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冉在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公寓的房间里,微微偏转头,便被脸上撕裂般的疼痛引得皱眉。她试着伸手去摸,只摸到下颌缠着的纱布。

    下一秒,耳边隐约有一个陌生的声音,是女性,用英文喊道:“傅先生,病人醒了!”

    傅先生?为什么是傅先生,霍丞呢?

    萧冉只觉脑子晕晕乎乎,记忆仿佛出现了断裂似的空白,她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子弹擦过下颌骨,她生生痛晕了过去,只记得那时是下午时分,可看屋子里开了灯,想来已经是晚上了。只是不知道是当天的晚上,还是多少天后的晚上。

    她撑着床试图坐起,傅修直已先一步走上前,抓住她的两肩,摁回床上,“你现在还不能动!”

    “……傅修直?”声音沙哑的不像话,像咽下沙砾般作呕难受。

    “是我”傅修直声音松了口气。

    不过片刻,方才离去的护士小姐去而复返,跟在一位医生后面走了进来。

    这个医生萧冉没有见过,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白种人,男性,应该是傅修直的私人医生。萧冉紧张了起来,手放在腹部的被面上,手指揪紧被单,目光不停搜寻着这个房间,似是在找寻什么。

    都是一些例行的检查,医生用流利的中文问她问题,萧冉呆呆的,只点头摇头。检查结束后,医生跟傅修直交流着什么,大约是恢复不错之类的。萧冉一句也没听,依旧呆呆的,转头把目光投向窗帘。

    过了好一会,房间里的医护人员才都离开。傅修直踱步到床边,犹豫了一下,这才在床边坐了下来,低头看她,“不用担心,好好休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萧冉没应,一动不动。

    傅修直似是意识到什么,将桌上的助听器拿过来,帮她戴上。指背无意碰到她脸侧皮肤,她仿佛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猛地抬手挡开,瞳孔漆黑,看他的眼神满是戒备。

    傅修直僵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沉声说道:“霍丞出门去了,要些时间才能回来”

    看清他手上的东西,萧冉似才反应过来,也有些尴尬,“出门?他去哪了?”

    傅修直微笑,“这个他没有跟我说,只让我交代你好好休息,不然等他回来是要生气的”

    “他这样说的”

    “嗯”

    萧冉沉默半刻,问:“那他,他没事吧”

    “安然无恙”

    “真的?”

    “骗你做什么?”

    萧冉松了口气,“那就好,那你帮我给他打个电话吧,告诉他我没事了”

    “嗯,好”

    “我睡了多久?”

    傅修直答:“两天”

    “两天”萧冉的声音里透出淡淡的疲惫,她缓缓闭目,复又睁开,眸中黑漆漆的没有半点光亮,嘴角却有一丝笑,说:“怎么感觉还是好困,傅总,你可以帮我热一杯牛奶吗?我还想再睡一觉”萧冉很自然的使唤他。

    傅修直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点头,开了房门出去。他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倒进奶锅,放到灶上小火热着。金尊玉贵的傅董事长哪里干过这些活,更不懂什么是热奶锅,不过这几日里见霍丞是这样做的,他依葫芦画瓢,往牛奶里滴了几滴蜂蜜。

    牛奶渐渐温热起来,奶香四溢。

    傅修直修长挺拔的身影站在灶前,单手抄兜,默默看着火,低头时的侧脸有些看不出情绪。裤兜里的手机突然进来电话,是罗队。傅修直赶紧接起,听了几句,开阔的背影明显地僵了一下,浑身血液都要凝固了似的。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傅修直心中一惊,又听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锐响,他瞬间脸色微变,当即跑了出去。

    双扇大门不知何时打开一半,冰冷的北风混着雨水直灌而入,一辆汽车亮着尾灯,在黑色的雨幕中断然飞驰远去……

    海市的夜空旷古而沉默,无边无际。

    汽车在雨夜的街道上狂飙,萧冉目光空洞,如同一尊上满发条的瓷娃娃紧紧握住方向盘,外壳残破不堪,从深邃的缺口看进去,仿佛可以看到里面锈迹斑斑的齿轮,正在咔咔的机械运作,踩油门,换挡,打盘。

    事发当时的情况她已无法将其惯连,只记得他们从市局离开,在将要开上前往机场的高速公路时,一辆越野擦着车辆从旁驶过。霍丞的耳机连线傅修直派遣过来的精锐,似乎有人说了什么,霍丞面色微变,下一秒,后方突然传来一声爆炸,接着就有武器从副驾的车窗探出,黑乎乎的枪口朝他们连放了好几枪,一发发子弹击射在地面和车身上。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被霍丞抱在怀中往座椅扑倒。

    玻璃碎裂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汽车失控,冲出护栏重重砸上废弃公路……她记得,有一发子弹穿过霍丞的身体,打在了她的身上……

    傅修直在撒谎,他撒谎!

