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萧冉蜷缩在冰冷的大床上,睡得很不安稳,做了一些奇怪的梦,杂七杂八的混在一起。一时是熬在灶台上甜腻的苹果果酱,一时又是萧寒生若有似无的笑容,对她说“我一句话就能玩死他”,最后她看到监狱里的牛鬼蛇神,潮湿黑暗的角落里,霍丞垂死挣扎的影子……
梦到了这里已经是后半夜,萧冉浑浑噩噩的从梦中惊醒,心如鼓擂,冷汗淋漓,手上如救命稻草般握着一枚玉麒麟。
“麒麟是瑞兽,如果哪天我不在你身边,有它保护你,我也能安心些”
霍丞……
军刀还在大衣口袋里,她想借此筹码跟罗队换取一个可以见他的机会,同时又有些犹豫。霍丞是个骄傲的男人,他不会想她看到他身陷囹圄,甚至,他可能都不想她知道,想她留在苏城等一切尘埃落定。
可是她心里不安,即便萧寒生说过不会把霍丞赶尽杀绝,可他这人实在阴晴难料,不可推测,谁知道他下一秒又会做出些什么决定。
无论如何,她必须要见霍丞一面,必须确定萧寒生没有在背后使下三滥的手段,确定他真的安全。
那一夜萧冉再没入睡,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早上。快八点的时候,门忽然开了,卧室的主人走了进来。看样子就是刚起床,穿着棉质的家居服,往日里一丝不苟的短发有些乱。
萧冉心里一缩,揪着被角缩在床头,警惕地看着他。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不多睡会”萧寒生自然而然的在床边坐下,摸了摸她的脸,叹道,“瞧瞧你这黑眼圈,熊猫似的,是到了新环境睡不惯?”
萧冉没说话,侧过脸,躲开他的触碰。萧寒生也不恼,依旧平和宽容的微笑着,“衣帽间里的衣服都是给你准备的,是你平日里爱穿的样式,最小号的对不对?好了,先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说罢,亲了亲她的眼睛,关门出去了。
萧冉身上还是昨日那身,走的匆忙,只往身上套了几件厚的衣服就匆匆从楼上冲下来,上了裴家康的车。
灰头土脸的,连外套都没脱就这么在床上躺了一夜。
如今的萧冉,就像个被抛弃后无家可归的孩子,无助地靠在床头,她无暇去欣赏这个装修极尽豪华奢侈的房间。
床单被套都是高贵的真丝,冰冷滑腻的盖在身上,轻飘飘的没有实感。
萧冉抓着被单一角,越发觉得一颗心空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怔怔出了半天神,萧冉下了床,找到洗手间用冷水草草擦了把脸。没去管满衣柜招摇的国际名牌,就这样披着大衣,踩着自己的黑色软皮小短靴走了出去。
见她着装未改,萧寒生脸色阴晴不定地端详她片刻,略略扯了下唇角,站起身,绅士的替她拉开餐椅,仿佛又恢复了常态。
早餐很丰盛,西式的中式的,样样精细,件件贴心。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一个无微不至的男朋友,爱她入骨。
萧冉落座后,萧寒生并没有离开,俯首帖耳站她身后,一只手搭在椅背,另只手将一只青瓷细碗端过来,揭开了盖子,“昨天就没吃东西,老饿着肚子很伤身子。这家的冰糖燕窝做的很不错,尝尝看,喜不喜欢”
其实萧冉天生天养的糙胃口,一点也吃不惯这些精细食物,现在大约真是饿久了,萧冉一反常态,什么也没说,在萧寒生的目视下,低头默默喝光了它,也没尝出个中滋味,只仰了脸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仿佛是在问“满意了?”
用手指仔细擦过她红润的嘴角,萧寒生宠溺一笑,“喝那么急,不怕我在里面下了药?”
瞧女孩子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在那么短短一瞬,倔强被惊恐取而代之,成功取悦了萧寒生。他笑着站直了身,优雅踱步到原先的位置。
萧冉觉得这个人,有大病!且病的不轻!
