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用完早饭,山谷建筑公司的几个同事带着一群工匠木匠就过来了。眼镜兄把屋前屋后参观了一圈,赞叹了几句地理风光不错,然后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想怎么倒腾,中式的还是西式的?不过咱也别崇洋媚外了,田园风格就很合适”
霍丞把一本相册交给眼镜兄,说:“按枫之巷的标准布置”
之后便把房子全然交了出去,提上行李,带着萧冉坐上前往梁城的高铁。
高铁是崭新的,萧冉坐在商务座椅上,看着车外的房屋树木化作重影,飞速掠过,又转过头直勾勾看着霍丞,嘴角弯弯,满眼崇拜与骄傲,眸子亮的像点了星星。
“……”霍丞被她看的愣了愣,脸上红晕飘过,“笑什么?”
萧冉咬着吸管,含混道:“我开心”
霍丞倏地一笑,伸手将窗帘往上推了推,阳光照在她的大腿上,暖意融融。
列车到梁城站是下午三点,来到预定的酒店,霍丞叫了客房服务,让餐厅送一份披萨上来,“先吃点垫垫肚子,等休息好了,我们再出去”
“嗯”萧冉点头,乖乖抱着衣服洗了澡,出来的时候披萨已经送上来,还有一杯热牛奶。
萧冉坐在桌前慢慢吃着。
时间尚早,外面还有粉色的云霞。萧冉想,原来这就是她出生的城市。
贤惠的霍丞,正认真叠她的裙子,眉目清明,无一丝浮躁。她不由自主摸摸耳朵里的助听器,心中一抹不明的情绪悄悄涌动。
明明身体疲惫,可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萧冉很难入睡。
霍丞冲了澡出来,她仍是睁着眼,看着他。他原是想做一下课件,转过头,她还是在看他。笑中带着一丝无奈,索性上了床,抱着她,“别看了,快睡吧”
萧冉窝在霍丞的臂弯里,问:“霍丞”
“嗯?”他身上有清清的味道。
“你为什么会娶我啊?我不漂亮,也不聪明”
霍丞温暖一笑,“因为我喜欢你啊”
萧冉脸上红晕飘过,垂了垂眼睫,“我虽然脑子坏了,可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你对我好,我全都知道……其实以前的事情我已经没什么印象,我不记得我们曾经是否相爱,所以就算你觉得烦了,我是不会”
“冉冉”霍丞及时捂住她的嘴巴,面有肃色,“再说这些伤人心的话,我可要生气了,除非你觉得我生气也无所谓”
当然有所谓!萧冉沉默。
霍丞摸摸她的头发,温柔地说:“萧冉是这个世界上顶聪明,顶漂亮的人物,我不许你说她坏话”
萧冉的心,忽然温柔无声,“霍丞”
“嗯”
“你的第一堂课,我想去听”
“好”霍丞说。
萧冉满足地笑,抓着他的手臂,情不自禁在他唇上吻了吻,有些生涩。他迟了一秒钟,很快回应了她的热情,伏在她上方,唇瓣软热的贴着,鼻尖轻轻蹭着,渐至热烈。
缠绵悱恻到关键一刻,他却突然停了下来。他从未有过如此举动,不禁喘息着问:“怎么了?”
他仍在喘着粗气,歇一会,将她汗湿的长发捋到枕旁,温柔地说:“明天还要去看望岳父岳母,我们这样,不好”
“……”萧冉咬着唇,将脑袋往他怀里埋了埋,双颊通红。
他搂住她温热而瘦小的身躯,感受她心脏在鲜活的跳动。
“冉冉”他低低一唤。
“嗯”她在困顿中回应。
霍丞微笑着凝视着她,眼里的宠溺泛滥成灾,听到她绵长的呼吸,伸手摸摸脸,原来是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他们去墓园看望了萧冉的至亲,待了许久,离开的途中路经一座寺院,看到寺里正在筹办祈愿法会。霍丞停了车,牵着萧冉走进去,在香火鼎盛的大寺点上一盏长明灯,供奉在佛陀案桌上。
星星火光在眼中跳动,萧冉转过头问霍丞:“你给谁点的?”
霍丞说:“给一个,跟我们无缘的人”
“谁?”
