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从收费站缓慢地进入海市地界,萧冉看着车外的风卷残雪,心底油然而起了一种不真实的归家感。
离他越近,感触越浓。
“你有什么打算?”裴家康看后视镜里的萧冉,将事情赤坦了说,“铁路不比其他,那是国家级的工程,上头那么多双眼睛死盯着,做好了是声名远扬,可但凡被查出一点猫腻,一旦坐实了就是大罪”
萧冉摇了摇头,“他不会,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转过脸,轻声又说,“裴叔,我想先回枫之巷,到了那你就先回去吧,辛苦你送我过来”
“别跟我生分,不送你过来,难道眼睁睁看你到车站排通宵抢票?”裴家康为她宽心,“可你一个人在这又能成什么事?总要有些打算才好”
萧冉没做声,即便深知自己这一去根本做不了什么,但只要能离他近一些,也是好的。
到了屋门口,萧冉在风里跟裴家康道了别。
“只能送你到这了,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给我电话”裴家康耐着心说,“别怕给我惹麻烦,我裴家康这一辈子,最不怕的就是麻烦”
萧冉点点头。
此时天光尚亮,枫之巷的这栋小楼里空幽幽的,没人在家。
现在还是新年,龙棋大概还在蘅芜。
在蘅芜好。
萧冉从抽屉里找出那把军刀,并用软布沾了酒精细细擦拭了几遍,旋转轴上了润滑油,让它看起来明亮干净一些。这是她能为李锋做的,唯一的一件事。
同时也希望李锋能帮她最后一次。
锁严了房门,一路走出小区大门,看到在手机上叫的车已经停在那。
萧冉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司机发动引擎,车子好像一滴水,汇入城市如潮的车流中。
“很抱歉,让你等久了”腿脚不方便,一路走出来,她将近花了二十分钟,比往时足足多了一半。
司机淡淡笑了一下,“萧小姐还是这么客气”
萧冉的心大力一紧,猛抬头。
哪里是她叫的车啊,坐于主驾的那个人,不是阿风还能是谁。
萧寒生站在公寓的巨大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回旋的雪花自斟自饮。他自成年后就很少喝酒,并非酒量不行,而是他绝不会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给一切未知。他不信任何人,他坚信只有自己才是那个可以陪自己最久、最值得信赖的人。可是他的原则,却一次又一次的被她打破。
男人端着酒杯,在她对面的茶几上翩然落座,依旧笑得优雅而绅士的,将酒杯放进萧冉的手心,“赶了一天路一定冻坏了,喝点酒暖暖身子,开胃酒,你会喝得惯的。喝完了,陪我去吃些东西”
眼前的男人笑意淡然,满眼柔情地说着无关痛痒的闲话。萧冉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他是一条鱼吗?七秒钟的记忆,不记得对她做过的那些事,不记得他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曾经把她平静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苦不堪言?
萧冉如坐针毡,“谢谢你的好意,我不冷,也不饿,请让我离开”
又不可置信地转过脸,他根本没道理对她的行踪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派人跟踪我?”
“是啊,不然我怎么知道你竟然背着我,还在跟那个男人暗通款曲、难舍难分。萧冉,你是不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我让你离他远一些的,你为什么,就是这么不听话呢?”
萧寒生大力抓了她的手腕,有力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收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掰断。只要想到她还在跟另一个男人牵扯不清,说不定还……他就恨不能扇她一耳光。可他不能,现在的她太脆弱了,脆弱得就像一张雪糊的白纸,一碰就碎。
手腕上钻心的疼痛让萧冉猛然醒悟,“是你做的?”
萧寒生笑了笑,重新拿了个酒杯替自己倒酒,边倒边说:“是他不自量力,先招惹了秦氏,如今又来招惹我。我不过是作了个顺水人情,把证据交到秦昊沣手上而已。你知道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最好的朋友”
仿若五雷轰顶,萧冉傻掉了,彻彻底底的傻掉了,萧寒生和秦氏……
萧冉摇了摇头,笃定道:“你没有证据,你所谓的证据都是假的。就算上面把海梁铁路翻过来他们也找不到任何能够证明霍丞犯罪的证据,因为他不可能这么做!”
萧寒生冷笑着打断她,“你说的没错,那份资料确实不真,说到底不过就死个人而已,花钱就能摆平的事。再过两天吧,霍丞就该被放出来了吧。可是在这之前呢?”
