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时,萧冉刚踏入院门,将将要把红色铁门关上,一辆黑色辉腾从前方路口快速拐出来,急停在院门口。水泥路上尘土飞扬,萧冉下意识偏过头,掩住口鼻,忽一道黑影倾压过来——他逆着光。

    隔着一扇雕花红漆的铁门,男人迎风而立。

    萧冉先是一愣,眨着眼睛看看风尘仆仆的霍丞,又看看他身后差点蹭到墙角的汽车头,叹道,“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开车小心一些”

    几日不见,他似乎瘦了些,身上仍旧是熟悉的翻领衬衫、及膝的黑色大衣。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下,他迎着晨曦的金色霞光,一双点漆的黑眸还是那般好看。

    霍丞微喘了口气,走近了,温柔地看着她问,“你,身体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

    “那就好”霍丞侧过身,像泥鳅鱼般从半开的铁门缝隙中滑进来,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还没等萧冉反应过来,自己肩上滑落的围巾和垂在耳畔的头发,全已被他理整妥当了。

    对上男人含了深情的目光,萧冉心抖一颤,不由得缩了一下。霍丞笑了笑,“院长不在家?”

    “水大伯今天嫁女儿,院长一大早过去帮忙了,大概要下午才能回来”

    霍丞恍然一笑,“原来是这样,难怪我刚才从那边过来,看到满街的红鞭炮。这样大的喜事,你怎么不去凑凑热闹,一个人闷在家里”

    萧冉想了想,提议道,“席面上人会很多,你如果想去看新娘子的话,我给你指路,反正院长也在那里”

    霍丞两手斜插进裤兜里,笑着摇头,心道新娘子哪有你好看。

    萧冉不明白他在笑什么,正要问他怎么来了,话到嘴边,就看到一只橙色的小毛球跌跌撞撞从半开的车门里滚了下来,气若游丝地走得两步,一脑袋扎进墙角的杂草里,再不动了。

    萧冉一看,立刻高兴起来,“小橙?”

    “对啊,这两只小家伙想你了,差点拆家,我拗不过,只能把它们带来给你看”

    霍丞弯下腰,单手拎着小橙后颈处的皮毛提溜起来。萧冉赶紧接过,抱在怀里。往日里跳脱得不得了的小猫现在却是无精打采的,托起小猫的脸看了看,黑溜溜的眼珠子也是直打转。

    “它是生病了吗?”

    霍丞将后座里同等情况的小灰抱出来,解释说,“大概是第一次走那么远的路,有些晕车”

    萧冉心疼坏了,转过身,边往里走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先让霍丞进去,她跟在后面,再把门关上。放下钥匙,萧冉将小猫安置在沙发垫子上,然后从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翻出几片晕车药。

    萧冉看了看纸盒子上的使用说明,有些纠结的交给霍丞,“这是给人用的药,小动物可以吃吗?”

    “先试试”霍丞接过药片,掰了一点喂进它们嘴里,同时轻轻地顺着猫背暖茸茸的皮毛,想让它们舒服些。

    “让它们睡一觉,缓一缓应该就没事了”霍丞说。

    萧冉点点头,端着杯子转身要去厨房倒热水,被霍丞一把拉住,“我又不是客人,你不用忙着招呼我,先坐下”

    萧冉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被他握住的手腕,又抬起头,看着霍丞的眼复杂纠结,“是我口渴了”

    “……”

    霍丞看着萧冉窘红的脸颊,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压根就没打算管他,完全是自己自作多情了。霍丞转过脸,望着远处白雾缥缈的青山笑了笑,从她手中拿走杯子,“我给你倒”

    对霍丞来说,这至少说明了她没跟自己生分,没把他当外人,实在算是好事一桩。

    看着他的背影,视线晃到他的西裤裤腿上,萧冉皱起了眉毛,“你的裤脚怎么是湿的?”

