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伊始,九月的f大被笼罩在一片金色的阳光之下,灿烂却不耀眼。这里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综合性大学,历时百年,占地颇大,聚集了华夏大地许多卓尔不群,钟灵毓秀的人物。

    下课铃响了之后,学生们三三两两,成群结伴地走了出来。马路上自行车车来车往,车轮压过斑驳树影,连车铃都带着股不可一世的霸道劲头。

    “嘿,老李!”

    一个男生如卖力的老牛疯狂地踩着自行车,试图追上前方那辆,又喊了几声,见对方仍不理他,单手扶车把,边骑边玩手机,索性一把扯住他后衣领,“李前!”

    “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李前拉拉衣领。

    “下个月的篮球联赛,我们系还缺人,算你一个?”

    “不去”李前看着手机,言简意赅。

    “不去?为什么!”

    “我等会要去土木学院报名双学位,周末要上课”

    车轮慢悠悠朝前滑行。

    忽然起风,头顶的树叶在风中哗哗作响,他无意往主道上一回望,看见一个高高的侧影,背着黑色书包,气宇卓然从土木工程系的综合楼走出,朝对面的行政楼走去。

    李前怔了怔,目光跟随着那道背影消失在建筑物里,脑中某个模糊的印象仿佛渐渐清晰。身边好友还在孜孜不倦地抱怨,他没听,只收起手机,奋力蹬着自行车朝行政楼飞驰而去,将好友的叫骂声远远甩在后面。

    土木工程是f大的王牌专业,校内除却图书馆,便是土木的综合大楼最高大巍峨。

    行政楼与综合楼挨着,一条马路的距离。

    自行车咔啦!一声,就倒在马路旁边的花圃上,他转身跨上楼梯,冲上楼。

    大课间,上完课的老师陆陆续续回到办公室。霍丞外形太过出众,吸引了不少年轻女老师的注意,他坦然地接受着各种打量和私语,只安静地坐在那填写入职所需材料。不经意一抬眼,正看到李前一阵风似的从窗外跑过,跑到一半又突然急刹住脚步,转过头看见了霍丞。

    四目相对,两人都怔了怔,霍丞似是认出了他来,扯起唇角,轻轻一笑。

    办理完手续刚走出办公室,一屋子老师立马热闹了起来,一个刚上完课回来的年轻老师问另外几个同事:“这就是新来的霍老师,长得可太帅了吧!”

    其中一个资历较老的教授点头,“可不就是他,听说之前是山谷的cto,得山谷董事长亲自举荐才到我们学校讲课,来头不小,没看到系主任都对他毕恭毕敬的。说来也怪,去年就有消息传出,这位霍总要来我们学校授课,可不知道什么原因,现在才来报道”

    “好像是因为他太太,听我在山谷上班的同学说,霍老师的太太脑子有些问题”

    “真的假的?”

    “是真的,好像是一次意外事故造成的,头部遭到重击,在医院躺了半年多才醒,差点就成了植物人。不过可惜的是,虽然人是救过来了,可脑子却坏了,以前的事情忘的干干净净,整个人也是痴痴傻傻的。可这位霍老师非但不嫌弃她,还辞去山谷的工作带她到国外治病,治了一年多才回来。现在到我们学校当讲师,可能也是希望能有多一点时间去照顾他太太吧”

    办公室的老师听后唏嘘不已,道:“想不到帅哥中竟也能出这样的情种,这个女人还真是有福气……”

    李前还在门口的廊柱旁边等他,看到霍丞出来立马喜形于色,奈何老头子主任还在絮叨跟课工作和课程安排,霍丞认真听完,看到老头子心满意足地离开,李前这才走过来,如两年前一样拍霍丞的肩,“兄弟,还记得我不?苏城一中的李前啊,我们以前见过的,你还跟我借过饭卡”

    霍丞浅笑,“记得,现在该大二了吧?”

    李前笑了起来,露出好看的牙齿,“是大二了!”

    霍丞把教师证,一卡通和其他入职材料收进背包,沿着户外楼梯往下走,李前紧紧跟在旁,边走边说:“之前你同我说是f大的老师,我一进校门就开始找你,只后悔当初怎么没问你名字,害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连其他几个校区都找遍了,f大根本就没你这号人!”

    “找我?找我做什么?”

    “报你的课啊!兄弟,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还有,你是教什么的?”

    霍丞边走边看了眼手机信息,微微皱眉,下楼的速度也不自觉加快,两个两个台阶的快步往楼下跑,却在楼梯口被穷追不舍的李前拦住去路。

    “兄弟!”

    霍丞微愣,似才记起还有这号人,又记起当初自己随口的一句戏言,却被人家当成真理记到现在,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李前”霍丞站在树下的光里,半眯着眼睛问他,“什么专业?”

    “土木工程!我想休双学位”李前说。

    霍丞挑了挑眉,一抹自信的笑在唇边荡开,道:“后会有期!”

