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丞相也插手这次的事做什么?”
吴大人颇有些懊恼地叉着腰,他的发髻散乱,几乎蓬头垢面的站在城墙之上,宛如一个流浪汉,“这可该怎么办才好呀。”
原本这事儿归京兆尹与太医院同管,再有的就是下属官员,原本他们只需应付皇上就好,偏偏丞相插手进来,弄得他越发不敢懈怠,整日里都是焦头烂额,只恨不能将太医院那些没用的废物全拉过来试药才好。
“章太医你有什么发现么?”
城墙之下尽是喧闹拥挤的游民,官府的人面上缠着面巾在驱赶他们,以免危及城内百姓以及官员。
这些民众皆是身体康健没有出现任何时疫的病症,只是他们心中惶恐,在村子里看着这两日不断的有人被拉走,再回来时只是一具尸体被火化。
在日复一日的焦急之中,他们只能带着仅有的盘缠来到城门外,想要进城求一条生路。
“怪哉啊怪哉。”章太医捋着自己的胡须面上尽是疑惑,若是这病能够传人,那为何有些患者的家属却无碍,若是不能,那为何郊外发生的病症越来越多。
难道,是有别的病源吗……
“章太医?”吴大人又喊了一声,见他满脸沉思的模样不由得心中暗啐了一口,这个老头子整日里神神叨叨,一连多日下来却连个皮毛都没找出来,整日里只知道翻医书配什么方子,古圣人不是有言么,纸上得来终觉浅,须知此事要躬行。1
难道那些刻板的医书能有治疗如今疫病的法子?
章太医又叹了口气,就好像是没有听见他说话一般,自顾自地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医书从怀中取出来,翻开其中一页,开始念了起来,“柴胡,甘草,桔梗,川芎,茯苓,枳壳,前胡,羌活,独活,人参,十味药研磨成粉,可败毒,呕哕寒热并皆治之。”
“额,”他一皱眉,又将医书揣回自己的衣襟里,后知后觉起来回答吴大人的问题,“暂时还未有什么发现,但是老朽觉得,应当先找出来这时疫的源头”
吴大人面色一黑,敢情这么多天过去了,还连疫病的起因都没找出来,这几日里,他天天去宫里回禀皇上,天天挨训,就是为了给这个老东西拖延时间,结果他竟然唱这么一出。
“所以意思是现在还就连为何发病都没能找出来?”
“对对对,”章太医颤颤巍巍的被扶着下楼,他年纪已经太大了,老眼昏花,只有头脑还留着一丝清明,等到这次时疫结束了,他也就该告老还乡了,“先去找时疫的源头,是水的问题还是吃食的问题,还是从人身上传出来的……”
吴大人深吸一口气,他左手抠着城墙上的砖块,最后愤愤拂袖,又想起一桩烦心事来。
那个收纳患者的庙本就不大,村子里的患者大多是人挤人的挤在一起,倒也能够勉强将人给挤下去,但是这两天以来,越来越多的官家小姐公子发生了病症,起先是只有李参领府上的公子,可紧接着就越来越多,目前已经有四五人了。
这些人家中大多是要么官职高,要么是背后有关系,他勉强着,也能腾出两间空房来,男一屋,女一屋,可是若是有世家小姐,甚至是皇亲贵族……
他眉间一拧,觉得还是得再寻一处地方另外安置这些人为好,毕竟京中的公子小姐们可不比那些地里刨食的人能抗病,这不,那李家公子不过两日时间,日日清瘟药灌着还是眼见着便要不行了,等时候一到,便要拖出去烧掉。
吴大人有些忧愁地摇了摇头,他得去禀告皇上才行,但这郊外本就没有多少建筑,若是将人运的远了,又怕将疫病传到更远的地方去,真是叫人两难。
他身旁伺候的侍卫递上一盏茶来给他,吴大人咽了一口茶水才感觉脑中的混沌好了一些,一方面不能得罪那些官员,二是要妥善安置患病之人,不能太过,不然民众则心生不满,也不能不过,不然自己日后在朝堂之上定然难行。
唉,这个官当的真是叫人左右两难。
“大人,”那侍卫似乎来的急忙,他手脚发抖地将自己怀中已经有些揉皱的信封取了出来,“这是承元公大人送过来的信。”
吴大人眉间一跳,心间瞬间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将信打开,慎重地看过去,里面的内容很简单,大概意思就是颜家嫡女患病,还望他好生照顾。
他嗓子里提着的一口气还没咽下,又有侍从跑了过来,“大人,裴太傅来信。”
“大人,白丞相来见。”
“大人,承元公来见。”
“大人……”
吴大人有些昏厥地后退两步,身旁的人连忙将他扶住,小心开口道:“大人,他们好像都是为了颜小姐过来的,颜小姐患了时疫,马上就要到城门处了,您看这该如何安排才好啊?”