    她有感觉的,汽车翻滚燃烧的声音,子弹穿过□□的声音,灼热的火光,血的腥味……在最后一丝意识临近消散时,她被人抱着藏进一条民巷。她知道那是霍丞。他吻了她,似乎还对她说了些什么,颤栗的声音说不出的不舍和痛楚,然后只身走了出去……

    她慌极了,想抓他,可她什么都摸不到;想喊他,又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觉好累好累,好疼好疼,找不到的那种疼。她不想睡,最终仍在一片绝望的混沌之中失去了意识。

    她的霍丞如果真的安然无恙,又怎会忍心丢下她?两天了,他应该回来找她才对,应该陪在她的身边等她安然无恙才对,他是不会撇下她一个人的……

    汽车疯一般飞驰在夜空下,只听风声四起,如大地的悲鸣。

    高级别墅区守卫森严,业主以外的访客均需登记,并取得业主确认后才能进入。萧冉把车窗降下来,说忘带门禁卡,并报了业主名字。门卫谨慎地打量她,虽半张脸被纱布包住,却仍是认出之前同一位男士进出过,开闸放行。

    萧冉重新发动车子,凭着仅有的一点记忆,沿着绵延开阔的山路一路开进那栋别墅。

    山上的雨越下越大了,浓雾四起。三更半夜,从外面抬头看这栋房子,各个窗口漆黑空洞,在雾色笼罩下透着一股森然之气,显然无人在家。但萧冉还是打开车门,走了下去。高高的路灯落下来,照见她眼底的空洞和执拗,看也没看四周一眼,只盯着大门,在寒风中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别墅四层设计,地下两层,地上两层,需从电梯进入。

    上次,萧寒生告诉过她电梯密码。

    指尖碰到密码锁,刚按下第一个数字,却突然被人用毛巾从后死死捂住了口鼻,她心中大惊,想也不想地用手肘朝后顶去,男人痛的低呼了一声,捂她嘴的力道却不松懈分毫。不过片刻,人就被毛巾里的药物迷的浑身虚软无力,在瘫倒在地的前一刻,又被人一把抱了起来。

    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努力睁大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就这样昏迷了过去。再醒过来,已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屋子里,房间装修极简,就一张床,连门都是铁质的。

    萧冉脑袋晕沉,强自忍耐着爬下床去拉那扇门,不出所料,门是被从外锁死的,她根本开不了。

    冰冷的铁锈刺得指尖生疼,寒意从手指直抵心底,她缓缓落下手,将冰冷的手塞回口袋。四下里看了看带着卫生间的屋子,没有窗,应该是某个地方的地下室。

    四周一片死寂,有暖气,可萧冉还是冷得齿关打颤,手也冷得发抖。她重新爬上床,用被子裹紧了自己。

    不一会,咔哒!

    铁门打开。

    萧冉转过头,看见萧寒生独自一个从外面走了进来。逆光中,萧寒生那张脸俊美无双,黑黢黢的眼眸深不见底,像极了暗夜里的古井。

    萧冉目光锁在他身上,随着他一步步走近,脚步声空洞的回响,她仰着头沉静看他。大概是,目的到了。所以再见他,她竟不觉得害怕,反而意外的平静。

    萧寒生在床边坐下,抬手轻轻抚在纱布上,沉声问道:“疼吗?”

    萧冉不语,只默然看他。

    萧寒生不在意她的冷淡,手指依旧留恋在雪白的纱布上,摸不清里头,可他已检查过,没伤及筋骨动脉,但血肉模糊。看到这样的她,原本满腔的怒火不知不觉中就散了。

    他轻轻拂开她额侧碎发,心疼地叹气,“对不起,伤到你了”

    一个心思不定的人给予的温柔,并不会令她感动。萧冉依旧不语,目光漠然无波,就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那样看了他许久,最后声音不轻不重地道:“还满意吗?”

