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是站在阁楼上,眼看着阿风离开,这才过来找他们的。但还是担心阿风去而复返,这里不宜多留。三人谨慎小心地绕过一条条灰暗萧索的小巷子,往街门的方向走。
傍晚的风穿堂而来,冷嗖嗖的。
苏明问:“那些到底是什么人?我看到他们是从枫之巷跟过来的,领头的不像中国人,说的话奇奇怪怪的”
“墨西哥的黑市拳手”霍丞说,“幸好你没有跟他们正面交锋,领头那个人的手段极其凶狠残暴,根据他们黑市的规矩,不死不休的”
萧冉骇然,“你怎么知道?”
“看他们走路的姿势就知道了,底盘稳,步态稳健有力,一看就是练家子”
其实是昨天在酒楼过过招,当时他的目的只想将她安全带离,并不恋战,看准时机一把捞过地上的灭火器重重往他头上抡。大约是轻敌,又或者是得意忘了形,灭火器正正砸到他太阳穴,当场是晕过去了的,没想到这才过了一天就出来蹦跶。
苏明又不是那种神经大条的笨蛋,玩了那么多年拳击也算是阅人无数,一眼看出对方是训练有素,这才不敢贸然行动。不过被霍丞说出来,他就不爽了。
“他不是坐牢了吗?”苏明指着霍丞,问的却是萧冉,仿佛当走在中间的霍丞是空气。
萧冉解释:“说来话长,以后再慢慢同你讲,反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苏明两手放在大衣口袋里,气宇卓然,信步走在两排房屋之间的青石小道上,说:“我不是关心他,我是关心你。这家伙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呢又联系不上,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石板路坎坷不平,萧冉专注着脚下的路,“我没事”
“在哪落脚?”
“一个朋友那里”
“靠谱吗?”
“嗯”
“那就好,这样我也能安心的走了”
萧冉愣怔数秒,回头,“你生病了?”
苏明:“……说实话,阿冉,你是不是一直在期盼着这一天,好继承我的财产”
霍丞将萧冉搂在身边,替她问:“去哪?”
“周游世界”苏明说,“不用舍不得我,再过个一年两年我就回来了,在这期间俱乐部还是要继续运营下去,我都交给瘦猴管理了,你要是得空就过去帮我看看。老规矩,我给你分成”
三人回到主街,视野骤然开阔,不似在窄巷子里那般阴冷逼仄。
苏明的红色越野就停在路边,他把钥匙给了萧冉,说:“车你开走吧,你们那辆车已经被撞报废,就不要去管它了”
萧冉握住了车钥匙,这一刻竟有些舍不得,更有些酸涩。千般情绪翻涌而上,她扑上去一把抱住了苏明。
苏明一副自得的样子,撒着两只手,低着头微笑着看她,“诶!你男人还在看着呢,这样投怀送抱不大好吧?”
霍丞听着,弯了下唇角,“下不为例”
这回倒是大度。
萧冉笑了出来。苏明却发现了萧冉右侧耳朵有些异样,被深棕色的头发虚掩着,刚想要看清楚,萧冉已将他放开。
她抬头看他,想想也没有别的话,只一句:“一路平安!”
