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句“走了”之后,吴梦梦就没再单独见过许霄繁了。
她用一个月的时间,交接工作,准备材料。然后奔赴了阴雨绵绵的伦敦。
期间成睿来过几个电话,问起关于视频的风波,吴梦梦用了对待所有人的官方答复:“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无聊,可把我害惨了。不过幸好,我那天整理完物品后就去了东阳市,否则在那间屋子里住一晚,真是后果不堪设想,也不知道厕所和床边有没有被装摄像头,我听说警方已经通知那家酒店暂停营业,整改后待检了。”
成睿笑了笑:“怎么突然要出国?”
吴梦梦也陪着笑道:“公司现在没我什么事儿了,电影票房成绩不错,公司考虑到视频风波对我本人造成了一定影响,所以就给发了奖金,放假补偿。我出门转一圈,看看世界,找找灵感。”
“意思是很快回来?”
在大集团里浸润了这么久,有着不俗模仿能力的吴梦梦,说几句场面话还是手到擒来的:“当然了,我家在北京啊,最多一两个月就会回来。”
她用旅行当借口,可以略过原因及目的地的解释。
对于成睿这个人,吴梦梦觉得与他维持着君子之交,或许将来还有能互相帮上忙的地方。
成睿问:“许总陪你一起去?”
吴梦梦又笑出了声:“哈哈哈,上次让你见笑了,他不去。”
“你们和好了?”
“也……算和好吧。”
成睿用故作失落的语气风趣道:“唉呀,这对我来说可真不是个好消息,如果你们分手了,记得告诉我,给我个追求你的机会。”
“成总这玩笑可开大了。”
“我可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成睿道。
电话那头的吴梦梦沉默了两秒后,也是语带戏谑:“如果那视频里的人,真的是我,成总还会想追求我吗?哦,我忘了,追求是追求,并非是为恋情的结果。”
“哦?是什么让你有这么悲观的感慨?”
“大约是昨晚上看的悲情小说吧。”吴梦梦客套道:“不说了,我出发去机场了,等我回北京请你吃饭。”
成睿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老同学可不能放鸽子。”
那天是江织开车送吴梦梦到的机场,吴梦梦原以为父母不会来,可就在登机前十分钟,吴家父母带着些许的别扭姗姗来迟,挥别时看着父母的身影,吴梦梦觉得鼻子有些酸。
再之后,便是因《明晦》在国内外拿了几个奖,主办方的电话打过来几个,吴梦梦找了些理由,没有出席任何颁奖仪式和电影节。
沈燃来电话抱怨她太懒,留他一个人去应酬太累了,吴梦梦中肯道:“编剧的奖项含金量没有导演高,论起当导演,我只是个学生,奖自然是沈导您带着剧组去领才对。再也有我的个人原因,这边的课程不想落下。”
吴梦梦的英语水平还算不错,但初入全是外语的环境,还需要时间适应。
初来时找房子,适应周遭生活。被录取后,便是白天上课,夜晚跟着录音笔整理笔记,她虽跟沈燃学过些基础,但系统性的学习一个新方向的知识,又是只身一人在国外,最初的几个月,还是非常吃力的。
时光逐渐流逝,她的生活被学业占去了百分之八十,另外那百分之二十,似乎一往如常没什么不同。却不可否认,独自一人时,偶尔想起许霄繁,她的心还是会痛。
简思邈来伦敦找她时,她已经留了一年的短发了,柔顺的黑色鬓角贴服在干净却清瘦的脸颊上,也不知是发型太过减龄,还是她本就显小,像个高中生。
简思邈面色不善,一旁的江织则是一脸的歉意,小声说着:“梦梦对不起啊。”
“你别怪她,我问了她快两年了,她都没跟我说你在哪,这回是被我骗着不小心说出来的。”简思邈开门见山道:“你把许霄繁送你的房子卖了?”
吴梦梦打开出租屋的门:“进来坐吧。”
她租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厅,家具简洁,工作台边放着烟灰缸,和半盒没抽完的烟。
她放下钥匙,往开放式西厨的冰箱走去:“喝什么?咖啡,水果汁儿?哦,我这还有些茶叶。”
简思邈不耐烦的反问道:“我要喝茶跑来你这儿?”