萧冉如遭雷殛,萧寒生笑着继续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那个地方?接触过那里的世界?那里才是真正的畸形地狱,里头关着的魑魅魍魉,在进去之前或许只是偷了钱的贼,又或许是杀过人的恶棍,贩过毒的魔鬼。他们可不管你在外头是怎么个人物,到了里头,连个人都不算。你金尊玉贵的霍丞,可是要在里面待两天,又或者更久”
萧冉气得浑身发抖,强忍着,忍得喉咙生疼,忍得口里的红肉咬出了血。她告诫自己不能哭,不能在这个人面前软弱。他已经不是萧寒生了,他是吃人血的魔鬼!是罗刹!她越绝望他只会笑得越开怀。
萧寒生用拇指指腹擦过她眼下肌肤,柔声地说:“对不起,是我吓到你了。我说过的,在你们还没真正离婚之前,我是不会要他命的”
萧冉嫌恶地躲开他的触碰,又被他扣住了下巴,强迫与他对视,“跟我呆在一起,就让你这么不舒服?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萧冉,你知道你这样,我会有多难过”
下巴被捏的生疼,萧冉没做声。
“你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变了许多。或许在这些年里你已经忘了世上还有我这么个人的存在,所以第一次在港城,你一点也没将我认出来。可我却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萧寒生沉浸地看着她的脸,微笑着,仿佛在看世界上最美的东西,“萧冉,我每天都在想你,梦里都是你。因为我爱你,同时,恨透了你”
萧冉沉默了会,又扬了脸,与他对视,“我自认,从前,现在,我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你不起的事”
可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萧寒生依旧是那样低低的笑,着迷似的抚摸着她的脸,叹息道:“萧冉,我的萧冉,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傅景行”
萧冉蓦地一怔,“你说什么?”
很快有了答案。
一瓶红酒见底的时候,有关于数年前的那场阴谋,也交代尽了……
黑夜在沉默,她在沉默。
有风吹过,窗子没有关好,冷风将窗帘卷成一个黑黢黢的空洞,里头呼呼风响,犹如魑魅魍魉的哀嚎、怒吼,冰冷的回荡在幽暗未明的黑夜。
萧寒生搁下酒杯,两手托起她的小脸,似诱哄又似谴责地叹了口气,“萧冉啊萧冉,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有些人不能招惹,可你却一意孤行。因为你太爱多管闲事,让我付出了生不如死的代价,被一群披着人皮的魔鬼扯入地狱,可当我在地狱垂死挣扎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在另一个男人身下承欢,恋情火热、家庭美满”
所有的一切仿佛一个晴天霹雳砸下来,继而在她耳边炸开,炸得她脑袋嗡的一下全乱了。萧冉怔怔地望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寒生摸了摸她冰冷的侧脸,语气还是那样轻,“跟他上床你就这么快乐,还弄出个孩子来。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一定伤透了你的心,你一定恨极了我。可是萧冉,你知道吗?只要能留下你,就算用我的生命来换,我也愿意,却绝对无法忍受自己眼睁睁看着你生下其他男人的杂种”
一提到这,萧冉的情绪彻底爆发。她一个酒杯子摔出去,大声喊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傅景行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做的恶事凭什么要我来买单!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样?那是我跟他的孩子!”
萧寒生不为所动地看着她,看久了,甚至似笑非笑地扯了一下唇角,阴狠地说:“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知道我在墨西哥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你知道我为了今天的成就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我的萧冉,你好好看看,这副躯壳下的东西早已烂透,失了自由、尊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说让我放过你,那谁来放过我呢?”
巨大的落地窗往外,遍地荒野,一片空茫。在这样萧瑟颓败的背景中,乌云托顶着月晕,晚风一起,狼群的猎杀时刻到来。
眼前这么漂亮体面的萧寒生,却骇得萧冉脊背生寒,直冒冷汗。温熙平和是他,凶狠暴戾亦是他!
萧冉摇头道:“萧寒生,你太可怕了”
“嘘,我知道,不怕,不怕”萧寒生把手指贴在她漂亮的唇上。
他今晚酒喝了很多,也很快,地上都是空酒瓶子,空气中弥漫的都是酒精的糜烂之气。萧冉凝视着眼前的男人,他晶亮的眼睛蒙上薄薄的水汽,大抵是醉了的。
萧冉试图跟他沟通,“可是你现在过得不是很好吗?有自己的公司,数不尽的富贵,滔天的权利,为什么一定要纠结过去,为什么”
……不选择放下。
可是,她自己手腕上同样套着枷锁,沦为了过去的囚徒,又有什么理由,劝他放下。
萧寒生揉握着她嫩白的小手,手心手背,又吻了吻她腕上的红斑,漫不经心道:“李秀梅也曾这样说过,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她活到这个岁数也该明白这个道理了,却还是幼稚的拿过去的事情来劝导我放过你。难道她不知道,若不是顾念过去的一点情分,萧冉,我早就弄死你了”
“院长找过你?”