苏明眸光深深,似乎隐藏了太多的情绪。
他百里苏明向来是胆大妄为的,才不会管萧冉的男人在不在,捧起她的脸,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淡淡笑着,弯弯的眼里都是从没有过的认真和温柔。
他说:“邮箱脸书都开着,你要是想我了可以在上面留言,我看到了就给你回复”
枫之巷的火是大火,因为事发突然,等消防车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又是大风的雪天,风吹着火势不断蔓延,连左右邻居的房子也没能幸免于难。电视台记者跟现场直播报道,不过一下午,几乎整个海市的市民都知道了这场火灾。
一场大火,从白天烧到黑夜。大火熄灭后,那栋栽种了玫瑰花的两层小楼彻底成了一堆灰。虽然没有死人,却害得一位冲进火场的消防官兵被厨房冲出的气流正面撞上。经医院诊治判定为深二度烧伤,且身体多处裂伤。次日清晨,辖区派出所过来调查火灾原因和消防隐患。
后来萧冉才知他们给出的鉴定结果是厨房电气线路老化。可在他们结婚的时候,霍丞就已经将整栋房子重新翻修了一遍,好多东西前前后后也都换了新的,包括电线。
因房子有些日子无人进出,业主又背负牢狱之灾,女主人也已经两个多月没有露过面,联系不上。所以后续财产损失鉴定、保险赔付以及左邻右舍的赔偿等事宜也就只能先搁置下来。
傅修直见到他们的时候,自然也已经看过了那则新闻。见萧冉一双眼睛微微泛红,显然一副流过眼泪的模样。
“一栋房子而已,那么喜欢钢筋混凝土我送你两套,就海边那几排别墅,随便挑”傅修直在看业绩报表,用余光瞟了一眼萧冉,又接着忙自己的事。
女孩子的眼泪,总是令他极度费解的。而萧冉跟有钱人,也从来是沟通无力的。本不想理他,可到底寄人篱下,只略略扯了一下嘴角,算是谢过了。
大副的餐馆是回不去了的,虽然那些人已经离开,可难保萧寒生不会留人在暗中盯着。当时,霍丞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警方扣押带走的。市局的看守室铜墙铁壁,在上头的审讯通告没下来之前,即便萧寒生有通天的本事,在短时间内恐怕也没办法将其撕开一道口子。
也就是说只要不留下霍丞在外面的证据,那么霍丞就是安全的。酒店需要身份证实名登记,是不可能去住的,所以他们只能暂时先投靠傅修直在外头的一套公寓。
市中心豪华尊贵的小区,房子漂亮得如同装潢杂志的样板房。大概是钟点工定期打扫的关系,纤尘不染的。
不常住人的房子,冰箱里食材竟然很齐全。霍丞挽起袖子,往身上系一条围裙,便是一副家庭煮夫的样子。
傅修直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论身形,傅修直比霍丞要高大许多。可如今一身宽松舒适的灰色家居服穿在身上,竟也将那个冷酷刚烈,作风强硬的傅董事长衬出了些许柔软。
都说他傅修直是不食烟火的佛,自小吃饭什么的,都是厨子做好,佣人端过来的。从来没有看到过母亲亲自下厨做过,更遑论父亲。能在餐桌上看到他们都可以算得上是奇事一桩,要是一不小心凑在了一块,那便是在做梦了。
因此工作之外,他的生活大半时候都是冷清的,不像今日。
他就这样靠在那,将霍丞忙碌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鲜鱼用热油煎至两面金黄,屋子里满满的香气了。才转过头,问坐在旁边的萧冉:“他平时在家也这样?”
萧冉正剥蒜,一副很骄傲的样子,“对啊!他做菜很好吃的,唔,就像神厨小福贵一样!”
傅修直俊眉微挑,“谁?”
“神厨小福贵啊”萧冉说,“一部很好看的动画片,怎么,难道傅总小时候没有看过吗?”随即又恍然大悟,“哦,这部动画片出来的时候,傅总应该在上大学了,可能没有听说过吧”
傅修直搁下茶杯,转身就走。神色间似有一丝不悦。
萧冉挺懵的,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生起了气?难道是工作不顺利?已听厨房里霍丞爽朗的笑声传了出来,转头一看,他撑着料理台,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大概是心情不好的关系,化悲愤为食欲。萧冉喝了一大碗火腿鱼汤,吃了小半条鱼。牛肉包菜炒饭看着色泽不错,霍丞给她盛了半碗,又夹了一只炖鹅腿,也吃光了。完了竟又喝了一碗鱼汤。
傅修直懒懒的托着头,阴阳怪气道:“最后的晚餐”
萧冉本就忌讳这个,那一口汤竟然就这么活生生的呛在了喉咙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当场咳嗽了起来。霍丞忙抽了几张纸巾给她,又替她顺背。
偏傅修直还在那添油加醋,“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很不容易见她胃口转好,吃了这许多东西,现下被傅修直这一闹。霍丞忍无可忍,转过头,“傅修直!你能不能先闭嘴!”