    霍丞低头瞅了瞅,“出门走得急,不小心踩到雪坑里了,大概是那会蹭上的吧。没事”

    怎么没事,萧冉忧心已起,想这么冷的天穿着湿裤子,别说冻不冻人,难不难受,这要是落下病根,等老了以后犯老寒腿可不是闹着玩的。

    霍丞端着一杯热水,回到客厅递给她,“有些烫,慢点喝”

    萧冉接过,思忖了一会,用手指了指楼梯的方向,“你上去洗个澡吧”

    霍丞愣了一下,萧冉接着说,“把湿衣服换下来,你这样容易感冒”

    霍丞笑了笑,“一路上又是雪又是雨的,脏的湿的蹭到身上确实不大舒服,可我没带换洗衣服,洗了澡穿什么?总不能光着身子吧”

    萧冉耳根一红,匆匆放下杯子先上了楼,边走边说,“穿我的”

    以前霍丞就很喜欢穿她的衣服,说女孩子的衣服软,而且香喷喷的,很好闻。而萧冉喜欢漂亮的裙子,衣裤倒是不多。前阵子腿伤的原因,穿打底裤不方便,才在网上买了很多大t大裤这类居家风格的衣服。

    看到霍丞进屋,萧冉替他推开隔壁的浴室门,然后把换洗衣服放到置衣架上。

    “这些都是我最大号的衣服了,要是不合身我再给你找其他的。浴室里的洗发水沐浴露都可以用,毛巾是新的,你慢慢洗,记得把脏衣服放到门边的板凳上,我给你洗洗烘干”她说完把板凳挪到门口,拉上浴室门,又被霍丞伸手挡住。

    萧冉茫茫然看着他,“是我漏了什么吗?”

    霍丞看了看架子上的衣裤,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笑容,又转过脸,一双清黑漂亮的眼睛,就那么赤诚而忧心地望着她,“你可别偷看诶”

    ……

    等霍丞脱掉衣裤,洗了个热水澡出来,门口板凳上的衣服已经不在了。走到卧室门口,看到女孩子安安静静地坐在床尾的椅子上,摊开一本书在腿上看,侧颜。

    她的脚下是一台烤火器,上面用两个衣架空悬着,烘着他的衣服和裤子。

    看两行字,自然的伸过手去,手心手背摸一摸干湿度,眼睛不离书本。

    岁月静好的模样,如过往的任何时候,她坐在他的书房里,认真的做着自己的事。而他也如过往的任何时候,站门边,等待她的发现。渴望她看过来,对他轻盈一笑。

    而今他这样瞧着她,竟有些出神。

    萧冉拿水杯,觉察门口的动静,转过头见了他,先是一愣,“洗好啦?”

    萧冉看了看他,上衣倒还合身,就是裤子有些短,走两步路,脚踝就全露出来了。男人体脂率低,连脚脖子都是薄薄的一层皮肤包裹着骨头,骨感分明得叫女孩子都自愧不如。

    比她穿,还要受看。

    霍丞走进来,卧室里只有一把椅子,萧冉也察觉到了,于是指了指床说,“天气冷,你到床上去吧,衣服一会就烘好了”她说完,摩挲着,将书翻去下一页。

    “看的什么书?”

    “小说”萧冉将书面亮给他看,“随便翻翻的”

    霍丞笑了笑,走近了,抽走她的《哈维尔与火之恶魔》。萧冉抬起脸,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说,“该到床上休息的人是你,已经这个时候了,衣服我来看着,你去睡个午觉”

    萧冉摇了摇头,想拿回自己的书,偏他长手向后一伸,将书本丢到了被褥上。萧冉刚冒出火气儿,人已经被霍丞抱起,放到了床上。

    一沾床,萧冉触电似的推开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紧张和警惕被霍丞捉了个正着。霍丞自嘲一笑,将棉被摊开,抖了抖,替她盖在腰腹以下,“想看书,到床上看也是一样的”

    书本还她,自己坐回那把椅子上。

    床头床尾。

    整个世界一片安宁,万籁俱寂。

    霍丞烘着他的衣服,无声的。萧冉捧着她的书,也没了想看的兴致。转过脸,萧冉看着窗外青山如黛,湖光静影如璧,略略沉吟了一下,有些没话找话地说,“过两天就是除夕了,公司应该都已经放假了吧。你有什么打算,是要回蘅芜过年吗?”

