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大事,在戎在祀,但在所有黎庶眼里,这都是屁话。



    绶带们才会追求热血的战争和奢华的祭祀,细民黎庶们知道人生只有一件大事。



    那就是食!



    所以,张冲在打完仗,叙完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部曲和俘营一同到山外几个坞壁帮忙种粟。



    夏到了,这时候正是种粟的时候,事关农事,张冲不敢懈怠半分,所谓“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秋”,在稍微整顿后,他将庶务交给了度满,然后就带着大伙下山了。



    先前,经过一连串高强度的斗战,张冲先后消灭了雕窠山的张索部,望秦峰的公孙七部,周造山寮众十七家。



    战后统计,共俘丁口两千,其中壮勇一千二,这些都是泰山山民中的敢战之士,是整个大汉都算得着的精兵。



    此外,还有两砦并十六家山寮的头目魁首,计四十六人,包括那昌豨和于禁在内,都降了。



    没错,于禁也投降了张冲。



    一开始张冲听到被山寮众狩来的汉子竟然叫于禁,当然是大吃一惊。



    他万没想到,这日后曹魏的五子良将,也是曹操第一的外姓大将,这会竟然就跪在自己面前请降。



    张冲仔细回忆了一下,想到此人第一次登上历史舞台是作为泰山豪强鲍信征募的两万泰山兵之一,后来鲍信被青州太平道袭杀,此人就归了那曹操,然后靠军功一路崭露头角的。



    按这样说,这于禁是个泰山盗也合理,不然咋会认识同为泰山寇的昌豨呢。



    收下于禁后,张冲也有点小喜,毕竟第一次有历史重量级人物入其军,值得高兴,高兴之下,张冲就赏了于禁一件大氅,让他好好努力。



    于禁也是满嘴苦涩,他能怎么办!



    当他被山寮众狩来的时候,看到这些山寮众所图不过就是一顿饱食,他就苦涩了,想我于禁好歹是领五十盗贼的头目,就只值几斗粟米。



    可悲。



    而当那个叫石将军的人,问他愿意降吗?



    他心下愤怒,但嘴上却鬼使神差地回:



    “愿降!”



    公孙七已经死了,他还活着,那他就要随公孙七徇死?不能这样。



    公孙七的武运结束了,他于禁的还没开始呢。



    所以,他于禁投降了,不丢人,对吧!



    这会,在望周峰北四十里外的何氏壁的田垄上,张冲正听他阿爹张狗子的训导。



    “别看你现在领着千百人,觉得了不得,在种地这块上,乃公还是乃公!来看我怎么使的!”



    说完,张狗子绰起锄头就熟练得刨着地。



    他边刨边教张冲:



    “这刨出来的土都要堆成垄的,你别看着这小小的一步,他妙着呢!不然你祖翁当年也不去偷学他们老张家了。



    那年你祖翁为了偷学这手,整夜伏在人地边,把咱地里的活都教给咱兄弟三,可没被累死。



    不说这了,来,我和你说道说道这妙在哪里。



    你看,现在犁出一条沟了,后面咱就在这沟里放粟种,到时候粟种发芽成禾。



    但这禾啊最怕风吹,一吹就倒伏了,而我们现在堆在两边的土垄正好就为幼禾挡风。你说妙不妙?”



    “妙!”



    “还有更妙的呢!你看现在咱种粟种在沟里是吧,等后面咱们种菽的时候,咱就种在垄上,你看这样一轮种,还不伤地,妙不?”



    “妙啊!”



    这下张冲是真觉得这方法不错,因为此法妙就妙在不额外增加工作量,却能通过统筹而使得亩产提高,如何不妙!



    张冲前世不是农民,也没种过地,但他知道要想老百姓吃饱饭,就两条路,一条提高亩产,一条增加耕种面积。



    张冲这几日和阿爹相处,知道在这个时代增加亩产量的方法已经有堆肥,轮种等方法。但效果不理想!



    张冲问过阿爹,他说这是因为种的东西不行,如果像以前那样种麦,那一亩就要比种粟多收一半,比种菽多收一倍。



    张狗子给张冲回忆到,他小时候最好的日子,就是家里种麦的日子,只可惜现在种不了了。



    张冲问为啥?



    张狗子说还能为啥,缺水呗。



    这种麦可比种粟要吃水,但他们哪弄到水。以前还有官寺修的水利沟渠,但后来也没人管了,他们要用水只能跑老远的陂塘取,这样折腾,哪还伺候得了麦子。



    而且,就是那陂塘后来也被张弘他们家围起来了,说要养鱼,再不给大伙用水。或者要用水也行,每年交十石粮给他们家。



    所以,大桑里就改种粟了,这东西虽然产量不高,但旱地也能长,好活!



    张冲明白了,根子在这:



    国家强盛时兴修水利,让更多细民用得上水,而国家一旦衰落,没有钱粮再维持水利公共工程,那细民用水就艰难,这个过程中,豪强人家因为势大,又可以垄断水资源,对细民进行二次盘剥。



    想清这条,那第二条增加耕地面积又如何呢?



    这个也有些困境,首先,如果要提高一丁的耕作速度,那势必要依靠牛耕、马耕。



    毕竟靠人自己去多耕地,那累死累活又能多种多少呢!



    但养牛马的花销可不低,甚至要比养人还要费粮,这不是家家户户能做到的。



    此外,别看东汉人只有五千万,田土又特别多,就觉得人地矛盾不紧张。



    但实际上,此世人口多集中在黄河两岸,这地方人丁繁盛,但土地却已不够。



    而与此相反的是广大的南方,此时却地多人少。那可行的思路就是让北地人南下开发,后世唐宋人口再次大爆发就多赖于此。



    但这种移民并不是靠民间自发组成就行的,先不说一路吃喝哪来,就说开荒的第一年是打不出粮来的,没有存粮,他们都撑不了一年。



    这也是黄河两岸的细民,宁愿在家乡挨饿,也不愿意动身去南方的原因。所以,这种大工程只能由政府主导。



    到此,张冲仿佛抓住了一条天下大势。



    安天下,有六字,分别为“破豪强,均田地”。



    治天下亦有九字,分别为“兴水利、选良种、开南方。”



    前者重塑生产关系,后者提高生产力,前后一结合,方可破小冰期的历史周期律。



    至此,张冲觉得自己想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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