衣不过适体,食不过果腹。傅修直这么些年,尝遍了天下美食,嘴巴早已被养的十分刁钻。眼前的这桌清汤小炒质朴无华的,没想到却极对他的胃口,其实吃的比萧冉还要多。
傅修直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汤,道:“好,闭嘴”
真就安静的吃饭了。
萧冉吓了一大跳,竟忘了咳嗽,只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傅修直。拿筷子敲了敲头,是痛的,应该不是在做梦。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不是梦的话,那一定是哪个山野狐狸精化了傅修直的皮,东施效颦!不然那个桀骜不驯,自命不凡的傅董事长怎么可能这么听话。
萧冉的药确实没有了,除夕那天裴家康就是来给她送药的,顺便复查。看到那些天她精神状态好转了很多,便给她减了些药量。
其实萧冉自己能感觉到,她的状态并没有那么差,至少推开窗户的时候,她从没有想过要跳下去。
霍丞离开后,裴家康以霍丞的名义来看过她几次。几乎每次他过来,都能看到她拿着吹风筒,给洗完澡的小猫吹毛发。又或是拿着猫粮在喂。也几乎是每一次,她眼巴巴的望着裴家康,问他:“你看看小猫,是不是比上次看到的要胖”
裴家康笑得和颜悦色,“你养的很好”
每次听他这样说,萧冉都会开心好多天。
裴家康知道她需要什么,知道她忧思过多,知道她自小人情匮乏,在苏城能说得上话的朋友没有几个。知道她不愿做祥林嫂,把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再反反复复的剖开给别人看,包括霍丞。所以养些活物他很赞成,有些事可做,不至于一个人胡思乱想。也曾劝她回海市,回到霍丞身边。她只听着,到底是什么也没应承,顾左右而言他的将话题带了过去。
现在是没办法立刻给她配上新药的,药剂的量只有裴家康知道,也不能乱吃。她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那几粒药丸又不是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仙丹妙药,少吃几顿也是无碍的。
对上他担忧的目光,她乖乖地笑了笑,往里挪了下身子,让了小半张床给他。
霍丞脱掉鞋袜,躺上去。
他温声问:“心情还好吗?”
萧冉垂下眼眸,不知道该怎么说。霍丞侧过身,突然拿食指在她额头上擦了擦,又吹了吹。一副认真较劲的孩童样子,仿佛上面有什么灰尘。
霍丞说:“讨厌的百里苏明!”
萧冉笑了出来,拿他的手过来,又看到腕上的红绳子。
“这是中秋节那晚,你给我戴上的,还记不记得?”
“记得,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原来是装的”
他目光清澈,语中有笑意,“本来是要睡的,可你一直在我身上爬来爬去,我担心被非礼,所以不敢睡”
“……不就是亲了一下,小气鬼!”
“是哦,只是亲了一下”
萧冉趴在枕头上。
霍丞笑了起来,仿佛带着万千宠溺。又将她抱在怀里,紧紧贴了一下她的额头。她只觉困意袭来,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夜里时候,霍丞看萧冉真是睡得熟了,才轻轻摘掉塞嵌在她耳朵里的助听器,放进小盒子里。又替她掖严实了被子,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到二楼书房找傅修直。
傅修直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听到开门的声音,抬了眼,“睡着了?”
“嗯,她习惯了早睡”霍丞坐下来,伏在了桌子上。
“怎么了?”傅修直看他状态不大对劲。
霍丞说:“帮我看看”
视线里,傅修直合上笔记本,从办公桌后面站了起来,趿拉着拖鞋从旁经过,往后头走去。他依旧趴在那里,耳边尽是傅修直奚落的声音:
“明明自己一身伤,还非要跑出去瞎胡闹!医生都说你需要卧床休息,你中文退化了?卧床休息是什么意思听不懂?”
“有些事情又不是非你去办不可!”
“在外头胡闹也就算了,还下什么厨。外卖我们都吃得,她萧小姐何等金尊玉贵?难道就吃不得了?”
一句未完又接一句的,吵得累人。霍丞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看到傅修直提着一个药箱走过来,沉着脸命令道:“衣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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