霍丞微笑着摸摸她的脑袋,牵着她走出大寺,跨过高高的门槛,回头见一席褐红僧衣的老者坐于佛下,眼神悲悯,轻摇铜铃,虔诚的梵语盘旋回绕,绵绵不绝的灌入耳中,在这样神圣的氛围中,仿佛整个心灵都被荡涤一般。
寺院之外,高耸的古墙绵延十里,檐牙高啄,错落有致。
城墙下经营着许多小店,客人不少,大部分是来参加法会的当地居民。因为天气炎热,屋里好几台风扇哗哗作响,霍丞怕她难受,选了最外边靠街的桌子。
法会斋戒七日,连烤肉摊也不售卖酒肉,信与不信的,都怕亵渎了神灵。
霍丞怕她吃不惯,问:“要不要去其他地方吃”
萧冉摇头,“这家店的食物闻着很香”
于是两人点了特色的面饼,烤蘑菇,还有菌菇清汤。
法会十分热闹,大太阳下,行人往来如织,街对面有许多售卖小玩意儿的小摊子,其中一个摊位比较特别,是一个断了右手的年轻男人,正在捏泥人卖。他的泥人栩栩如生,但是与其他热闹的摊位相比,较冷清。
萧冉多看了几眼。
霍丞察觉到,拉着她过去。
摊主见有客人,热情地将自己最骄傲的作品一个个摆正了,招呼他们看。都是以动漫人物为原型的人偶,萧冉喜欢那个流川枫的泥偶,觉得他跟霍丞很像。
霍丞笑,付了钱。
走回店里,老板刚端上烤好的蘑菇,萧冉等不及用手抓了一块,沾了酱丢进嘴里,酥香鲜甜,“真好吃!”
下意识抓了一块送到霍丞嘴边,手却在半空停住,原本弯弯的嘴角卡了一下,踌躇片刻,自己吃。瞬间却又被霍丞抓住手腕,他看她一眼,张口咬住,“小气!”
萧冉低眉浅笑。
霍丞注视着她,她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吃着东西,玩着相机,脚在桌底下晃荡,时不时踢到他的鞋子。
霍丞心中微动,拿桌上的水瓶,帮她打开。
萧冉拉动镜头,能清晰看到城碟砖石,关隘下悬挂的大红灯笼,夏日灿烂而盛大,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他身上沾染了寺院淡淡的檀香,还有阳光的味道。她就想到了在港城的那张照片,抿抿唇,“霍丞”
霍丞微微抬眸,“嗯?”
“……我,我们可不可拍张照片啊?我跟你”萧冉说。
霍丞愣了一愣,继而微笑起来,接过相机,从后面搂住萧冉,声音清亮地道:“萧冉同学,准备好了没有!”
萧冉看他兴致高昂的样子,低下眼生涩地笑了,脸蛋红扑扑的,很快又昂起头,说:“准备好了!”
霍丞笑着,单手举高了相机,按下快门。
就这样一路玩,一路逛,直到十一黄金周的最后一天,他们才慢悠悠的回到海市。那时房子已经重修好,霍丞开门进屋的时候,看到全新的房子,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他们真的回到了两年前,回到了枫之巷。
不同的是,客厅整面的落地窗对着开阔的田野,厨房大了许多,绿植还没种上。
萧冉小孩似的,楼上楼下跑了一圈,她穿着运动鞋,把木质的地板踩的咚咚响,小猫大狗就在后面追。
“慢点!”霍丞把行李箱拎进客厅。
“这里真的是我们以前的家吗?太棒了!”萧冉从楼梯上冲下来,撞进霍丞怀里。
他也笑得眉眼弯弯,伸手搂住她软乎乎的腰肢,免她跌跤,柔声说:“是,这就是我们以前住的地方,不过少了很多画和摆件,这个任务就交给你啦,慢慢布置”
“嗯!”萧冉说,看到客厅新装好的壁炉,兴奋道,“等天冷了,我们可以在这里烤红薯吃!”
“这是个好主意”霍丞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
小猫又开始糟蹋东西了,前段时间送来的杂志和报纸本来整齐的摆放在桌上,一时没留意,已经抓挠了一桌一地。
他伸出手指,点了两下猫脑袋,算是教训过了。那小猫在他的鞋面一蹲,喵喵叫着,竟抱着他的裤脚,打起微微的呼噜。
明媚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铺满客厅。都是新报,霍丞捡起一张,随意翻看着。
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很熟悉,过去的记忆早被打散,但他的一举一动,都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好似在过去的某个时间,某个地点,曾出现过这样的画面。
她的心,忽然好生难过。
傅修直第一次登门拜访是在周末,那时他们正在院中栽植玫瑰花,爬墙玫瑰,就种在屋前常年光照的地方,过两天还要弄一个架子,以后可以在花下喝茶。
霍丞培土,萧冉扶藤,戴着一顶草帽。
小动物在旁边撒欢。
金色的稻穗一眼望不到边际,傅修直开着车从田间公路经过,隔着一段距离,一眼就看到了霍丞,他穿着白色短袖,牛仔裤已经磨褪了颜色,脚上蹬着一双沾满泥巴的橡胶靴子,活脱脱一个农民叔叔,哪还有半分霍总的光鲜模样。
这是这一年多来,他第一次见他。
“还以为你要留在国外,这辈子都不回来了”傅修直看着他,说。
霍丞浅笑,“她想回来,我们就回来了”
傅修直回头看了下在厨房泡茶的萧冉,就又想起两年前,她在寒风中的那个笑,诡谲而魅惑,他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两人坠入深海,一瞬间只觉心神俱灭,阵脚大乱。如今再想起,仍是心惊肉跳。
过了很久,他才明白过来,那其实是一种绝望的笑。
她在跟他做最后的诀别。
很难想象,那时的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选择在爱人面前,做出这样残忍的决定。
往昔历历在目,那一晚,市局出动了所有人手在事发海域展开搜救,救援持续两天两夜,却一无所获,雨一直在下,天寒地冻,每个人都面如土色,几乎绝望。
搜救船一艘接一艘的回到岸上,穿着潜水服的军人垂头丧气,觉得凶多吉少。
只有傅修直不肯放弃,领着精锐扩大搜救范围,他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信念支撑着他,硬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甚至不敢往下细想,海那样大,如果一直找不到,他还能找多久?
