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很不好,没想到你还愿意回来。还是说,霍丞以为连夜把你送走,我就找不到你了?未免太幼稚了。呵,萧冉,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今天过来只是想告诉你,我想你了,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徐坤那帮人也再不会有命出现在你面前,他们过火了,太不听话,我已经替你了结了他们”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我也曾想过结果了霍丞,那个男人我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可你跟他的离婚还没办,我怎么忍心看着你变成小寡妇?你现在不愿跟我走没关系,我可以等。但是,如果你继续这样执迷不悟,一意孤行,那我可真不敢保证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

    萧冉下楼的时候,霍丞正往碗里盛汤,见她起来了,笑着招手,“院长炖了骨头汤,好香,要不要来尝尝看”

    在大汗淋漓中惊醒,现在脑子里还昏昏沉沉的,像堵了几吨混了水泥的浆糊,坠得难受。听到霍丞叫她,便就听话的走过去,很自然的张口去尝男人吹凉了的一勺汤汁。

    他微微低头,看着她,嘴角有笑,眼底有笑,“怎么样?”

    温热的鼻息如羽毛扫过额际,在灶台烟火之外,萧冉还闻到了一丝独特而干爽的气息。那抹没清醒透彻的混沌,这一刻,仿佛消弭一般。

    又抬头,触到他的视线了,她又低头去看碗里的汤,和捏着汤匙的,男人修长漂亮的手指。

    汤很香,味道却不好,因为里头加了许多补气血的中药材,是苦的。

    良药苦口,越苦越滋补。

    这些天李秀梅都是这样,十全大补汤换着花样炖,不把萧冉补到出鼻血誓不罢休。

    老一辈的思想,大抵都是这样的。

    霍丞看萧冉半晌不说话,又看了看汤匙剩下的半口汤汁,自己尝……

    ……

    眼看着这两人旁若无人的起腻样,李秀梅理所当然以为是说开了。

    唉,说开了就好。

    没带换洗衣服,却带了猫粮过来。其实也不算带,猫粮还是去医院看望林教授那次买的,那时回到枫之巷没搬完下来,应萧冉要求留了一袋子在后备箱里,她的想法是应急。

    “好歹是鸡肉,要是哪天堵在路上了你也能有点粮吃,不至于饿了肚子”

    霍丞听了又气又笑,直接把她搂过来,热火朝天地摁在车门上又亲又啃……

    要么说,男人对风月之事的掌控力是天生的,而现在相隔一月再见就又滚到一张床上去睡了,两人之间,又或许是她单方面产生的,那种难以言喻的沉默疏离在不知不觉中,似乎散了一些。

    吃完晚饭,霍丞把车开进院子里,又搬了猫粮进屋,先喂了猫。小猫又支棱起来了,生龙活虎地糟蹋粮食,鸡肉粒溅得到处都是。

    看来晕车症是缓过来了,萧冉安心不少。

    从厨房出来,李秀梅看着两个年轻人孩童似的蹲在地板上逗小动物玩,说说笑笑的。又看了看外头黑透了的天色,乌云托着圆月,最后老人家回了头,仗义执言,“小丞啊,现在天那么晚了,你一个人开车回去不安全,今晚就先住这。其他房间里都是杂物,乱得很,我老婆子今天也忙了一天懒得收拾,你跟小冉挤一挤,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霍丞即刻应了,求之不得。

    当时萧冉在捡掉到地上的鸡肉粒,听见霍丞那么果断就答应下来,她看了看他,又低了头接着捡,没说什么了。

    天黑之后,乡下是最静的。

    楼顶天台风大,衣服晾在上头容易干,也不怕挨雨淋。他替萧冉收几天前晾出去的衣裤,一天的日头晒下来,已经干透了。

    他先收裤子,再是上衣,将内裤从夹子上取下时,霍丞面无表情地瞧着手上一小块巴掌大软绵的粉色布料,心想她的内裤真是小得不可思议……

    洗过澡,萧冉将烤火器打开,坐在小板凳上烤毛巾。

    转眼间,霍丞抱着衣服从楼上下来,走到卧室,看到萧冉湿润着长发坐在那。

    背影又瘦又小,挺脆弱似的。

    霍丞随手将衣服放到床上,到卫生间找出吹风机,又搬了张椅子放在她身后。

    坐下时,他膝盖顶了一下她后腰,无意的。

    她回过头,几缕卷翘的湿发乱糟糟贴在她俏白的面颊,不滴水,盈盈绕绕的,这般瞧她,显出几分慵懒迷离的美感,同时又将这张巴掌大的小脸衬得越发小巧,又俏嫩。

    她还在看他,好奇的眨了眨眼,原本烟波流转,妩媚到能勾人魂的大眼睛里,竟透着一股幼态的萌动。着实看不出到底几岁。那会在f大喊他叔叔,要不是事先知道她大四学生的身份,他怕真是会答应得心安理得。