    转身走入绿影深处。

    学校主干道两侧林木高耸,斑驳树影下,社团招新搭建的蓝色布棚像两条长龙,看不到头,到处都是学生,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霍丞穿梭在人群中,眼神到处看,找寻着什么。

    走到篮球社前,看到几个带着小红帽的女学生正聚在一起逗狗玩,田园犬,外形十分俊朗,狗绳都自己叼着。

    刚要上前,突然一张传单从旁边伸出来,挡住了视线,接着就听一个纯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学要不要看一下,社团招新,先到先得!”

    霍丞眼睛染上笑,将传单接了过来,仔细对摺,留在手边,然后伸出右手,轻轻摸她的脸,擦去了汗,“太阳这么大也不知道在树底下避避,看这脸蛋,晒得红通通的”

    萧冉揉了揉脸,确实烫,“树荫下冷,还是晒晒太阳舒服些”

    冰冷的海水冻坏了她的身体,因此格外怕冷,大热的天气也是长裤长袖,在国外的那个冬天,他甚至担心她会熬不过那漫长的冬夜。霍丞按下心头那丝痛楚,牵她的手过来握住,指尖凉,轻声问她:“不是说在家里做小蛋糕,怎么到这发传单来了?”

    萧冉想到厨房的那些狼藉,咧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蛋糕失败了,龙棋的老师找他有急事,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就让他带我一起过来了”

    晃了晃手中的传单,厚厚一沓,大小颜色都不一样,“这些都是他们给的,以为我是学生”

    霍丞说:“不止传单吧?”

    萧冉低头揉了揉鼻子,看到大狗从美人堆里冲出来,指给他看。霍丞已握住她的手,牵起狗绳,慢悠悠朝停车场走。

    天空干净的没有一点浮云,头顶的树木茂盛青翠,落满阳光。

    萧冉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甬道上的鹅卵石,转着头欣赏夏日的绿色,风吹树动,有知了在叫,萧冉深吸一口带着草木芳香的风,觉得这里的世界真好,仿佛阻断了时光。

    目光飘回来,发现他在看她,似乎是一直在看着的。她睫毛颤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拿手摸摸脸,问:“脸上有东西?”

    霍丞浅笑,“只是想起你在这里读书的时候”

    萧冉站在人行道上,恍然回头,“那时我们就认识了吗?”

    “嗯,我们很早就认识了”他说。

    萧冉歪着脑袋想了想,问他:“我听龙棋说,你以前在山谷很有些成就,连海梁铁路和现在动工的南山码头也是由你设计修建的,你明明做的很好,为什么要改行当老师啊?”

    霍丞看着萧冉红扑扑的脸蛋,有片刻沉默,答道:“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一点是,我觉得当一名人民教师,很好”

    萧冉抬起头,又看着树叶上的阳光笑了笑,清黑的眼睛在光下闪耀出一种透明的光,她说:“我也觉得很好!”

    “霍丞”她念他的名字,“应该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他笑,“什么?”

    “老师啊”萧冉说,仰望他,“初见你的时候,我曾猜测过你的职业”

    从学校离开,霍丞带萧冉去康复中心看望老先生。老先生在一年前被龙棋接回国内,那时霍丞陪萧冉在国外医院做康复训练,分身乏术,龙棋也刚考上研究生,原本课业繁重,但龙棋不想再现跟流浪汉分面包的情况,执意要接回来。这一年里,除了上课,其余时间大多用来陪伴老先生。

    他说:你顾好嫂子就行,爷爷这有我呢,不用担心。

    天色渐渐暗下来,陪老人家吃过晚饭,霍丞带萧冉回了乡下的房子。

    山清水秀的地方适合休养,市区太杂太乱。

    等萧冉回房后,霍丞洗了煮锅,接了小半锅水放灶上。拧开煤气灶,红蓝色的火焰升腾上来。等水开的功夫,霍丞把冰箱里过期的果蔬鱼肉整理出来,扔去了外面垃圾桶。

    站在路边,车书会的电话掐着点进来,问了几句入职的事,觉得他们住在乡下,要是赶着上早课,怕是会不方便。

    “当初你说要在乡下买房子,妈妈就觉得不好”

    霍丞宽母亲的心,“这里很好,我跟冉冉都很享受住在乡下的日子,况且我一周也就三天的课程,过两年拿到教授职称,学校也会安排教师公寓,没什么不方便的”

    去年初阳去了一家外企工作,在那里认识了一个男生。他们的故事,烈女怕缠男。上个月初阳检查出怀孕,双方家长高兴的不得了,现在正热火朝天商量结婚的事情。

    也因为这桩事,龙棋又被车书会拎着耳朵念叨了几天,现在连家都不敢回。

    “想过再要个孩子吗?”车书会问。

    霍丞看了下二楼房间,窗开着,亮着灯,“暂时没想这个问题”