就这样又找了几个日夜,最后找到霍丞时,傅修直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只觉浑身所有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抽干了,腿一软,差一点就从礁石上跌了下去。
霍丞和萧冉两个人,被海水冲出海市,冲进了数十海里之外的一处红树林里,两人气息微弱,大半身体都被泡在污浊的海水里,可他的手却死死抓住她的手,“指骨冰冷僵硬,任医护人员用尽办法,也无法将其掰开,就像长到了一处。
那一刻,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或许在他最后一丝生命耗尽之前,仍试图把她送回岸上,奈何身负重伤,体力不支。他以为必无活路,才会这样死死握住,任海水也冲散不开,仿佛就要这样走上黄泉路,走过奈何桥,到下一辈子。
并不是所有的孤舟,都能靠岸。
万幸,最终他们两个人都活了下来。
“她还是没能想起来?”傅修直问。
霍丞很轻地摇了摇头,拍掉手套上的泥土,脱下来,放到桌上。
萧冉就是萧冉,就算她已经忘记了一切,忘记了他,可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呢”傅修直又问。
“我怎么?”
“真就只打算当你的大学老师,不回山谷了?”
霍丞停了少许,道:“我欠你的,这辈子已经还不清楚了”
傅修直见缝插针,“那就回来帮我打工”
霍丞这辈子,只给傅修直一个人打过工,离职时就算没有签竞业限制,霍丞也不可能再投入其他公司麾下,为其效力。如今海梁铁路已竣工通车,南山码头正在施工阶段,这是霍丞在出国之前拿下的项目,填海计划和南山码头,同时也是霍丞在山谷的最后一个项目。
霍丞笑起来,“债多了不愁,先欠着吧。我很享受现在的生活,你不知道,昨天太阳很好,我跟她坐在田埂上看农户挖了一上午的荸荠,忙没有帮上,荸荠倒是吃了不少”
乡下确实舒服,清风徐徐,舒适惬意。带着稻香的风扑面而来,仿佛,肺里污浊的空气,也能这样被净化掉。
萧冉端着下午茶从屋里出来,烤饼干和茶壶,给两人各倒上一杯柠檬冰茶,就乖乖在霍丞身边坐下。
大狗伏在她脚边,酣然入睡。
萧冉摸摸狗头,无意对上傅修直的目光,回一个礼貌的笑。
“你认得我?”傅修直问。
萧冉摇了下头,“在报纸上看到过,山谷的董事长,霍丞的前上司”
傅修直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颇有些颠倒众生的感觉,喝一口茶,又转着头看了圈这栋两层小楼,院中疯长的植物,真心说道:“房子不错”
“谢谢”
温暖的阳光慢慢爬下屋檐,一只手在圆桌底下拉住她,萧冉转过头,笑着将手交叉进他的手。
当大梦初醒时,她记不得自己是谁,记不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那股力量却那么强烈,有什么东西是急需要被找回来的,是她找了很久很久,也要找回来的。
她忽然很害怕,她忽然,看到了站在人群外的他。
大概世界上有一种感情是完全出于身体的本能,你相信吗?那时她不知道他是谁,甚至叫不出他的名字,可是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引导着她,让她觉得,她应该,是认识这个人的。
他看她的眼神,让她相信,他们曾经一定是亲密无间,有着深深的眷恋,仿佛倦鸟归林,亦仿佛孤舟靠岸,才会强烈的渴望从他那里得到温暖和慰藉。
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觉怅惘伤痛,所以她问他:你是谁?
三人一道吃了晚饭,仍是霍丞掌勺,萧冉打杂。
时令的蔬菜瓜果,全是热心的邻居送的,菜是地里头新摘下来的,鱼也是刚从小河里打上来的。乡下就是好,邻里和睦,处处都是满满的人情味和烟火气。
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傅修直回了市里,临走之前看了看萧冉,眼神不明不白的,问道:“你觉得霍丞这个人,怎么样?”
萧冉抱着猫,浅浅一笑,表示再没有人比他更好。
“我也觉得很好,只可惜”
停了一停,傅修直两手倒背在身后,搭在一处,他微微俯低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霍丞要是个女生,就更好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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