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赫连景云淡风轻的模样,天圣帝手指攥成拳,朝着他一拳挥过来,赫连景被砸中侧脸,没站稳,往后踉跄两步,嘴角溢出鲜血。
“又骗我!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天圣帝大怒,一双眼阴翳,猩红可怖,“你说,朕是该以欺君之罪判你的刑,还是以你背信弃义为由,与你割袍断义?”
这是有生之年,赫连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生气。
跟印象中小嘴叭叭混话连篇的程三宝判若两人。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动怒了。
单膝跪地,赫连景垂目望着地板,“臣无话可说,任凭皇上处置。”
“滚!”
赫连景出了正殿,老远就见年年靠在不远处的红漆柱子上。
“爹爹——”小家伙一见他,撒腿跑了过来。
当看清楚赫连景嘴角的血迹,年年顿时满脸心疼,“爹爹,您受伤了?”
赫连景道:“之前喝了太多酒,不小心绊倒磕了一下,不碍事。”
年年抓着他的袖子,“回去我给爹爹上药。”
“好。”
开春夜风寒凉,赫连景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才进去。
北蘅留意到赫连景回来后状态不对,但没在宫宴上直接问,回府后才开口,“皇上问你关于年年的事儿了?”
赫连景嗯了声。
北蘅望着他红肿的嘴角,挑眉,“看来他气得不轻。”
赫连景忽然笑了下,“他让我滚。”
北蘅说:“皇上把你当兄弟才会气你瞒着他,改天找个机会去给他道个歉,他还不至于记你的仇。”
“好。”赫连景应了声,拉着年年回屋。
今天晚上小七不回顾家,住娘家,顾知温也留了下来。
加上家里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媳,这会儿一帮人正在老太太的千禧堂热闹。
岁岁之前就来喊年年了,赫连景没让去,说年年刚从宫宴上回来,困了。
“爹爹撒谎,我根本就不困。”年年拿着小瓷瓶,一面给他爹上药,一面气哼哼地说。
赫连景看他片刻,忽然伸手在他小脑袋上揉了揉,“年年……”
“爹爹,怎么了?”
“其实你还有个哥哥。”赫连景的声音温柔而富有耐心,“他现在当了皇帝,过些日子会亲自来大燕见你,接你回去。”
年年问:“哥哥是爹爹亲生的吗?”
“不是。”
“那年年没有哥哥,只有爹爹。”
赫连景知道他听得懂,“庆国皇宫才是你的家。”
小家伙摇头表示抗议,“没有爹爹,就不是家。”
——
锦绣院里,从老太太那儿热闹回来,小七就赖在林水瑶屋里不肯走,她今天晚上想跟娘睡。
林水瑶倒是没意见,可把顾知温给憋屈坏了,等了八个月,好不容易等到媳妇儿回家,却是能看不能吃。
“小七,岳母怀着身孕呢,你一个习武之人,晚上睡觉还爱踢被子,万一一个不小心踢到岳母,那可如何是好?”
小七抱着林水瑶的胳膊,脑袋靠在她肩上撒娇,“娘……”
林水瑶瞥了眼顾知温幽怨的小眼神儿,笑了,望向自家闺女,“回去吧,你想跟娘睡,改天什么时候来都行,可知温和你公婆等了你大半年,如今你回来了,总不能不打照面就窝在娘家,不像话。”
顾知温一听岳母向着自己,面上很快露出笑意,走过来拉小七的手,“媳妇儿,回家了。”
小七依依不舍地松开林水瑶,被他拉着走到门外就不走了。
顾知温回头看她,“怎么了?”
小七说:“累了,不想骑马,不想坐车,你背我回去。”
“好。”顾知温麻利地蹲下身,小七顺势趴在他背上。
夫妻俩没多会儿离开了义王府。
林水瑶让人去送,下人们打着灯笼远远跟在后头。
小七虽是习武之人,体态却轻盈,顾知温背起来一点儿都不费力,他走的挺平稳,甚至还加快了脚步。
小七拍拍他脑袋,“忙着回去干嘛呢,走慢点儿。”
顾知温挑眉,“以为让我背你,把我体力消耗完,一会儿到家就能躲得过了?”
小七脸色一下子红得像番茄,“一开口就不正经,我不在的这八个月,你是不是跟他们出去厮混了?”
顾知温心不虚气不短,一脸平静,“我说了不算,一会儿你好好检查检查。”
小七歪着脑袋看了看他俊美的侧颜,忽然伸手捏捏他的脸,“还是小时候可爱,长大了就知道欺负我。”
顾知温放缓脚步,唇边弯出笑意,“知道我会欺负你你还嫁给我,那说明你愿意让我欺负。”
小七突然噎住。
这不要脸的本事,跟谁学来的?
“小七。”顾知温突然唤她,声线微哑。
“嗯?”
