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恳求, 勒壹一行本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况且救下一个身陷噩梦的城市，对红皇帝并非什么难事。
就像对付普通丧尸或邪恶亡灵，对茧女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一样。
甚至, 他的能力不像一开始的茧女那样, 需要自残来换取, 战斗难度比茧女更低，只需要站在原地不动，自然有梦中的臣子为他解决。这样不叫皇帝，还有什么能称为皇帝？
些许调侃没有激起昆廷大帝的任何反应, 头戴鲜红冠冕的老人仅仅是点点头, 便当先往这片海底山谷的中心, 即便隔着丛丛水草，依然能辨认的光芒焕发之处。
心情有些低落的茧女走在他身边, 不知为何却觉得红皇帝依然孤身一人。
于是背生蛾翼的小女孩向后朝怔愣的九只水母招招手。
“救人动作要迅速, 你们也快一点。”
“好, 好！”粉红水母连忙飘起来, 伞面上淡粉色竟然显出了几分愧疚, “大家跟上。”
九只水母摆动触手, 喷出内腔的水流，急忙追上来。
虽然追上来，但她们也不敢越过红皇帝和茧女, 隔着几米坠在后面。
甚至不敢发光说话交流, 绿水母中的一人和粉红水母并肩, 伸出细长触手勾住粉红水母的触手。
极其微小的电流在她们触手交缠处跳动。
次声波, 发光频率, 索纳尔人已经表现出了两种交流方式, 生物电交流是第三种。
“阿嘎丽丽, 这些，这些奇怪的，呃，奇怪的人，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粉红水母阿嘎丽丽，能成为信使，有她是最后几个才遭遇扭曲的人的原因，也有她过去本就经常奔走在两个部族间的原因。
绿柱部族的人不少认识她，比如这个来搭话的绿水母。
“阿嘎丽丽，”她传递过来的电流变得更微小，充满了偷偷讲小话的氛围，问，“这些奇怪的人，难道是那些喜欢做科幻梦的梦者，喜欢提的那个，那个外星人么？”
索纳尔人最喜欢的文艺作品，就是那些喜欢构思梦的梦者编织的幻梦泡泡，这可比大家一起跳舞，或者纯粹音乐有趣多。而随着最近十年对海底火山的热能开发，心灵之海的几次更新升级，进入一个技术黄金时代的索纳尔人梦者，如今最喜欢编织的幻梦泡泡，就是科幻梦泡泡。
绿水母可体验或不少科幻梦泡泡，之前那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怪物无法沟通就算了，现在遇到红皇帝和茧女这样可以沟通，长相又明显不像索纳尔人的智慧生命，她很难不想到外星人这个概念。
原来真的有外星人。
原来外星人会来帮助她们。
“应该是……”阿嘎丽丽回答她，“这两个外星人，说它们的敌人制造了我们星球上的灾难，所以它们过来保护我们。”
仔细回忆那个头顶红圈的外星人说的话，阿嘎丽丽一边说，一边摆动触手做肯定的姿势。
绿水母不由沉默了片刻。
她内心充满被拯救的感激，但外星人和一些怪物相似的外形，还是叫她难以完全相信对方。
但这个时候除了依靠对方别无他法，一边酝酿之后的道谢，她一边用电流传递过去苦涩的心情。
“真想知道外星人的科技，是我们太落后了，才会觉得发生的一切像是诅咒和魔法吧。”
“……”阿嘎丽丽不由沉默。
体验过那次传送，她已经不怎么相信科学了，她觉得就是魔法。
远处，新的怪物意识到敌人出现，向这边汇聚。
【诺丁之梦】将这座水母们的城市化为一片密林或许并非随机，尽管奇怪地形成了不应该出现的群体——比如说一
只猫像是国王统领成百上千的山鼠，像是军队一样向他们冲锋——但扭曲的索纳尔人变成的怪物，或从梦中凭空诞生的怪物，不管认识不认识，从它们的模样就能看出来，是生活在森林中的动物。
只要能像他们一样，一边抓住那些动物，一边往城市中心走，就能看到，噩梦覆盖的地方越来越多，奇异的半透明水草逐渐变成了一棵棵参天巨木，又厚又软的枯黄落叶将地面铺面。
倒下的树木横过一条水流潺潺，却不和海水交融的小河。断木的一面长满青苔，比手指还细的小蛇嘶嘶爬过青苔，留下一道痕迹，下一秒却又摆动身体，像海蛇一样，在水底游动起来。
若非抬头还能看到冰层形成的穹顶，若非“水天使之翼”和“水下呼吸”两个神术还在起作用，勒壹会觉得他漫步在五星国东北的深山中，就差带上一杆猎槍去打狍子。
“梦魇有两种制造噩梦的方法，”瑟芮法安在勒壹耳边说，“第一种你已经体验过，在晴空塔，在菏庄市，祂放大人们内心的恐惧。因为这些恐惧来自人们的潜意识，所以即便不符合逻辑，他们也会相信，也会在现实中上演。
“第二种噩梦，则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是梦魇的收藏。”