吴梦梦给二人倒了红茶,淡淡的回答了简思邈的问题:“嗯,房子的事儿中介已经办妥了,我在筹备电影拍摄,需要资金。”
简思邈丝毫不掩饰脸上对吴梦梦的厌恶:“拿那么多你好意思吗?”
“三个多亿,拍电影的话,还得省着点花。”吴梦梦没有任何起伏的音调,让这句带着不善意味的句子,变得如陈述事实般简单,实际上她也确实是在陈述事实:“许总他不高兴了?”
“这事儿搁你身上,你能高兴?”简思邈强压着想用红茶泼吴梦梦的冲动:“这不是钱的事儿,是你的做法让他寒心。”
情侣间送出的礼物,若一人还有依恋,会希望对方将自己的礼物保存起来,如果是衣服就穿着,若是首饰,就戴着。这样那还有依恋的一方,会有种“她还爱着”的欣慰感。
吴梦梦卖房子的行为,与许霄繁来说,无疑是转身就把礼物扔进了垃圾桶,对简思邈就更简单,捞女做派,拿着奢侈品说“亲爱的,么么哒。”转头就退给店员换现金。
“对不起,我没考虑那么多。”吴梦梦解释道:“电影筹备很重要,我将自己的资产全算进去后,才考虑的卖房子。那套房子一直空着,如果许总不介意,算借贷,等我收回投资后,结算利息还他。”
“还他/妈/的还。”简思邈终是忍不住爆了粗口:“你真以为房子一挂出去就能马上卖掉?还一口不还价?你前脚挂出去,那傻子后脚就买回去了。”
江织拽着简思邈的袖子,急切地阻止着:“你……你你你别说了!别说了!”
简思邈不甘示弱:“她能干出这么恶心人的事儿,我怎么就不能说了?”
吴梦梦垂下眼眸,她低下头后,从视觉上,双颊略微凹陷,又瘦了三分。
“你闭嘴吧!简思邈你骗我!你来之前不是这么说的!我要知道你是来找茬的,就不带你来了!”江织气得用拳头直砸他的手臂,这才让他消停了点。
吴梦梦喝了口红茶,她穿着的那件深绿色的羊绒外套袖长和衣长是正好的,可套在单薄的身板上却显空洞。
她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点燃吸了口,将烟灰弹在了红茶的杯碟上。
她想不出该说什么,于是又抬头,与简思邈目光对接后,说了句:“抱歉……”
在简思邈的记忆中,吴梦梦体态偏向丰腴,又有高挑的骨架支撑,无论是高中时还是一年半以前,都跟瘦字不搭界。
见吴梦梦如此,又觉得自己太过咄咄逼人,人家正主都没说什么,反倒是自己多管闲事瞎出头,简思邈皱着眉头:“跟你说话,真他/妈/憋屈。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啊?”
吴梦梦道:“暂时还没打算。”
简思邈:“今年过年呢?”
吴梦梦摇头,她自从来了英国就没再回去过,就连简思邈和江织结婚,她都只是邮寄了礼物回去。
“学上完,电影儿拍完就回去吧,外头哪那么好混出头。”简思邈道:“你也别想着回本儿了再把钱还回去了,你电影赚的钱能不能赶上北京上涨的房价还不一定呢。许霄繁什么都没说,他压根儿不知道我来找你了。你那房子他当时买下的时候我是知道的,三个亿的房子挂出来,不是摊儿上放俩煎饼,我又正巧碰上小齐去处理房子合同的事儿,串起来就想到了你。”
高价豪宅突然挂出售卖,卖方多少都会受到些来自多方面的调查,以免涉嫌洗钱、卷款等不法操作。商人们更是会注意豪宅的归属动向,如果抛售房产的户主是与自家生意有合作的人,便要去调查那户主的公司资产运营是否正常,以免突然破产祸及自身。
简思邈继续道:“许霄繁说你走前注销了工资账户,真人秀和俩电影的持续收益分红给不到你手上,给你爸妈,老人家也不要。说钱拿太多,组织上来调查,不好解释。他把你那份儿钱,买了集团的股票,一直攒着等你回去。你但凡打个电话给他,或者给我,都不用卖那房子。”
“那笔钱我知道,小织跟我说过。”吴梦梦道:“但……我不想去联系他。”