    萧寒生显然怔了一下,眼中闪过异样光芒,似恼火又似无奈。他的萧冉啊,实在聪明,同时不缺乏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胆量,可,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萧寒生仍静静看她,片刻后勾起唇,淡淡一哂,“比我预想的早了半天”

    “接下来呢,你想做什么?”她又问。

    “带你走”他答她。

    “走?去哪里?”

    “墨西哥”

    萧冉先是一愣,继而讥诮一笑,道:“你在痴心妄想什么?萧寒生,警察早在外面铺设天罗地网就是为了抓你,现在你连海市都出不去,还可笑的做着回墨西哥的美梦呢”

    萧寒生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其实话一出口萧冉就后悔了,她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触怒他,这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霍丞现在生死未卜,她应该做的是冷静下来,保持理智。既然他还能关心她的伤势,没有让她流血而死,可见在他这里,她还是有些用处的,她应该好好利用这一点,至少要知道霍丞是否安好。

    萧冉闭紧了嘴巴,沉默下来。

    室内死亡一样的沉寂,许久之后,萧寒生勾起唇角,看似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仿佛根本没有把她方才的出言不逊放在心上,“萧冉,我说过,不要仗着我喜欢你,就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萧冉不语,仍是低垂着眼眸。

    萧寒生将她脸侧头发挽到耳后,就看到塞嵌在她耳朵里的助听器,冰冷的眼睛再无一丝感情,“你该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信任的只有你,可你竟胆敢骗我,胆敢从我身边逃走。你知道我有多生气吗?我气得恨不能掐死你,恨不能立马找到你,然后拿枪打死你。可我到底是舍不得的,我只当你是在犯傻,我选择原谅了你,可你不该这样得寸进尺,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我。霍丞跟傅修直两个人毁了我所有的筹谋,竟还妄想带你远走高飞,这才是,痴心妄想!”

    萧冉心里悚然一惊,僵僵地抬起头,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你把他怎么样了?”

    萧寒生手上捻着一枚戒圈,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道:“大概是被乱抢死了吧”

    萧寒生觉得仿佛就是一瞬间,眼前的这个女孩就像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抽空了身体里的所有血液,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唇瓣也淡得近乎无色。她就这么呆呆地坐在那,目光直直,近乎绝望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下一刻,却猛然推开他,要逃下床去,脚被床单绊住。慌乱中他没能及时抓住她,眼看着她整个人重重从床上滚落下去,又手脚并用爬起来,朝门口冲去。

    房门在萧寒生进来后并没有重新上锁,他没想过要关着她,同时也不信这次她还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逃掉。

    萧冉推开房门,疯了般冲出去。慌不择路,不妨被椅子绊倒,摔了出去,腿上传来一阵阵刺痛,她眼泪疯狂涌出,大颗大颗的砸在地上。

    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心正被一把生锈的钝刀一刀刀割成千万张碎片,痛得她几乎就快要死掉了。

    萧寒生紧跟在她身后追出来,一把拉住了她,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抱进怀里。她嘴里发出类似小兽般的哀嚎,又悲又戚,流着眼泪拼命捶打他,精疲力尽之后,一口咬在他的脖子。

    她有一口小狼般锋利的牙齿,狠狠撕咬着颈项薄薄的一层皮肤,唇齿瞬间有了淡淡的血腥味,她依旧紧咬着不放。

    萧寒生面色如常,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紧紧抱着她不放手,低头看她发狠的咬着他,因为狠命用力,脸上的伤口崩裂,雪白的纱布很快有血迹浸透了出来。

    他说:“他死了,尸体丢进海里喂了鱼,你就是咬死我,也换不回他的命”

    萧冉头无力地伏在他肩上,再控制不住,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

    留在门外看守的两个大男人见到萧冉冲出来,本欲将她拦下,可谁能想到一个女孩子的力气竟这样恐怖,生生将他们推倒在地。

    如今见此情形,几人具都瞧得惊诧莫名,不知两人在闹什么劲,只转过了身去,不敢多看。

    萧寒生手中多了一管针剂,毫无防备地从颈侧注入她的体内。萧冉痛的挣了挣,却被他箍得更紧。

    药物很快起了作用,她神智渐渐消散,哭声也变得微弱。又过了一会,萧寒生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正缓缓往下沉去,他索性将她打横抱起,却没再回那个房间,大步往楼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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