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梅露出了笑容,“那就留在这,院长巴不得你留下。可是亲家那边”
霍丞马上说,“我妈不在意这些虚礼,况且还有我弟。我来之前,我妈叮嘱我好好陪陪冉冉,其他的不用理会”
“那就好,院长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这好不容易得几天假,大好时间浪费在厨房里可惜了,不如多带小冉出去走走,她这一天天闷在家里,没病也得憋出病来。最近天气变幻莫测,年轻人,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是,我会注意的”霍丞略顿了下,说,“院长,有件事想来想去,我觉得应该让您知道,冉冉的父母找到了,是去年十一月份那会的事。可是很遗憾,他们都已经去世”
李秀梅震惊。
霍丞放下筷子,跟老人家商量,“年后,我打算带她走了,之前答应过要陪她去看看她父母,事情办完后,大概会直接回海市。这些天,叨扰您太多了”
李秀梅低低一叹,“不怕你笑话,她虽是我自小看着大的,可在过去的那些年里,能坐下来心平气和交交心的,笼统加起来,也没这一个月来的多”
又慈眉善目地笑了笑,“带她走吧,好好过你们自己的日子。她的思想工作,院长来做”
临近除夕,节日氛围越来越浓。大概老天爷也不忍破坏这举家团圆的喜庆日子,在接下来几日里,苏城都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除夕那天,裴家康也来了。
这个大忙人,终于有时间出来溜溜狗。车刚在院中停下,狗就从后座车窗跳了出来。裴家康一边解开安全带下车一边说,“听说你家养了两只猫,大狗听了兴奋的不行,一定要跟过来看看,拦都拦不住”
裴家康的狗就是普通的中华田园犬,但是外形俊朗,毛光油亮,看起来特别机灵,连狗绳都自己叼着。见着椅子软垫上敞着肚皮晒太阳的两只猫,圆溜溜的眼睛亮了一亮,迫不及待就要扑上去。
那时两人正给大门贴春联,霍丞站在高高的直梯上,先将去年的旧联揭下来摺好。
霍丞爬上去的时候萧冉就在下面扶着梯腿,仰着脖子紧张地看他。为方便做事,霍丞脱了外套,单穿着一件薄款的半高领黑色毛衣,整个人干净利落,又是站的高处,越发衬得男人清瘦修长,漂亮得不像话。
转眼见此情景,萧冉全然将霍丞的安全抛诸脑后,赶紧跑过去,将两只吓到炸毛的小猫护进怀里,瞪着狗。
大狗瞧见萧冉,特别灵地吠叫了一声,高高抬起两只前爪,似乎特别喜欢她。
“你小心点!”腿不好,还学别人百米冲刺。
又看到她竟跟一只狗较劲,霍丞从楼梯上跳下来,稀奇得不行,“难道你怕狗?”
萧冉低头摸着小橙暖绒绒的脖子,不说话。
“别的狗倒不怕,就怕这只”裴家康笑嘻嘻走过来,一脚踢狗肚子上,让它一边玩去,“也不是怕,大狗本来就是野狗,小时候跟这丫头抢过三明治吃,这不,记恨上了”
霍丞皱眉,“你跟狗抢东西吃?”
“……是它跟我抢!”
李秀梅听到两人的争吵声,从屋里出来,疑惑地望着门外的不速之客。裴家康笑一笑,先一步介绍了自己,自称是霍丞的叔。
既如此,李秀梅自是千欢万迎,一定要留裴家康吃年夜饭。
霍丞重新爬上楼梯,先将对联贴好了。
裴家康这人脑子也是不大正常的,大咧咧坐凳子上,翘着腿,不停在下面指手画脚。一会说往左一些,一会说再上一些,下一些,弄得霍丞在上面手忙脚乱。萧冉怒火攻心,拽着霍丞的裤脚让他下来,换裴家康上去,他这才消停下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红彤彤的正丹纸,湛黑的字。
霍丞手上沾染了红纸的颜色,使坏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女孩肤白,一抹嫣红更添俏丽。萧冉低头看他的手,后知后觉地捂住脸,有裴家康在旁也不好同他计较。
萧冉从口袋掏出一包纸巾,先抽出一张,其余全塞到霍丞手里,闷闷不乐的,一边往里走一边用纸巾在脸上擦。
裴家康在后头闷笑道,“口渴了,给倒杯茶出来”
一边摸出烟,用手护着点燃,又递给霍丞一支。霍丞用手一挡,说自己戒了,不抽了。
裴家康讥诮道,“男人哪有不抽烟的”指一指里头,“那丫头说的?”
霍丞笑着摇头,抽出两张纸巾擦自己的手,想起方才不免好奇,“李院长不知道你吗?”