    “那以后呢,你们总要为将来做些打算”

    “她就是我的将来”霍丞说,“只要她还活着,我已经别无他求”

    萧冉洗过澡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发呆,下颌有块疤,用手摸了摸,很丑。她像讳疾忌医一样,马上缩了手,转过身背对着镜子,靠在洗漱台上发了会呆,脑袋空空的想不出个什么,跑出浴室。

    坐在桌前,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和钢笔。

    这两年,她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厚厚的笔记本上,文字简短,一句两句的,记录每天发生的事情。

    她咬着笔帽,托腮看了会窗外安静的夜色,写道:

    九月十五,晴

    今天他去学校办入职手续,以后就是大学老师了。

    霍老师,很特别。

    抽屉里放着一本相册,萧冉抱着,坐在床上看。翻过几页,看到霍丞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伴着一股淡淡药香。

    临睡前用汤药泡脚的习惯,已持续一年多的时间,冬夏无间断。起初并不是特别喜欢,只不想辜负他煮中药的辛苦,后来渐渐熟悉,总喜欢拉他一起。喜欢把脚踩在他的脚背上,喜欢聊天,看看闲书。时间如此消磨过去,竟只觉享受。

    她有时候会借拿笔,去偷偷瞄他看书的样子。

    她想,他或许是有所察觉的,只是任由她这么做而已。

    “发什么呆?”霍丞忽然问她。

    萧冉笑笑,摇头。

    萧冉两只脚丫子被热水泡的红通通的,睡裙下的小腿修长匀称,雪做的似的,白的扎眼。霍丞默默看了会,给她盖上凉被,说:“下个月我就要跟班学习了,我们要不要趁这段时间把房子装修一下,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来”

    “你要自己动手?”

    “自己画设计图,请工人来做”

    乡下的晚风清爽通透,带着一丝稻香从窗外流进来。萧冉将相册翻去下一页,看到了两只小猫的照片,是在一栋房子的客厅里拍的,当时应该是冬天,壁炉里烧着木柴。

    萧冉指了指,仰起脑袋,“想要这个”

    霍丞顺着看,看到她手指点的相片是枫之巷的房子,有些发怔,知道她是希望借这些熟悉的装潢家具,可以想起一些事情。两年前的事情,如今只要想上一想,仍是心痛难忍。那时她大病初醒,苍白脆弱的如一片雪,听不见,也动不了,眼睛里满是对这个陌生世界的不安和害怕。

    那时她问他:你是谁?

    后来医生告诉他,她的身体被注入过大量神经毒素,这种从毒蜘蛛体内提取的神经毒素,不仅严重损伤了她的脏器,更是对大脑神经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在过去一年,近两年的时间里,他带着她遍访世界各国,寻遍名医,可得到的答案却一般无二:要想恢复成以前的样子,概率几乎为零。

    霍丞摸摸她的脸,又凑过去靠了靠她的额头,将她抱过来,同她一起看相册。

    “这是什么时候拍的?”萧冉指其中一张。

    “前年中秋,那时你到港城出差,我去找你,这是在吃晚餐的时候拍的”

    萧冉看着自己明艳的笑脸,只觉哪里都怪,也不懂,是好受还是难受,“那这个呢?这个男人是谁啊?”萧冉又指一张。

    霍丞一看,气的捏她的脸,“还好意思问我,那时我们吵架,你自己跑去酒吧看脱衣舞男跳舞”

    萧冉目瞪口呆,“舞男?”

    “嗯!”

    “我真的去看了?”

    “不仅看了,还摸了”

    萧冉捂着嘴笑,“真的假的?”

    被霍丞敲了一下额头,“还笑!”

    “那,你一定很生气吧?”

    “气!”霍丞搔了搔她的鼻梁,“气得我胃疼了好几天”

    萧冉奇怪,“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吵架?”

    霍丞微微偏头,跟她靠在一起,“一些小事,不值得提”

    萧冉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唇角,继续翻相片,自言自语道:“那我以前还真是不懂事,干嘛要为了一些小事跟你吵”

    又絮絮叨叨看了一会照片,萧冉身体还很虚弱,看东西模模糊糊的,她揉了揉眼睛,又搂住他的腰,将脑袋靠在他怀里蹭了蹭。

    霍丞问:“困了?”

    萧冉眼睛因顿而泪雾蒙蒙的,点了下头。霍丞收拾好床上的相册,扶她躺好,将一个柔软的枕头垫在她脑袋下,又关了灯。她便就在他悉心的照料下,乖乖闭眼。

    夜晚,月亮溜出云层,有夏虫在叫。

    短暂的安静后,她睫毛动了动,又慢慢睁开了眼,看到床边霍丞的背影。

    很高,背脊挺直。她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脱衣。

    霍丞察觉了,微微回过头看向她。她眼神闪了闪,缓缓移开,“以为你出去了”

    霍丞微微笑起来,“我一直在,快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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