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瓜祭灶,大年来到”。农历二十四日这天是祭灶的日子。

    民间传说,灶王爷上天专告人间罪恶,一旦被告,大罪要减寿十二年,小罪要减寿一百天。所以在祭灶时,家家都要打点一下灶君,求其高抬贵手。是故,都中人家在这一天,都会备上糖饼、酒果祀灶君。有的还在灶上贴一幅灶马,备些槽草喂灶君的坐骑。更有那一等脑袋灵光的人家,还要以酒糟涂灶门,期待着灶王老爷喝成一个“醉司命”,糊里糊涂的没法告他们的黑状。

    自从过了腊八节,市井间的街坊邻里,豪门派来的仆妇小厮,络绎不绝地来有味斋预订祭灶的糖饼。

    四郎用麦芽熬米制出饧糖。制出来的糖浆加面粉,入油锅做成糖饼,吃的时候几乎能拉出一尺来长的丝线,黏的人上下牙齿分不开,但是闭着嘴,甜味就化在口舌间,一直甜到人心里头去。

    因为四郎用料实在,价格公道,做出来的胶牙饧很快就被抢购一空。

    到了傍晚点灯时分,虽然吃饭的客人都66续续的推碗离开,但是有味斋门口依然车水马龙。

    近来汴京城中流传着这么一个奇闻,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说是胡四郎做的食物不仅好吃,还常常有辟邪保命之效。这个传闻虽说是空穴来风,传播过程中,汴京城的居民自发的给其添加了不少例证,一个就是郊外的道观和佛寺要做什么法事,都是指定有味斋。一个就是上次许大人一家吃了胡老板做的腊八粥,转过头许家的妾氏纷纷有孕,其中一个姨娘还替子嗣艰难的许大人生了个大胖小子。

    这些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倒让四郎和有味斋名声大震,狠狠地出了一次风头。不少人都大老远的跑过来买灶糖。

    于是,有味斋的胶牙饧是出一炉,光一炉,四郎才做的一大盆饧糖很快就见了底。

    即使今年的年岁并不丰稔,汴京城里年终岁尾时的市场依旧十分繁荣。到了腊月里头,贩卖年货的商户们总会多开一会夜市,好方便都人采购年货。此时,还有好些铺子点着蜡烛油灯在开门营业。大红色的灯笼印出一片朦胧的红光。

    有味斋里。

    因为材料用完了,四郎卖出最后一个胶牙饧后,就宣布今日的灶糖售罄。后面没买到的客人犹自不死心,纷纷表示要提前预定。

    槐二见客人渐渐少了起来,才坐到柜台后面,端过那盛钱的簸箩,独自一人在灯下点起钱来。

    这几日有味斋收到的铜钱里面总有三枚黄裱纸做成的假钱。一开始槐二也不在意,把假钱扔出去就不再理会。谁知道这样的事情已经持续了有一个月。这下槐二可生气了:吃饭给人纸钱,还连着给了一个月,真当我大有味斋好欺负是吧?就把这件事禀告了四郎。

    四郎讨喜啊,左邻右舍的叔叔伯伯大婶小媳妇都喜欢他,过来买灶糖时总要和他闲叨叨几句。四郎就暗中打听最近街坊间有没有什么怪事。结果一问才知道,收到假钱的事不只有味斋一家。连走街串巷挑个担子卖混沌的王老头也连续收到好几次。

    引起话题的四郎听到客人们七嘴八舌的抱怨,有的说自己整天起五更睡半夜的挣几个辛苦钱,不知道是哪个没良心的用这样的法子骗人。也有人说,少几个钱还在其次,关键是年节里头,收到纸钱到底晦气。还有人神神秘秘的说,没准真是什么东西在作祟,没看见前段时间城里城外死了多少人,收到纸钱的恐怕要倒大霉。总之,做生意的都对这个用纸钱买东西的客人又恨又怕。