    霍丞摇了摇头。

    前两天车女士千里迢迢跑来海市替他们喂猫,住了一夜,昨天刚走。去机场之前,霍丞到花店买了束新鲜百合,开车陪车书会去了趟郊外墓园。

    墓园一派萧索沉寂,霍丞撑着黑色的伞,独自安静地站在离父亲十几米远的雪地上,留给父母一个单独相处的时间。取登机牌的时候,车女士不放心,又跟霍丞提起萧冉的事。

    霍丞笑着说,“您能别胡思乱想吗,我跟冉冉好着呢,总不能嫁了我就不能回娘家了吧,这又是什么道理?”

    “真的?”

    “骗您有什么好处?等会我就过去,接她回家。不过今年怕是不能回蘅芜陪您过年了,冉冉身子不好,坐不得飞机”

    车书会欣慰地笑了,“对于你,我自然是没什么不放心的。但是以后有什么事还是要跟妈妈说啊,别一个人憋着,上回要不是我过来我都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说你,妈妈都跟你爸爸告状了,你说他得多生气”

    “那也是气您不好好照顾自己”霍丞拥抱车书会,歉疚道,“还有他儿子不孝,那么大把年纪还让您跟着操心。老妈,对不起啊”

    车书会拍了拍霍丞的后背,从他手里接过机票,“知道就好,听小棋说,年后是不是打算把老爷子接回来?”

    “嗯,爷爷年纪大了,需要我们都在身边。接回海市我能更好的照顾他,这也是冉冉的主意,手续已经在办了”

    “妈妈没看错人,小冉是个懂事的姑娘”车书会出主意,“小丞,妈妈是过来人,你等会见到小冉记得说几句好话,女孩子都喜欢听好听的,不然你就撒泼打诨”

    霍丞笑,“说什么呢”

    车书会笑了一下,又微微肃色,“还有一件事”

    “什么?”

    “秦氏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可是真的?”这是车书会过来的另一个目的。

    听她如此说,霍丞好笑地反问,“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秦昊沣”

    知子莫若母,这样随意的态度只会让车书会更加起疑。静静看他片刻,不放心道,“你别搅和进去,妈妈只希望你开心,不求别的。小棋那我也跟他说过,你们兄弟两大了,妈妈不在身边更管不住你们,但至少得让妈妈安心吧”

    “我知道,他秦昊沣要是个正的,您儿子还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做恶事不成……”

    ……

    “我把你弄丢了,老妈不会想见到我的,要是过去了肯定也是一通骂。既然如此,与其跑去撞枪口,不如来你这避避难”

    萧冉转过脸看着他,看他敞着两条腿坐在那,低头烤火,老式木椅又矮又小,越发显得人缩肩拱背,好不凄凉。

    女儿家的心酸愧疚一点一点涌上心头,男人家却是无动于衷地将半干的裤子翻个面,继续烤,“我给你寄了手机,有收到吗?”