早饭过后,萧寒生也没要去上班的打算,悠闲自得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昨晚墙角的碎玻璃,满地的酒瓶子已经被钟点工收拾得很干净了。
从昨晚阿风送她过来,在路上,萧冉就发现了这个地方不是萧寒生第一次带她去的那套公寓,而是依山而建的一座别墅区。上下两层的复式楼,楼上楼下十分的宽敞明亮,她昨晚住的就是楼上主卧。
极尽奢华繁复的欧洲宫廷式,彻彻底底取代了清幽典雅的简约风格。
多了许多精细气派的摆件,例如电视机旁的那尊骨瓷花瓶,天青色鎏金细纹,工艺精湛,看着就不便宜。
萧冉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盯着花瓶上的裂纹兀自出神,目光空空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想。
电视播报实时新闻,秦氏集团董事长秦昊沣召开记者发布会,就公司涉嫌偷逃漏税等问题,首次作出回应,严厉声明绝无此事。并解释了秦氏是百年老企,声望名誉有目共睹,绝不会行此腌臜苟且之事,之前不过是税局例行检查,又恰好撞上公司内部调整。
“没想到被别有用心之人借此发挥,公司已经对此介入调查,相信很快会有结果,对造谣生事的行为,我们绝不姑息”
记者穷追不舍,“秦先生,夏家受此次事件牵连不小,你的小儿子跟夏家千金的婚事是否会受到影响?婚礼是否如期举行?”
“秦先生,当初海梁铁路招标秦氏也参与其中,却在最后竞标时遭滑铁卢与承建权失之交臂,让山谷名下建筑公司坐收渔利,而今山谷又出了工程造假,桥墩坍塌砸死人的状况,对此你怎么看?”
“秦先生,外界传闻,海梁铁路的负责人,也就是山谷集团新任cto霍丞跟你是旧相识,他的父亲霍衡曾是秦氏员工,十二年前也因工程造假被秦氏除名,对霍家父子所作所为,你有什么想说的?”
字字尖锐,句句诛心。
坐在镁光灯下,两鬓染霜的男人面露惋惜,半晌后叹了口气……
好一副惺惺作态的嘴脸。
垂在沙发上的手握成了拳,又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和忧伤,短短几日功夫,舆论已沸腾如斯。
无论真相如何,无论之前是否相识,人的思维有时候就是这么群起效尤,如田里卑躬屈膝的麦苗,有风吹过,管它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先抖两抖再说。
萧寒生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托起萧冉的脸,“不过是小惩大诫,怎么,这就受不住了?”
“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他笑容极淡,突然一把拉她坐在自己大腿上。
萧冉对这突如其来的力道避之不及,整个人直接摔进他怀里。跌的有些狠了,被男人坚硬的身体撞到额头、胸口,她疼得龇牙咧嘴。
不过女儿家香软的身子,倒让萧寒生很是受用。他低声笑着,得了逞似的,遒劲有力的手臂环住了盈盈细腰,右手不停歇地从后腰揉到翘臀,压近了自己。
男性气息如潮水般侵袭过来,不期然地让她忆起昨夜的欺辱。
萧冉骇得花容失色,顾不得疼痛,像只飞蛾似的扑腾起来,“你放开我!”
“别动!”
男人蛮横地将她两手别到身后,温热的鼻息擦过她的,他一双眼睛狠得发黑。不知怎么,萧冉就真的一动不动了,惊魂未定的,像案板上一只待宰的羔羊。
萧寒生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又痴痴抚摸着浴在晨景温煦日光里她清秀的面容,长而翘的睫毛,黑宝石般的眼睛。
他望着,久久的失神。
如果要说,在他举目荒凉的黑白世界里还有什么是值得被留恋的,想必也只有眼前的这个人了。她好似一缕金色阳光,将漫无边际的黑夜撕开一道口子,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点亮了他整个的生命。
如今,她就在他怀里,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女儿香。又看她实在被吓得不轻,一双眼睛颤颤巍巍的,几乎要掉下泪来。
萧寒生叹了口气,“小丫头,你可真是会折腾人。怕成这样,心里一定在骂我是不是?可是,我要是想用强的,昨晚就把你吃干抹净了,还用等到现在?”
