”
“好”霍丞极轻的咽了下嗓子,把茶杯挪到她面前,很温柔地说,“我带你去”
“谢谢”
“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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