简思邈问:“你就这么恨他?当初视频的事儿出了之后,他也不好过,别说那时候了,就现在都没好过多少。他已经尽全力补救了,如果没有他,你最后在北京的那个月,老底儿都得被狗仔们掀翻,能让你有安稳日子直到出国?现在过了这么久,小明星们成天铆足了劲儿炒作引流,游戏大电影都要制作第二部了,谁还记得你们以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况且当初已经否认得很彻底了,以繁星视频现在在圈儿里的影响力,哪个媒体敢揪着过去不放,不帮着繁星说话啊,你放心大胆的回去,吃不了亏。”
从简思邈的话里,吴梦梦能得出两个结论:一、许霄繁仍然对她觉得愧疚;二、国内舆论对她的影响,已经过去了。
“简总你误会了,我和许总当初是和平分手,我们之间没有亏欠,或是怨恨。”吴梦梦道:“我不联络他,是怕他还在内疚,因为内疚无偿投资我的电影,我欠不起这个人情。其二……”吴梦梦有意说了这个其二:“如果他已经放下了过去,我就更不应该去打扰他的生活了,被前女友联系,我想许总现在的女朋友肯定会不高兴的。我也是考虑了很久,才决定卖房子的。”
简思邈抬眸紧紧盯着吴梦梦,他对太过聪明有心机的女人,都会保留一份戒心。
他听得出吴梦梦的话意引导,简而言之:你想打听我和许霄繁,没门儿。但我想知道,许霄繁的事。
“真巧,我今天想说的,正好是你想听的。”简思邈道:“霄繁很喜欢你,到现在依然如此。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让他放弃对你的纠缠。但憋着一腔难已自抑,又无法抒发的深情及歉意自我消解,无疑是你给他的酷刑。”
简思邈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这个酷刑,你是否也在受着。”
他在得知吴梦梦卖了房子时,想冲来吴梦梦面前,骂她你真不是个东西;可看见瘦弱的吴梦梦吐出一圈圈幽怨的烟圈时,又想到了曾经那个在她事业如日中天时毁了她名誉的视频,暗暗骂了许霄繁一句‘你真不是个东西’;可现在,他只想骂自己:操!我真不是个东西,我要知道这俩妖孽好倒腾些冤孽事儿,当初许霄繁要去招惹吴梦梦的时候,我就该给他两拳,揍醒他!
只可惜简思邈拥有的财富,不足以买到时光机器。
“怎么说许霄繁这个人呢……”简思邈哼笑了声:“过着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干什么都能成功,聪明人,这样的人,或许注定会很孤独。一辈子都苦在孤独两个字上。”
“孤独?他有自己的事业,又有简总您这样要好的朋友,怎么能说孤独呢?”吴梦梦道。
简思邈道:“我和他只是朋友,平时各忙各的,偶尔聚一聚,我和小江结婚之后,我需要经营自己的家庭。你呢,有爸有妈,他们在家里等你回去,你不知道一个人过年,没地儿收留的苦。”
吴梦梦掐灭香烟:“我在许总家,看过他小时候的照片,他的父母应该是各自重组了家庭。”
简思邈点头:“光这样,还不至于。既然你看过照片,也知道,霄繁的妈妈非常漂亮。”
“嗯,许总的长相遗传自母亲。”
“不止漂亮,还是北大高材生。那时候上学不能怀孕,因为生孩子,大二辍学了。”简思邈道:“不过让她不惜和家人断绝关系,放弃学业都要生下的孩子,不是许霄繁,是许霄繁的哥哥凌蘅玥。至于孩子她爸是谁,只有凌烁自己知道了,凌蘅玥六岁的时候,确诊了白血病。次年许霄繁带着他的任务出生了——治疗白血病的脐带血。虽然这项任务许霄繁自己并不认同,但年幼的他无法离开母亲的照料。”
吴梦梦记得许霄繁对于婚姻的看法很悲观,他曾说过并非所有夫妻都是因爱结合:“你们都是军人家庭?”