萧寒生笑着点了一下头,“当初是她办理的手续,同意我被带走的,理论上来说,她是帮凶”
萧冉急了起来,“既然你已经调查过我,那么你该清楚霍丞什么都不知道,他跟这桩事没有半点关系,他是无辜的,院长也是无辜的”
萧寒生冷笑道:“还记得我托你转交给李秀梅的那笔钱吗?她养大我的情分,我已经还清了,今后她是死是活也与我无关。可是,萧冉,霍丞无辜又从何说起?”萧寒生摸了摸她的脸,“他敢娶你,就不无辜”
萧冉心如枯草荒坟,近乎绝望地摇了摇头,“是我,是我对他死缠烂打,纠缠不休,是我不要脸。萧寒生,冤有头债有主,就当你行行好,有什么不痛快的尽管冲我来,别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或许,你可以再找几个人打死我,可你要是再敢动他们一下,我死也不会放过你,我会杀了你”
看着她视死如归的眼神,萧寒生不以为意,说话的语气好似在应付一个闹坏脾气的小孩子,“别说傻话,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萧冉,你听着,我不会死,你也不会,你会好好的活着,活在我的身边。这样,我就什么恨都能放下了”
这时“叮咚”声响,是电梯的声音。萧冉回头看了看,见阿风一手提着两个纸袋子,目不斜视地走进餐厅。萧冉看到纸袋子上印着的精致大气的logo。
她知道这家店,御鼎。
阿风将袋子里的餐拿出来,一件一件摆放在餐桌上,然后离开。从始至终没往客厅这方多看一眼。
能知道房门秘密,看来这个阿风跟萧寒生的关系真的很不一般。
萧寒生拉起她的手,“不说这些了,过来,我们先吃点东西”
“我不饿”
他却好似没有听到,固执的握了她的手走向餐厅,任她怎么挣扎都无动于衷。萧冉急火攻心,一把甩开他的钳制。
“我说我不饿!”
男人的手被重重甩到墙上,沉闷的一声响,手背霎时红了一片。萧寒生转过脸来看着她,深沉的眼睛里仿佛淬了寒冰,燃了烈火。萧冉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着,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我先走了”
萧冉掉头走,却被他大力一拽,丢到了沙发上。萧冉被撞得头晕目眩,男人用膝盖强势撑开她双腿,利落的脱掉毛衣,皮带扯出来丢到一边,裤链……
她已经不是未经人事的女孩子了,又怎会不知……
萧冉又惊又惧,像落入虎口的羊羔,挣扎着从沙发上滚下来,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又被他一把抓住胳膊,扯了回来。萧冉的后脑勺撞到了茶几角,眼前一黑,疼得几乎昏死过去。她眼泪溃堤似的冲下来,绝望而破碎地哭喊着,对着压在她身上的男人胡乱踢踹,却阻止不了他的决绝。
千钧一发的时刻,萧冉几近崩溃地哀求:“萧寒生!我刚流产,我刚流产萧寒生!”
山洪在爆发的前一刻,竟奇迹般平静了下来。
人在动情处,萧寒生气喘吁吁的,见身下的人疼得缩成小小一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不住的砸在地毯上,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是如此美丽,连哭泣都带着一种破碎的美,无助羸弱……
萧寒生后悔不迭,努力克制着自己,忙乱地扯过沙发上的外套裹住她的身子,将她抱在怀里哄,“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身体不受控制了,明明想的不是那样的,偏偏又做出那些伤害你的事。萧冉,那不是我的本意,不要记恨我好不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补偿你”
冷!黑夜太冷了!他的手太冷了!冷得锥心刺骨,冷得五脏六腑都扭曲起来了。她泣不成声,用力挣扎,却被他一双有力的臂弯箍得更紧。
他低下头,又怜又爱地吻她泪湿的睫毛,痴痴地念着:“你不知道,我有多怀念以前的日子。我没有家,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少时的我眼看着我的小丫头一天天长大,曾一度幻想着,等你再大一些,我就可以娶你做我的新娘。可如今你人大了,却成了别人的妻。霍丞今天得到的一切,他的爱情,他的婚姻,这些本该是属于我的,是他偷走了我的东西,这让我怎能不恨?”
他压着她的额头,低低祈求,卑微到了尘埃里,“萧冉,你喜欢我好不好?霍丞能做到的我同样可以,他是什么样的我也可以成为什么样,甚至比他好千倍万倍。所以,你别喜欢他了,喜欢我好不好?”
萧冉泪流满面,可是,她已经哭不出来了,仿佛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都被什么东西抽了个干净。她恨恨地抓着他的衣服只顾摇头,再没多余的力气跟他去争论什么。
萧寒生啊萧寒生,经历过的苦痛刻骨铭心,不是你说抹煞就真的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我也曾为你的归来而欢欣雀跃,可万万没想到,回来的却不是你。
雾蒙蒙的眼里满是泪水,萧冉凄怆地看着他,困惑地想,她还能将眼前的这个人跟当初那个少年重合在一起吗?哪怕半点可以勾起回忆的小瞬间?真相是,可以。因为现在跟过去合二为一,然后联手将记忆撕成狰狞的碎片。
她恨他!好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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