“我想你了。”
听他说出这四个字,小七心里一阵触动。
“八个月零九天,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该变成行尸走肉了。”
小七忽然将脑袋埋在他颈窝里。
这次跟着景儿哥哥出征,她见识到了真正的战场,漫天硝烟满地的血,有好几次,她都感觉自己险些一脚踏进鬼门关再也回不来。
“知温,我也想你。”她没抬头,声音闷在他颈窝,却让他满心欢喜。
“那我回去给你讲故事,书里的故事。”
小七:“……”
明明正在煽情,这混蛋是怎么一步带歪到这儿来的?
——
那对小夫妻走后,北蘅才进屋,坐在林水瑶旁边自然而然地给她按摩小腿。
林水瑶瞧着他,“以后是不是该改口叫你一声程阁老了?”
北蘅说:“把我喊老了几十岁。”
林水瑶送他一个白眼,“你以为自己很年轻?”
都几十万岁的人了还装嫩。
北蘅不疾不徐道:“你要非说我老牛啃嫩草,那我也没意见。”
林水瑶被他逗笑,笑了一会儿想到赫连景,“之前在宫宴上,景儿回来的时候我瞧着不大对劲,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北蘅没瞒她,“景儿一直都知道年年的真实身份,但他瞒了皇上,皇上得知后很生气,动手打了他。”
“啊?”林水瑶惊了一下,“这俩人可是十几年的兄弟,不至于闹到动手的地步吧?”
北蘅说:“皇上那么信任景儿,景儿却瞒着他,他生气不是很正常?”
“倒也是。”林水瑶点点头,“换个立场,我那么信任你,你要是有事儿瞒着我,我也不会轻易原谅你的。”
北蘅给她按摩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
天圣帝昨天晚上宿醉,早上没起来,让小贵子对外称他身体抱恙,不上朝。
小贵子说:“皇上,景将军求见。”
“不见,让他滚!”
天圣帝翻了个身。
小贵子觉得他这位主子连呼吸一下都是带着怒气的。
不敢惹不敢惹,他转身就出去回话,没敢照原话说,只说皇上昨夜喝多了,今天一早有些头疼,不见任何人。
赫连景了然,“原本我是来给皇上赔罪的,既然他龙体抱恙,那我去军营了。”
目送着赫连景走远,小贵子又折回去,“皇上,景将军去军营了。”
天圣帝装没听见,吭都没吭一声。
——
三个月后,庆国国君楚奕亲自出使大燕。
顾崇现在是从四品鸿胪寺少卿。
原本迎接来使的活儿是他们鸿胪寺的,偏偏天圣帝下了口谕,让赫连景带头。
明天就是庆国来使入京的日子,赫连景在傍晚时分回了府。
年年一如既往地,一见他就扑上去要抱抱。
大概是小孩子天生有异于大人的第六感,赫连景总觉得今天的年年特别黏人。
“爹爹,今天会在家陪年年吃饭吗?”
他端来一盆水,要给爹爹洗手。
赫连景笑着,把手伸进木盆里任小家伙轻轻搓揉。
“爹爹……”年年洗了一会儿,又喊他,一双乌黑大眼里隐隐有水光闪烁,“你不要把我送走,好不好?”
赫连景听着,心里像被虫子蛰了一下。
哪怕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把这孩子留在身边一辈子,可到底是亲手养了七八年的,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我不要哥哥,我要爹爹……”小家伙低着头,声音明显弱了下去。
赫连景将手从木盆里伸出来,拿过旁边的干毛巾擦了擦,随后捏捏他的小脸,“走,去爷爷屋里吃饭。”
年年的身世,赫连景还没跟程大郎坦白,家里知道的也就五房那小两口。
程大郎一向宝贝这个孙子,见着他就笑眯眯的,问他肚子饿不饿。
年年摸摸肚子,说饿了。
程大郎马上让人传饭。
饭桌上,提起了明天迎接庆国来使的事儿。
年年一直记着赫连景跟他说的,他有个亲哥哥,在庆国,是国君。
听到爷爷说庆国国君明天一早入京,年年的小脸唰一下白了。
程大郎察觉到异样,忙问,“年年,怎么了?”
年年捏着筷子抿着小嘴,心里堵着,一句话也没说。
赫连景给他剥了个虾,声音很温柔,“快吃吧。”
年年怕爷爷再问,抽抽鼻子,哽咽着吃了半碗饭,说要去找岁岁,提前下了桌子。
父子二人留在房里有话要说,谁都没留意。
等入了夜赫连景回到自己屋里,没见到年年,他找来下人一问,下人纷纷摇头说孙少爷出去就没再回来。
赫连景眉头一皱,去了二房四房五房几个院子一一问过来,所有人都说没看到。
赫连景这才意识到,年年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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