松开了对她的钳制,男人微凉的唇吻在她纤巧的喉骨,又落寞的,把脸贴在她胸口,似是在听她的心跳,“真想把他从你心里剥离干净,一点不剩,可怎么就那么难呢?萧冉,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你到底想要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萧冉没有说话,半晌后悲凉一笑,低头凝视着怀里的男人,“我想要的,不都已经被你毁了吗?你现在来问我?难道你真的不记得自己做过些什么?那么我来告诉你,你找来打我的那些人跟我有仇,他们巴不得我赶紧死掉。虽然他们没得逞,不过也快了。现在的我耳朵聋了,两米外的声音根本听不见,腿废了,连路都走不稳。要是哪天走在路上,也是被撞死的命”
说到这,萧冉苦涩地笑了笑,“现在,你不该是得偿所愿了吗?不仅斩断了我脚下的路,连心里的路,也一并断了个干净,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这些话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他艰难地摇了摇头,连声说着,“不是的,不会的”
萧冉把脸转向一旁,心力交瘁不想再说。
那盅燕窝里确实下了药,有助于催眠的药。
当萧冉昏昏欲睡倒在萧寒生肩头的时候,发布会已接近尾声,秦昊沣携其长子秦赫野在保镖的拥护和记者的围堵追问下,意气扬扬的,浩浩汤汤往外走去,上了车。
新闻追加十二年前那桩旧事,“害群之马”、“社会败类”等字眼刺痛了她的眼。
在她闭上眼睛那一刻,心里想,当年他父亲出事时,他是不是也像现如今的她一样……孤立无援,山穷水尽。
再醒来,也搞不清何年何月,见一道顷长身影从跟前过去。昏沉中,还以为自己是在枫之巷。
拨脸上的头发到身后,她软声撒娇,“我要喝水”
影子顿了顿,又从眼前一晃而过。
片刻,一股凉意挨上后颈,萧冉冷得瑟缩了一下,摸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尖微凉,于是接过杯子,自己喝。
“还要吗?”影子耳语。
萧冉被这声音惊醒,猛抬头,眼前虚无的人脸也渐渐有了他的轮廓。萧寒生!萧冉骇了一跳,再看这高阔奢华的天花板,这不是她的枫之巷。
萧冉摇了摇头。
萧寒生只笑了笑,脱掉鞋袜,连外套也丢到地上,光脚进了浴室。
黑色的西装和西裤。萧冉嘲讽的想,大约是怕她逃走吧。自从团进军海市,又以横扫千军的气势一举收购控股集团,成立萧氏开始,媒体对这个金融界新起之秀的热度便持续不断。
堂堂大公司的总经理俗事缠身,又怎么可能闲到一上午都待在家里。
萧冉看了看搭在床尾贵妃榻上的衣服,问浴室里的人,“你替我脱的?”
“这里难道还有第二个人?”男人光着上半身,只穿着一条长裤走了出来,慢条斯理的,手上拿着毛巾在擦自己的脸。
腰腹肌肉光滑紧实,在雪光下有柔和的光泽。挺有肉的,穿上衣服倒是没看出来。
萧冉翻了个下床,捞过自己的衣服出去了。
萧寒生一笑,信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冬日雪后的阳光,很亮,却不暖人。
他的卧室是隔空临水的设计,几乎如空中楼阁悬于半空,从连通了三面墙的落地长窗往外看,是一平如镜的人工湖,再往下的斜坡怪石嶙峋,悬铃木隐天蔽日。
萧寒生手撑在玻璃窗上,静默地,感受此刻脚下踩空的幻觉,很刺激。
不肖片刻,门又开了。
萧冉站在门口,一双眼睛惊讶又惊恐地看着他。看着他坚实的后背上,从左肩一直延伸至右腰的大片疤痕,又皱又狰狞。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是烈火灼烧过后留下的痕迹。
是那年的火灾?
其实有句话萧寒生说对了,她早已忘记了世界上还有萧寒生这么个人的存在,可她忘的不止他一个,还忘了许多人,许多事。可当萧寒生在港城坦白身份那一刻,过往的记忆就像破堤的潮水,汹涌而来。
那个记忆里美好的少年一直存在。所以在听说了他那些年颠沛流离、几度生死的遭遇,当亲眼看到那道几乎占据了他整个后背的恐怖图案时,悲凉陡生。
老天!当年的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萧寒生在逆光中回过头,看到萧冉去而复返,像尊雕塑一样站在门口发呆,“怎么了?”
萧冉怔怔地收了视线,什么都没说,回到床上拿她落下的围巾,红色的围巾抱在怀里,转身又出去了。
到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到底没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疼吗?”
“什么?”
“你的后背”
萧寒生低头瞅了瞅,“翻窗户的时候被倒下来的铁架子砸的,烧红的铁架子砸在身上,怎么说呢?嗯,就像铁板鱿鱼。不过还好,要是再慢一步砸中了头,可能会有些麻烦。怎么?心疼了?”
云淡风轻的语气。
萧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踌躇片刻,到底什么也没说。刚要出去,萧寒生几步过来,按住了门把上她的手,顺势关上房门。
咔哒一声,萧冉呼吸都停了。
他转过她的身子,看着她,“害怕了?”
萧冉摇头,“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你当初要同意领养,如果当事人不同意,谁也拿你没办法。还有在墨西哥的时候,你既然已经逃出来了,为什么不回来呢?”
“这两个问题,在港城的时候我已经给过你答案”
——如果不混出个人样,怎么好去见你。
萧冉背靠在门板上,悄悄收回了手。这是一个矛盾的人,她始终知道。
所有的一切看似真情实意,其实不过是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心安理得的做着只于自己有利的事。甚至为了满足他那点可怕的占有欲,不惜将她置于死地。
得不到,毁掉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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