    眼见着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店里的糖饼糖瓜已经卖光。四郎把见了底的糖盆清洗干净。

    正打算打烊的时候,从外头又进来一个年轻少妇。店里已经点上了火烛,她背着光,四郎看不清楚她的脸。只见她穿着青布褂子蓝布裤子,脚上一双黑布鞋,头上包着黑色的帕子。

    这女人也不说话也不吱声,在柜台前放了三文钱,揭开蒸笼拿了一块江米竹节糕转身就走。

    这江米竹节糕是糯米蒸熟捣烂,加蒸熟的枣肉或喜沙装入剖成两半的竹节中压实压板。然后双手蘸着凉开水,逐块按揉光润,吃的时候撒上白糖。

    四郎本来要过来给她淋上糖浆的,结果这妇人把钱放下转身就走。四郎与槐二对视一眼,把妇人放在柜台上的铜钱拿起来轻轻一揉,铜板就变成了纸灰。

    四郎也从蒸笼里拿出一个江米竹节糕,把竹节分开,抹上玫瑰花酱,一口咬下去,是玫瑰花香沁着竹子的清香,再一口是口感简单的米糕,中合了前面的甜香,再一口又是红枣肉或者喜沙。香甜柔糯,街坊间的小儿都爱吃。

    【难道这女人真的是鬼魂?鬼魂虽然也能吸食食物中的精气,但不吃也饿不死,这个女人为什么天天晚间都要冒着风险出来买食物呢?】四郎一边吃着竹节糕,一边这么疑惑。

    口里叼着一个竹节糕,四郎走进后院一溜儿青堂瓦舍里。

    因为引来了青崖山的温泉灵脉,屋子中比外面暖和很多,还浮动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很久没出现的青溪侍立在门边,四郎看见她就惊喜的招呼到:“青溪姑姑,你回来啦!”说完他还耸耸鼻子,问道:“什么味道?”仔细分辨,屋子里梅花的淡香中还浮动着一点腥味,不会叫人反感的腥味,是大海的味道。

    饕餮殿下把四郎抱到膝盖上,从他手上咬了一口软糯柔韧的竹节糕,捏着四郎的鼻子道:“小狗鼻子真灵。”然后他抬头对青溪说:“把长夷给他的东西拿出来吧。”

    一听长夷给他送东西了,四郎立马露出期待的表情看着青溪。

    青溪被他圆滚滚的眼睛看着,也撑不住笑了,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贝壳,贝壳一拿出来就开始变大。

    青溪打开贝壳,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这个水晶杯比一般的杯子要大许多,是细长条的造型。

    “这是长夷从东海给你捎过来的。对了,四不像也在那里玩,给你送来不少东西,这次要不是6吾阻拦,他还闹着要跟我来看你呢!”

    果然贝壳里除了水晶杯,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一小截美丽的珊瑚,一个大海螺,一块奇怪的泥巴,甚至还有半丫不知道什么动物身上掉下来的角。看得出小麒麟还是十分挂念四郎这个小伙伴的。

    看四郎把玩着水晶杯,青溪说道:“上次听说你喜欢月光,把个番僧给的袋子当做宝贝。长夷就让我把这个贮月杯带给你。这个杯子也能保存月光,而且每天收集月光,月光越存越多,最后还会自动凝出月光精华,比帝流浆也不差什么。”

    四郎本以为是一个精美的杯子而已,谁知道还有这种作用,一时忽然有了灵感:他蹬蹬蹬地跑去把番僧给的口袋拿出来,把里面存的月光都倒在杯子里,然后支开窗子探出手去接屋外的月光。接满一袋又倒进杯子里,果然杯子中的月光越来越亮——没错,四郎就是想要做一盏仙界版的台灯!