吴大人简直有些欲哭无泪,这些人是他能得罪的吗?况且这颜家裴家是世交,二府上又有联姻,白家也与颜家交好,更不论其它附庸在三门之上的官员,若是此事不安排好,那他干脆早点卷铺盖走人好了。
“去、去收拾一件干净的屋子出来,”他捂住脸颊,下楼时的样子比方才章太医走得还要蹒跚,“那个庙最里面我不是留了一间小屋子么,就将颜小姐送过去。”
那间屋子就是他留着以防万一的,果真,如今就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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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再思慌忙赶到城门处时,吴大人刚和几位位高权重的大人商谈完毕,其中倒也没什么,只不过是让他细心照料着颜小姐罢了,白丞相本就也出来管了这件事,他应允了,吴大人也只能附和。
这两位刚走,他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便见裴家公子急匆匆地赶过来,他心头一梗,连忙站定,“裴侍郎。”
虽说裴再思的品阶没有他高,但是他背后站的是裴府,吴大人猜到了他意图,往旁边侧了一步,说道:“颜小姐已经在庙中妥当安置了,只是这庙中不能有旁人进去……”
他见裴再思面上焦灼的模样,又低了下头,诚恳道:“但我知道裴侍郎你爱护颜小姐心切,您带上面巾和药囊,速去速回吧,还请莫要声张。”
皇上下令,隔离病患的庙中除了太医院的人之外便不允许旁人进入,所以颜月月在里面是孤身一人,没有人去伺候她,除了每日送吃食和汤药的人以外。
裴再思忍下心中的酸意和担忧,朝吴大人拱手致谢,匆匆带上面巾便随着太医院的人过去了。
这个庙宇本是即将荒废,后来京中一位富商出资修缮才又重新有了香火,里边不大,裴再思随着前边的小太医走了一路,廊下,佛像下,树下,处处都是奄奄一息的病患,稍有好些的人也双眼茫然以泪洗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醋味辣味,不远处还有人在墙角下咕嘟嘟倒着烧酒。
“裴侍郎,这边请。”
吴大人给颜月月安排的地方偏远但清净,越往里走周边的病患越少,到了颜月月住的屋子时,周边干干净净一个人也没有,冷清的厉害。
裴再思紧握的手中生出了许多的汗来,带领他来的小太医不放心,还是叮嘱道:“裴侍郎,您且速去速回,切记莫要摘下面巾,药囊也不要掉了。”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您且放心,颜小姐这边我们会好生照料着的。”
裴再思点头道谢,他的目光重新放在了那门扉之上,他的步伐沉重,一想到颜月月要在这个地方一个人熬过病痛,他便心中宛如刀割。
他不是没有看见方才那些百姓的模样,是不是他的月月也这样了……
“月月,”他轻扣了一下门扉,里边无人应答,裴再思心中一紧,手腕不自觉颤抖起来,又扣了一下,然后说道:“月月,我是再思哥哥,让我进来看看你好吗?”
门被打开后便透露出一股霉味来,是久无人居住的缘故,哪怕吴大人提前令人收拾的再干净,当匆忙之间难免会有许多不足。
裴再思便看到,屋子里光线暗沉,他的小姑娘只盖着一件披风,孤零零的躺在破旧的床上,床上只有一床薄被,看着发黑发硬。
颜月月是醒着的,她攥着身上的披风,想说话,但却觉得嗓子里像是卡了一根针一般,她说不出来,只能咳嗽着。
她面上焦急,眼里沁出泪来,朝裴再思挥着手,让他不要过来,最后捂住嘴,硬生生地又咳了一口血出来。
“月月!”裴再思双眼通红,也记不得旁人的嘱咐,他将面巾拉了下来,便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揩血,“你不要动,我来。”
“你走啊!”颜月月终于能够说出话来,她鼻尖一酸,手脚慌乱地推着他,“你不要进来,你快出去!”
她的眼泪争先恐后地滑下面颊,唇边的血渍显得面色更为苍白。
裴再思眼中酸胀,他用自己的指尖轻轻地将颜月月唇边的血渍擦去,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些,不要流露出太多的难过来,却还是抑制不住细碎的哽咽,“月月乖,不怕,再思哥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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