    萧冉点点头,“收到了”

    霍丞哦了声,小声嘀咕“那怎么也不见给我发个信息什么的”

    只见男人嘴唇翕动,她听不清,却看得见。

    “你到床上来吧”萧冉突兀地说。

    霍丞放在烤火器上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指腹碰到滚烫的铁网了。他不觉疼,只是抬起脸看着她。

    把书本压到枕头底下,萧冉掀开棉被,下床去把窗帘拉上,“开了几个小时的车一定很累,你先休息,等精神养好了再去管衣服”

    她说完,回到床上,是要一起睡了。

    于是那天,两人在窗帘紧闭的卧室睡到日近黄昏。期间李秀梅从婚礼上回来,看到停放在院子里的汽车就猜到是谁来了。可房子里头静悄悄的,客厅沙发上,两只猫窝在一处打鼾。等她悄无声息的上楼,站门前,轻轻推开一条缝往里看。

    可了不得!里头相拥而眠的两个年轻人藏在百叶窗的阴影里,正睡得熟呢。

    李秀梅摇头轻笑,悄悄掩上房门下楼去。站在楼梯当中,又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有点为老不尊了。

    再次睁开眼,满室一片寂静的黑沉。

    房门虚掩,霞光在藕粉床单上拉开一线光晕,隐隐一股淡淡幽香。

    很静。

    霍丞痴痴地望着怀里的人儿,睡之前是楚河汉界,醒来却是她软软地窝在他怀里,像只小猫一样睡得憨熟。

    这简直就像是个甜蜜的梦境,一切和以前,似乎没什么不同。

    又看到她额角未愈的伤疤,他困惑地想,为什么当初电话被无故挂断的时候他没有立刻警觉?当她在歹徒手下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曾一度期望着,他能来救她……

    心口钝钝的疼着,他低身贴过来,摸一摸她滑腻的侧脸,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心疼地说,“对不起,再不会丢下你一个了”

    又睡了会,恍惚中听到些许锅具碰撞的声响,从楼下传到楼上。霍丞抬手看了看表。糟糕!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八成是院长回来……

    楼下小小的厨房里,小灶台上,李秀梅用一个小的紫砂锅炖了骨头汤,奶白汤汁在小火的催动下徐徐翻滚,肉香四溢。

    看到霍丞进来,正在洗葱的李秀梅笑盈盈地说,“饿了吧,再等会啊,饭马上就好了”

    男人脸上难得露出羞窘之色,挽着衣袖走进厨房,主动请缨,“院长,有什么要弄的?我来”

    不等她说,勤勤恳恳抢过李秀梅手上的葱。利落地剥掉最外层的葱衣,洗净了,拿起菜刀,反转刀尖儿将葱段划了一道,开始切。

    别说,还挺有模有样的。

    李秀梅有些惊讶,“知道你们年轻人工作忙,院长以前,还以为你不会做饭呢”

    霍丞笑了笑,“在美国读书那会,想吃家乡菜了,外面买不到就自己做。到现在确实有几年没动过锅铲了。后来跟冉冉在一块,闲着没事,才又偶尔做一两顿饭”

    李秀梅吐槽道,“小冉以前也是不做饭的,上学的时候吃食堂,工作了还是食堂,对吃的从来不挑”

    可却为了他,洗手作羹汤。霍丞闷闷地想。他是见过她匆忙的模样的,大四的时候,上课匆匆忙忙,下课也是匆匆忙忙,忙着打工赚钱都来不及,哪有心力去管柴米油盐。

    李秀梅看了看他,有些疑惑地问,“小丞,你这身上穿的,是小冉的衣服吧?”

    霍丞差点切到手指,脸热得简直想把脑袋怼到水龙头下,冲冲冷水,都没敢看老人家。

    搂着人家的闺女在人家的房子里睡到日落西山,你也好意思。

    “是,我的衣服在来的路上不小心弄湿了,所以她才找来她的衣服给我换上”

    没做什么。霍丞在心里小声的补上一句。

    李秀梅本来就觉得为了孩子的事,实在没必要闹到离婚的地步。再观察萧冉这几日日日失眠,心不在焉的状态,一度以为这是霍丞的意思,可现下看他的态度,大概,还是有回旋余地的。

    李秀梅转身关掉灶台炉火,叹道,“小冉这孩子有时候不懂事,可院长看得出来,小冉心爱你,她是放不下的。你比她大一些,要多担待才好”

    霍丞摇了摇头,说,“冉冉很好,是我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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