裴家康捏着烟头,蹲在花圃上摇了摇头,“不知道,那会小冉有两年的时间没回过这里。一是不认路,二来人言可畏,她那样的状态,你觉得在街坊邻居口中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
又长了一岁,是大人了,可也是四人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萧冉收到了三个红包。
接过霍丞的红包时,她极小声的,道了句,“恭喜发财”
除夕夜,霍丞亲自下厨做了几个硬菜,裴家康像是饿急了专门过来蹭饭的,东西吃得特别豪气,还直呼过瘾。萧冉半碗肉汤下肚,他已经添了第二碗饭了,还是指使霍丞盛的饭,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完了还不忘侧过头跟李秀梅点评一番,“我这大侄子的手艺,别说,还真是不错”
李秀梅自然赞同。心里却在想,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一家子中,能有霍丞那般含蓄内敛的,自然也该有裴家康这样外开豪放的。
也是霍丞好脾气,被这个只见过几次面的男人指使来使唤去也没有半点不耐。
萧冉却看不下去霍丞做小伏低的干这些活,裴家康再指使霍丞盛汤,她一把扣住霍丞的手,拉回来坐下,不让他动。嘴角平直,眉毛压得低低的,也不说话,像个闹坏脾气的小孩子。
李秀梅蹙眉看着她,好似下一秒就要斥责她不敬长辈。裴家康笑道,“还挺护短”
“她就这样”霍丞低头握住她柔润的小手,安抚着。
天擦黑时,裴家康将一壶龙井喝尽后就离开了。临走前送了霍丞几张唱片,料想他们不会有留声机这种东西,又特地给他们扛了一台过来。
留声机箱体设计看着就高端,而裴家康随随便便就送他们了,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大手笔到这种地步,看来这个裴家康是有些身家的,且对萧冉是真的不错。霍丞心想。
于是某天,霍丞旁敲侧击向萧冉打听裴家康结婚了没有。萧冉点点头,“不过他跟裴姨感情不是很好”
他好奇,“怎么这么说?”
萧冉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说,“裴叔管裴姨叫……对了,老巫婆”
裴家康招招手,“大狗,回家了”
动物都是有灵性的,大狗不情不愿地看了看裴家康,又转过头看了看萧冉,然后直接趴在萧冉脚背上作挺尸状,任裴家康怎么拖头拽尾都无济于事,气得裴家康直骂脏话。
萧冉心软了,从茶几上拿了块牛肉干,撕开包装放手心里喂给大狗。大狗看见吃的立马跳了起来,萧冉看着大狗毫无芥蒂地啃肉,苦口婆心劝,“大狗,不要谁喂东西你都吃啊,被坏人抓住了,怎么炖成肉的都不知道”
裴家康气的笑,“带回去养得了,这狗东西待你可比我还亲。没良心,亏我还好吃好喝养了它那么些年,给你们做嫁衣了”
“想不想?”霍丞也看出来,她其实蛮喜欢这狗的。
萧冉摇了摇头,她连自己都没办法照顾,怎么养。
裴家康带着大狗离开了,又过了两日是正月初三,霍丞回海市的日子。
原本,霍丞跟秦氏的战争正在要紧的关头,每一分钟都可能有变数,可他还是抛下海市的一切来了苏城,过了这个年。
现在,他不得不回去。
快乐总是如此短暂,上一刻志得意满,下一刻就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抓不住。
春节后,李秀梅开始忧心忡忡地看着萧冉,旁敲侧击问她是否要跟霍丞回去。萧冉怔怔许久,摇了摇头。见李秀梅还要再劝,她抢先说,“我留在这陪你,你不开心吗?那么急着赶我走?”
一句话就将李秀梅堵死了。
当晚,萧冉抱着被子缩在墙角,眼神缥缈,怎么都无法入睡。
黑暗中,感觉有人关了房门,一步一步走过来,上了床。四周都是他的味道,像雨后的青草,她很熟悉,也很依赖,依赖到闻着就可以安然入睡。他伸手,试探的,去抱她,隔着厚厚的珊瑚绒睡衣,依旧能分辨出她的瘦弱,她的僵硬。男人垂眸一敛,几分神伤。于是将她揪在枕巾上的那只小手握了又握,揉握得久了,慢慢将女孩的身子揉得松软下来。
“我有时候觉得,冉冉你心挺狠的,说来就来,要走,就头也不回的走。你对我耍手段的时候,也委屈的要死,想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要遭你这样对待”
可是那天他坐在走廊上,听着手机里的,她那些年的遭遇,才发现自己的那点委屈有多可笑。他无法忘记那夜她醉了酒,趴在他肩上哭诉着她的害怕,她无所依傍的孤独。她一直都被困在担忧和恐惧中出不来,以前是,现在亦是。
他微微苦笑着,“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做错了,是我自私自利,让你经历那些本不该由你承受的痛苦和危险,错得离谱。我不敢祈求你的原谅,也再没资格要求你什么,可是”
她感觉有炙热的东西滑落在她后背的肌肤,湿漉漉一小团,很烫,像火星子,烧的心莫名的也抽痛起来。好痛,好痛。她眼眶热着,闭上了眼睛。手还在他掌心里,被揉握得软了,热了。
“可是,即使这个世界让你一再失望,即使你爱上的这个人……很差劲。可你依旧心爱着他,是不是?你在担心,担心萧寒生会做出些什么不利于我的事,是不是?”