    看着四郎里里外外的忙活,饕餮一边看着他的动静,一边示意青溪继续汇报工作。

    “长琉被蓬蒙射杀在昆仑的护山大阵中。长琉自己作死,原本怨不得别人。只是这样一来,她和东海龙太子的婚事只能作罢。

    王母手段干脆利落,当年玉帝和嫦娥不清不楚,王母把嫦娥变成了一只蟾蜍,让自己妹妹带回去关押在月宫中。那次事件后,王母查出是蓬蒙杀了自己妹妹,认为蓬蒙是受玉帝的指使才去营救嫦娥。

    王母不是一般的凡俗妇人,对玉帝的宠爱倒不怎么在乎,反而以为玉帝是在借机清缴她在月母宫的势力,担心玉帝要收回自己手中的权利。于是先发制人,上天庭找一些德高望重的神仙哭诉。结果天界都说玉帝不是。玉帝一开始只是觉得王母气量狭小爱吃醋并且常常不给自己面子,出了这事之后便开始怀疑王母在天庭的影响力已经超过了自己。二人嫌隙暗生。

    王母倒算是个人物,不像她那个废物妹妹。她目标明确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为了和玉帝分庭抗礼,不得不进一步倾向妖族,为我们说话。加上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掌控了月母宫和长夷,就同意长夷代替死去的长琉,嫁给东海龙太子。”

    妖族这边这么做,是因为天地又有劫难的迹象,这一次不知道又是哪一族倒霉,所以饕餮和长夷一直在加紧布局,希望能够在劫难中抓住机遇,保存妖族的一缕生机不灭。

    长夷嫁给东海龙太子,是为了帮忙维系妖族和一部分投靠人界的后天神祇的关系,争取这部分人的支持,为妖族复兴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同时此举也是在向王母和玉帝以及他们背后的圣人进一步示软,表明妖族和平友好的愿望。毕竟,妖仙长夷都愿意嫁给一直和天界关系很好的后天龙族,足以表明饕餮这一边不愿意再生事端的态度。

    饕餮殿下听下属汇报工作的时候从不避讳四郎,不过比起这些大事,四郎大约更加关注诸如饧糖又用完了这种小事吧。今天也不例外,四郎一边捣鼓贮月瓶,一边偷听他们谈话,听了半天也是半懂不懂。

    不过他倒是很快完成了贮月杯牌台灯。看饕餮和青溪说完话,就把一个散发出莹莹光辉的杯子放在饕餮殿下的书桌上,献宝的说:“以后主人就用这个照明看书。怎么样,比月明珠亮吧!”一脸清清楚楚求表扬的模样。

    饕餮被他的小表情萌的心都化了,十分昏君的摆手示意朕要陪自家小狐狸了,闲杂人等一概退下。

    这时,四郎忽然听到了一阵悠长响亮的铜锣声,他迟迟不睡觉就是为了等这个。于是立马挣脱开饕餮殿下的怀抱,火急火燎的跑了出去。

    饕餮殿下待他一跑远,就沉下了脸色对青溪说:“那件事情我会亲自告诉四郎。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许泄露一个字!”语调里满是警告和杀气。

    青溪已经习惯了他面对四郎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表现,赶忙跪下来表示自己一定闭紧嘴巴,半个字都不会叫四郎知道。

    “寒宵卖饧咧~,夜作人资以疗饥欸~”悠长而有韵味的叫卖声伴着铿然的铜锣,回荡在汴京的市井街巷中,叫人无端生出一种凄凉的感觉。这就是岁末寒冬时行走在汴京大街小巷里的卖糖人。他们白天走街串户的卖饧糖,有卖不完就会继续叫卖到子夜之时。在寒夜中走街串巷的卖糖人多是些穷困潦倒之人,稍有些门路的,也不愿意做这样卑微而辛苦的活计。

    这种寒夜卖糖的行为于现代人是很难理解的,但的确是当时的一个民俗。时人夜晚娱乐活动很少,往往是天一黑就会上床睡觉。有时候一觉醒来还未到子夜,肚子饿了,就很期待听到这样的铜锣声。尤其是小孩子,一听到就吵着要吃,非要爹娘给塞一块在嘴巴里才肯继续睡觉。所以,这样走街串巷的寒宵卖糖人不少。