    “抱歉”霍丞轻轻扬了手,笑一笑。

    很绅士的,不打算趁人之危,于是两条长腿敞开着,不碰她,却困着她。

    在旷野深沉的夜里,各做各的活,他吹着她的头发,她烤她的毛巾。

    虽暧昧,却是往时两人惯常的姿态。

    曾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她相处,担心自己一个言语不当,在哪句话上开罪了她,惹她难过,又不知怎么哄。所以做得多,说得少。她本就惫懒,他不言,她就更加不语。于是一天下来,两人话也说不上半句。

    就这样陷入一个死循环里出不来了。

    魏屈节说,尽量不要让她把自己关起来。于是慢慢的,他开始尝试跟她交流,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存起来讲给她听,而她也会给予回应,即便很牵强。可是,只要她心里的生机能渐渐多起来,他相信她会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等长发吹干了,梳顺了,一时技痒似的,又开始拿她的头发编辫子,“你晚上吃的少,夜里要是饿肚子就同我说,我去给你做些吃的”

    她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前些天龙棋说打算考f大的研究生,托我问问你,关于导师的事”

    萧冉挺惭愧的,“可我只是个本科生,大学时也没想过考研,可能帮不上忙,要不找学长问问看?”

    “我也是这么同他说的,想继续读书是好事,阿部也有这方面的经验,两个男孩子凑一块,会有很多话题可聊”

    是这样的。她沉默,头顶清冽干净的气息飘拂而下,接着一道暖意挨过腕侧的皮肤。她还没反应个明白,手腕上的头绳已经被他拿下。

    萧冉下意识回头。怕弄疼她,霍丞没箍紧,柔软的头发随着她扭头的动作滑过他指缝手腕,又散了。

    霍丞笑,“你别动呀”

    黑色的皮筋圈儿暂时咬在唇上,男人目光微垂下来,重新替她梳。

    身后的男人很高,坐的也高。灯光落在他眉眼,有一种别样的温柔。

    萧冉挺抱歉的,“不扎了”是觉得要白费他的力气,因为等会就要睡觉了。

    “再给我一分钟”他加快了手上的速度,等辫子成了形,再用皮筋绑妥,十分细致的,又用梳子轻轻打理了后颈上的碎发。

    “好了”

    几缕蓬蓬发丝缭绕在她白皙干净的后颈,倒是漂亮。

    男人那双好看的黑眸神色沉沉,看住她,脖子上,那根红绳坠着的玉麒麟还在。红色刺痛了他的眼,霍丞喉咙口发紧,要去解那个结。

    下意识的,萧冉反手按住了脖子,莹凉柔软的手心覆在他手背。回了头,又恰恰撞上他低沉下来的视线,男人眉宇清冷,好看的嘴唇张了张,却又别过头去。

    “做什么?”

    男人两条清劲的手臂,青筋微微突起的,就这么落寞的撑在腿面上,说话时干净锋利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这个一点用都没有”

    话说的跟孩子似的。

    隔着睡衣,萧冉将玉麒麟抓在手心,看了看他,转过身,又摸了摸绳子,确定安好。

    “要是没有它,我可能已经被打死了”

    就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没有太明显的情绪,好似那死不死活不活的,是不相干的人。

    窗帘未关,外头是漆黑深远的夜,仔细找,才能望见一颗不怎么明亮的星星。霍丞一直看着萧冉雪白莹润的耳朵,灯光折在他眼睛里,落不到眼底。

    “萧寒生又来找你了,是不是?”

    他摸到她的手,轻声又说,“无论他同你说了什么,都不要听”

    萧冉酸着眼角摇了摇头。

    上午那会,萧寒生抓着她的胳膊,云淡风轻地说完“我一句话就能玩死他!你好好想清楚”后,丢下满心悲凉的她,驱车走了。而她一个人站在寒风萧瑟中,一时竟记不清他方才说了什么,满脑子空空荡荡,只是失神地回望少年时,两人一同骑车行过的田间小路。

    那时的路,还是黄泥的土路。那时小学的校服,是蓝领白袖的款式,以现在的审美来看,真是丑得没有道理,也不耐脏。破旧的自行车,车轱辘是摇摆不定的,车头撞了车尾,自是跌进了路旁的泥坑里。再爬起来,活活脱脱两个泥做的人。

    一顿骂是逃不过的。院长嘴硬心软,总是一边训人一边替他们搓洗满是泥污的衣服。

    “明天都不用去上学了,你们俩”这是她惯爱说的口头禅。

    萧寒生面墙而站,低头受教,听话的不得了。可一旦院长不瞧他了,转过身去换水,他总是要捣蛋的,比如将两指压在眼下,冲她做个鬼脸。

    她憋不住乐,仰着脸,望了天空笑啊笑……

    所以当知道这一切都是萧寒生的手段时,当亲耳听到萧寒生冷漠无情的威胁,阴毒到令人发指的心思。那一刻,她心里翻涌出来的不是恐惧,而是悲伤。她替自己一腔空付的情谊感到悲伤,替少时的萧寒生感到悲伤,为那段彻底黯淡的,再找不回来的记忆感到悲伤。

    萧冉苍白地望着烤火器的红光,“我也再没什么,好让他看不惯的了”

    婚姻,爱情,健康的身体。能被他毁掉的都已经毁得差不多了,所以也没有必要怕他,再做出些什么事来。可是,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就转了性情呢?