梦魇收藏那些噩梦，那些死于噩梦的生命们的噩梦，在必要时，将这些噩梦重现，杀死更多的生命，制造更多的噩梦。
原来如此，勒壹想，现在他漫步其中的这个噩梦，会是森林中谁的噩梦呢？
红皇帝沉默，他携着【诺丁之梦】，逐渐靠近了水母城市的中心。
茧女和水母们，再一次进入梦里。
她们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支正在行军中队伍中。
这是一队朝圣者。
他们要前往红宫，去见刚登基的皇帝，去瞻仰他展现的圣迹。
沿途富人毫不吝啬地施舍金钱，甚至加入其中，身在队伍里，就有免费的黑面包和清水可以吃，可以喝。
于是这些朝圣者一路对遇到的人大声呼喊，道：“兄弟，朋友，一起到红宫去！”
再一次遭遇扭曲，变成智人形象的阿嘎丽丽，还有另外八只绿水母，完全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模样，忘记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也在呼喊：“兄弟，朋友，一起到红宫去！”
“皇帝将在半年后举行婚礼！他准备展现圣迹，他准备邀请全城的人大吃大喝三天！
“八芒星保佑他得到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保佑我们还没出生的下一任皇帝……来吧，兄弟，我们一起到红宫去！”
意志抗住了扭曲，记忆和身体没有遭遇修改的茧女，扑扇背后巴掌大的蛾翼，飞起来。
她从空中眺望这只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的队伍，发现那些出现在道路两边的鬼祟身影，那些从道路两边密林里投来恶意眼神的家伙们，只要走出来，飞出来，爬出来，来到大道上，身影就摇摇晃晃地拉长，变成了人的模样，穿上衣服，戴上帽子，汇入了队伍里面。
现实里，这些再一次被覆写上朝圣者模样的人，应该会走在红皇帝身边？
这应该是红皇帝唯一能窥见自己梦的办法。
尽管他看到的也不是真实的人。
头戴鲜红冠冕的老者，行走在一群各种动物变成的朝圣者间。
于凭空出现的大道上迈步，他们抵达了城市中央。
“是树啊。”勒壹说。
一棵巨大的，上百人才能环绕的树，虬结的树根扎在海床上。
它从树干到树根树枝，都漆黑无光到仿佛是画中剪影，充满不祥的气息。风，或者水流，从它光秃秃的树枝间掠过，发出成百上千哨子一同吹响般的尖锐声音。
不只是它这样，它周围一圈树木，全都是这种漆黑不祥的模
样，就差成群黑乌鸦停在它们树枝间。
“这里原本应该是索纳尔人维持一个部族心灵之海的装置，”瑟芮法安说，“即便是现在，它仍然在运作。或者说，噩梦的主体不止想覆盖了它，也在融入它。契约者，破坏它”
顿了顿后，他给勒壹解释，“这恐怕是梦魇选择的降临通道，索纳尔人的集群意识是她们文明技术的集大成之作，却天然契合梦魇的能力，如果让祂借用索纳尔人的集群意识降临，祂甚至不会太遭遇蓝星宇宙的排斥，也不太会给规则压制。”
蛾母降临后，蓝星解决得还算轻松，就是因为蓝星宇宙也在排斥和压制蛾母。
但梦魇选择索纳尔星球制造灾难，甚至愿意徐徐图之，缓慢制造降临通道。
蛾母已经降临两次，祂都还卡在屏障间，恐怕就是为了取巧降临进来，用索纳尔人的集群意识借壳上市，避开排斥压制。
事情的严重性，勒壹完全明白了。
“你的噩梦，是在树木间传染的枯萎病啊。”
觉得病毒来自外界，所以驱使森林里所有动物攻击外来者。
勒壹对着漆黑巨木低声感慨，在巨木前方站定。
【诺丁之梦】里，朝圣者们看到道路前方，出现了一棵苍老的枯萎树人，一棵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怪物。
朝圣者们停了下来。
他们不是军队，也没有携带武器。此刻面对扬起藤蔓的枯萎树人，只是一个个举起了手。
“天佑诺丁！”
他们呼喊。
噩梦在融合绿柱部族的集群意识，但尚未完全融合，也就是说，噩梦尚未完全覆写掉绿柱部族的集群意识。
但程度也有点深了，光凭眼睛不太好分辨两者区别。
红皇帝抽出了重剑。
古朴重剑插入漆黑巨木的树干，鲜红如余晖的光沿着嶙峋树皮间的缝隙向四面八方扩散。
一株红蜀葵从重剑插入的地方生长出，鲜绿的枝杆上盛开了三朵余晖花。
共鸣中勒壹与红皇帝一起道：
“安息吧。”
【诺丁之梦】里，呼喊后的朝圣者们看到枯萎树人燃烧起来，迅速变成了灰烬。
他们高兴地再次呼喊。
“天佑诺丁！天佑皇帝！”
余音回荡在勒壹耳边。
他不发一言撤掉了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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