    四郎等的就是这个卖糖人。今天做灶糖把他自制的饧糖用了个一干二净。今晚再做自然来不及,所以打算买一些现成的。

    卖糖人是一个满面风霜的壮汉,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棉袄,肩上挑着一个担子,手里提着一面铜锣。

    听到四郎招呼,就停下脚步,吆喝道:“都来瞧一瞧看一看,新出锅的好糖咧~”

    四郎走过去问道:“饧糖还有多少?”

    那汉子摘下破破烂烂的线手套,翻开盖住糖挑子的棉布,说道:“您要多少有多少,尽够的。”

    四郎用手沾了一点尝了尝,味道果然不错。抬头看这个卖糖人手上都是冻疮,风尘满面,嘴唇被冻得乌青,就赶忙把他往屋里让,说道:“这位大叔,外头冷,你先进来喝杯热水吧。”

    壮汉似乎没有料到会受到这样热情的接待,高兴之余心里反而生出几分忐忑来。

    到了有味斋里面,槐二给他上了一碗辣椒水。四郎等他喝完水,把他的饧糖全买了下来。壮汉也是个爽快人,看四郎把最不好卖的饧糖包了圆,就把挑子里剩下的葱管糖和麻粽糖都送给了他。

    葱管糖和麻粽糖都是原始的饧糖加工而成,因为一种中空形如葱管,一种如三角粽而得名。这两样做起来不容易,卖的比简单的饧糖好动了,小孩子大姑娘都喜欢。挑子里只剩下沾底的一点,相比之下,饧糖生意就不是那么好了,没有精细加工过的粗糙饧糖买不起来价,如今还剩了大半,若不是四郎买下来,他还不知道要在寒夜里叫卖多久呢。

    四郎当然不能白收他的好糖,赶忙捡了个江米竹节糕递给他,让他趁热吃,暖暖身子。

    汉子接过来并没有吃,而是把那个竹节糕仔细的用棉布抱起来揣到怀中。他憨厚的笑了笑:“谢谢这位小老板。冬夜苦寒,我一个人在外走街串巷,家中小儿独自一人,今晚给他带一块糕饼回去。也好哄得他少哭闹半晌。”

    “您看,我这里还剩了些竹节糕和关东糖。放到明日,冷了又热的就不好吃了。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就都带回去吧。”这么一说,四郎颇有点不好意思。

    那汉子倒没有多心,喜出望外的谢过四郎,提着一兜热气腾腾的糖糕回了家。

    今夜虽然寒冷,月光却很亮堂。那汉子今天回来的比往常早,还没进门就看到自家的破瓦房里传来儿子咿咿呀呀的哭闹声,汉子估计是饿的狠了,正要推门进去,就看到窗户上映照出一个细长模糊的黑影来。他看的出那绝不是人,人没有那么长的身影。联想到最近这一带流传的关于“姆”的传闻,汉子惊出一声冷汗,赶忙推门而入。

    一进门,他就感到一股阴风扑向面门。而自己三岁半的儿子已经被那个黑影抱在了怀中。

    说来也奇怪,一向哭起来没完没了的儿子一到黑影子的怀里就不哭了。黑影子坐在炕沿上给孩子喂着一团白色的东西,自己儿子吧唧着嘴吃的很香,等孩子吃饱了头一点一点快睡着了,就轻轻把孩子放在炕上,准备起身往外走。

    汉子刚才呆住了,这是仿佛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扑了过去,伸手去抓黑影子的衣袖,可是一抓,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汉子赶忙双膝落地,跪在黑影面前,哭着哀求:“秀秀,别离开我。我和儿子都很想你,你就算还生我这个大老粗的气,也该可怜可怜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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