室内骇人的安静,在这深远的暗夜里,两人的身子像只虾子一样蜷在一起。她的后背贴着他的胸口,他的膝盖挨着她的腿窝。这样的姿势,是往时两人常做的。他喜欢从后面抱着她睡觉,喜欢她枕着自己的手臂,而自己则把脸埋进她的头发里,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她的味道,总有种莫名的踏实。
喉咙口生涩干疼,像烟熏火燎后龟裂的大漠荒地。干净锋利的喉结滚了滚,他头附在她耳边,咬了咬牙,方能出得了声音,“是我欠你的,放心,我会处理好一切”
霍丞是在第二日早上走的,他离开房间的时候萧冉还在睡,头和身安静地藏在软被里,长发散在枕头上,像是赖床的孩子,在等待着一个拥抱。
站在门口,他回望了一眼里头。同床共枕那么久,若连她是睡是醒都辨不明,那他也着实可笑。
霍丞走了,留下了小灰和小橙。
这样也好,可以有些事情做。
那天早上,萧冉在那张残留着他的味道的弹簧床上躺到日近午时,她知道李秀梅来开过她的房门,但她不想理会。
门再次关上后,她想,是该起了。
趿拉着棉拖出了门,进洗手间,草草洗过脸,又梳顺了长发。看着镜子里的人,竟觉得处处陌生,好久,好久,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她啊——萧冉。
再回到房间,才看到霍丞给她留的话。床尾书桌上,用书本压着一张白纸。
小猫受不得饿,你别把它们养瘦了。
喉咙口干涩着,心底一抹不可言喻的情绪却如泉眼般汨汨泅出,将一颗心浸热了,浸软了。
萧冉展开信纸,一字一字读了又读,好似他此时正坐在书桌前,拿钢笔敲上她的额头,笑着叮嘱她……萧冉鼻子一酸,只觉得眼睛胀胀的,想要掉泪,赶紧仰起脸。
她身处一片混沌之中,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怎么做?她想跟他走的,或是留他下来,可又不能这么做。她审时度势,不信任何人,可她“信”萧寒生,信他背后的萧氏集团,信他确实有本事一句话就能玩死他。可霍丞背后什么都没有。
她不敢拿霍丞冒险,她这个人……不吉利,跟她沾上边的都没有好下场。
她的父母、哥哥如此,连那位对她心生怜悯的警察亦是如此。如若在这个时候因为自己再生其他事端,她难辞其咎。他还有他未完的使命,只要那桩事能顺顺利利结束,即便是现在这样,她也觉得很好。
收拾好心情,萧冉慢慢将信纸摺好了,夹进书页里,又开了房门,跑下楼去喂猫——
自打他离开后,萧冉开始找一些自己能做的事。她手上还有一些积蓄,但那都是霍丞给的。他这人总有操不完的心,临行前,在她行李箱里塞了厚厚一沓现金。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像个废物一样一直心安理得的依赖。
资料翻译,这是她所能想到的。
从蒋教授那里接的活,教授年纪大了懒得自己动脑,又信得过萧冉,便让她去做了。萧冉英文水平不错,做起课件,或是翻译都很得心应手。
应那是个热心肠的老人家,于是萧冉接到的活越来越多。
一天,两天……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又过去了几日。
那天早上,萧冉将新译完的文件保存下来,通过邮箱发回给教授,又简单聊了几句,合上笔记本到浴室洗手。
洗着洗着,一下又失了魂。萧冉无力地靠在冰凉的洗漱台上,鼻子酸胀着,眼前有了一层水雾。四下里将这方小小浴室看了又看,台面上有霍丞没带走的刮胡刀,牙刷,架子上他用过的毛巾挨着她的挂着……又仰头,眼泪成串的流下来,蒙蒙雾里再无别的,全是他。
——秦氏金融犯罪已成事实,汇往海外资金数以亿计,足够他把牢底坐穿,甚至枪决。可是事情的发展却没有想象中的顺利,秦昊沣老奸巨猾,不知怎么就扭转了局势。起初警方虽扣留了秦氏的账本和产品,但一时半会却查不出来什么,甚至因证据不足取保候审。
真是留的好一条后路……
从报纸上看到这则新闻时,萧冉的心也跟着一沉,继而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慌弥漫了全身。她应该跟他说话的,在他离开的那个晚上她就应该同他多说几句,哪怕一个拥抱也好,可偏偏……
楼下有人敲门,她没听见。门闩开了,有交谈声,接着皮鞋的鞋底落在楼梯上,一步紧似一步的响声到了卧室门口。
萧冉骤然惊醒,急忙抹去眼泪,走出去,以为自己看错了,“裴叔?”
“萧冉“裴家康近前一步,面色焦灼,“霍丞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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