江织和她闲聊时,说起过简思邈家的事儿,爷爷奶奶都还健在,身子骨还算硬朗。简家家长都很喜欢江织,他们庆幸于自家的混蛋小子能有个良家给治服帖。
简思邈点头道:“但他们家老爷子身体不好,走了好些年了。我那时候还小,听我妈说,老爷子一直住在医院干房。”
凌烁在朋友的生日聚会上认识的当时还在国防大学读书放暑假的许睦。
许睦一眼就看到了漂亮的凌烁,凌烁在感受到这炽热的目光后,也看中了许睦高大强壮的体格。
她主动去找许睦谈话,精心布置下一次的会面,在许睦快速的沉沦中,凌烁看到了凌蘅玥活下去的希望。
在两人相识的一个月后,那个下着小雨的夏夜,凌烁找了个借口将许睦带去了她的住处,老旧的小区,大约八十平左右的房子,客厅里摆了一架钢琴。
凌烁开了一瓶香槟,这是许睦第一次喝这种带气泡儿果香浓郁的酒。
他大约是醉了,他觉得凌烁弹钢琴时,软若无骨修长的手指和她颈项的弧度,是根本不存于世间的美好。
如果这世间真有如此美丽优雅的东西,那它不该存于这间出租屋内,而该是在富丽的凡尔赛宫中。
她洁白如玉的手指离开了琴键,转而搂住了许睦的腰,他生在家教严苛的军人家庭,这严苛渗入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从坐姿到作息,再到思想行为。方正的匡着他,他认为这是对的,人该自律,军人更是如此。
而她的吻,打破了那道框,不费吹灰。
这吻比那酒更香些,后劲儿也更大,使他头晕脑胀到第二天一早醒来,看着怀中那软软的依偎在他怀中的人,才清醒自己吃了伊甸园的苹果。
凌烁原本只想生一个健康的能为凌蘅玥提供脐带血的孩子,许睦表现出的负责到底,是她的意外收获。
当许睦看到病殃殃的凌蘅玥时就知道自己被算计了,只不过当时的他太喜欢凌烁了,也很擅长为自己和凌烁找借口。
许霄繁出生时,正值许睦大学毕业,许睦不顾父亲的反对,执意跟凌烁领了结婚证。也不知是许睦的行为惹怒了父亲,还是家中有意要锻炼他,毕业分配时,许睦被分去了新疆。
留凌烁一人,带着两个儿子,搬进了军区部队大院。
那时整个大院都在说他们家的闲话,脐带血取出配型成功后,凌烁来不及坐月子,将刚出生的许霄繁留给了公公,自己则在医院照顾凌蘅玥。
等她再想起许霄繁时,连奶水都回掉了。
许珂抱着小小的因为饥饿一直哭闹的孙子,心疼的在原地打转。
他那时还没有退休,没想到自己这辈子第一次请假,竟是为了照顾孙子。
好在那个年代的战友情十分牢固,起初是邻居有经验的大妈、媳妇儿们有空来帮衬一把,接着他也慢慢上了手,泡奶粉换尿布,越来越熟练。
假期快结束时,他托人给孙子请了个保姆奶妈。待到盘算着给小孙子办满月酒时,凌烁才回来。
他板着脸吼了句:“你还知道回来!”
外头烈日高照,凌烁擦了把脸上的汗,笑得灿烂:“爸,蘅玥恢复的特别好,早上吃了两个肉包子呢。”
她寻着婴儿的哭声,跑去了里屋。
许珂会盯着小孙子,研究他的细微表情,什么哭声是饿,什么哭声是拉。今天这小屁孩,一进妈妈怀里,立马由哭转笑,凌烁亲了亲他的脸问:“宝宝名字取了吗?”
“户口都上好了。”
“叫什么?”
许珂道:“霄繁。”
“霄…繁……”凌烁重复了两遍,又笑道:“好听的呀,繁繁,我是妈妈。”
许珂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儿,她说话带着嗲嗲的南方口音,又白又瘦,一看就知道连和面蒸馒头都不会。还带着个生病的,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生的‘拖油瓶’,家中父母也从未出现过,可无奈许睦撞了南墙不回头。
但许珂喜欢许霄繁,他的小孙子,是自打他搬进大院儿里以来,院儿里出生的最漂亮的孩子。
之后的几年,许睦每年探亲假回来一次,许霄繁跟着凌烁和许珂,与凌蘅玥还有一个保姆,住在大院的别墅里。
许珂喜欢抱着他,翻相片儿跟他说以前的故事,内容包括他的军旅生涯,还有爷爷奶奶年轻时的事儿。
那时的许霄繁不理解死亡的含义,许珂指着相片说奶奶,他便以为奶奶就是相片,直到凌蘅玥再次发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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