    萧冉像株野生植物一样自由自在的生活了许多年,即便现下腿脚不便,听力受损,也并非真的就生活不能自理了。回苏城,是为向李秀梅求证一些事,有关于萧寒生的事。

    李秀梅说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按理说十四五岁大的孩子是不会有人家想要收养的,可那户人家却偏偏指定了萧寒生。是三年还是四年,只记得当她接到移民局电话,办好护照飞往墨西哥的时候,那里只剩一片焦土,萧寒生也失了踪迹。

    这也很好解释了,为什么自己第一次在李秀梅面前提起萧寒生的时候,她的反应那么反常。

    往事如糠,叫人难以下咽。

    手又落入了男人的掌心,在灯影里,将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揉了又揉,“当年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无人清楚。那场火到底是不是他放的,到现在也已经无从考量。可无论事实如何,这都不能成为他伤害别人的理由。所以,别拿他的过错,来惩罚你自己”

    霍丞身上那股成熟的男性气息其实是很迷惑人的,同时又像雪后冒尖儿的松针,堪堪一点儿未经任何雕琢的清翠,清透又干净,正如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样。那时他才二十六岁,刚从美国回来的年轻商人,身上还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如今五年过去了,时间真的很不经过以至于有时候她都忽略了一些东西。他已经不是很年轻了,不知何时,鬓角竟有了白头发……

    心中百转千回,隐隐作痛。

    他身上还穿着她的卫衣,那上面还有她的味道。他们明明,是可以很好的……萧冉控制不住自己,伏到他的大腿上。霍丞抚她的头发,温柔地说,“到床上去,好不好?”

    悲伤和疲惫感席卷了萧冉的精神,她无力地靠在他身上,任他抱着,裹着厚厚的软被放到床上。同床共枕,等电灯熄灭时,她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最后萧冉哭得累了困了,睡在霍丞怀里的时候悲伤已经过去。

    因是靠着他的胸膛,睡得安稳。不知怎么,他手掌却突然压上她的双耳。睡梦中恍惚想起,大概是人家办喜事的图热闹燃起了烟火,他担心扰到自己。可耳朵被压着实在难受,挣了几回没挣脱,四下摸索着,软声抗拒,“别动,我听不见的”

    这话无疑是雪上加霜,他非但不放反而固执地将她往怀里箍得更紧了。男人的身体硬得像块铁,压得她肩膀疼,胸口疼,身子骨处处都疼,疼得她嘤嘤又哭了起来,嘴里喁喁有声,“可我真的不是,生下来就听不见的”

    她哭得睡不着,混沌中他似乎吻了她许久,哄了她许久,又细声软语的说了许多体己话。将睡未睡中她含糊地应了两句,因着畏寒本能的往他身上贴了贴,又贴了贴,睡着了,也不记得应了他什么。

    次日,霍丞早早就醒了,看了看身旁睡得不知人事的人,微笑着,拉高了被子盖严实了她的身子。女孩嘤咛一声,半梦半醒中捉了他的袖子不让走。男人俯下身,贴在她耳边温柔地说了什么体己话,然后在她额上吻了吻。她眉尖渐舒展,呼吸平稳,是又睡着了。

    霍丞穿戴整齐下楼去,在李秀梅起来前就已经准备好了早饭。烤土司、鲜肉馄饨和栥饭团。出锅的出锅,装碟的装碟。

    李秀梅起来,看到一桌子的食物,身平第一次尝到了享天伦的滋味。

    “我也不知道您爱吃什么,就随便做了一些”霍丞把云吞端到桌上,脱下围裙,擦净两手,要去楼上叫萧冉,被李秀梅拦住了。

    “这些天心事重重都没睡过整觉,能睡就让她多睡会,过九点再不起,你再去叫她也不迟”

    霍丞点点头。

    落座,早饭,话在不言中,却已经说尽了。

    你来了,她心安。

    霍丞囫囵吃完一碗云吞,将汤碗在左手上捧着,心里在酝酿着说辞。直到李秀梅拿走他的碗,又给他盛满了。

    霍丞接过,这才厚着脸皮说,“院长,我想留下来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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