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面上,偌大的一片场院里,足足摆了百来张大圆桌,站着的,坐着的,到处都是人头攒动。

    “来了来了!”

    远远望见轿子,街上翘首以盼的百姓们欢呼起来,催促道:“快舞起来,快敲起来啊!”

    霎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座座彩楼间,人潮汹涌,欢声如雷,看热闹的人群,把大街塞了个水泄不通。

    黄师爷和宋德全坐在轿子里,听着外头震耳欲聋的锣鼓鞭炮声,脸色比锅底还要黑。

    他们明知宴无好宴,但沈度接连派人来三请四邀,他们也不能不给面子,只好着头皮前来赴宴。

    盛维穿戴一新,满脸笑容,上前恭请黄师爷和宋德全入席。

    宋德全脸上堆着假笑道:“盛老板好大的手笔啊,连府台大人都请动了。”

    “宋老板真是冤枉老夫了。”盛维一脸委屈道:“我也是听了府衙传令,才从宥阳赶过来的。”

    “呵呵。”

    宋德全和黄师爷同时冷笑,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恐怕盛维早就被二人的眼神千刀万剐了。

    盛维亲自引着黄师爷入席上座,一路上,百姓们热情地和黄师爷打着招呼,在沈度的宣传中,这位黄师爷可是为琥珀酒名列贡品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功臣。

    至于宋德全,他只能算是观礼嘉宾,却是没有这种待遇了,只能随便找张桌子坐下。

    黄师爷一边笑着对百姓们回礼,一边用力攥着盛维的手,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想把自己玩死是吧?”

    盛维笑呵呵道:“小人只想安心做好自己的生意,先生何必逼人太甚呢?”

    “你找……”黄师爷的狠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已戛然而止,因为他在人群中看到了身穿官服的沈度。

    黄师爷当下甩开盛维,快步朝着沈度走去,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深深一揖道:“府台大人,区区琐事,竟劳动您的大驾,小人惭愧啊!”

    沈度受了黄师爷一记大礼,捻须微笑道:“琥珀美酒能列为贡酒,还多亏了先生从中出力,本府也是与有荣焉呐!”

    “哪里哪里。”

    黄师爷听到沈度这若有深意的一番话,背后冷汗涔涔。

    琥珀酒入贡的事,是京里户部定下的,他一个小小师爷,能出什么力?从中作梗还差不多!

    沈度瞥了一眼黄师爷,淡淡笑道:“依本官看,今日过后,咱们江宁府这琥珀酒也该改名了,就叫琥珀贡酒怎么样?”

    “妙极,妙极。”

    黄师爷打起精神,勉强应和。

    盛维眸中精光闪动,当下躬身一揖道:“府台大人高见,加一个贡字,确实更有气势。小人在此,谢府台大人赐名!”

    “哈哈,你倒是精明。”

    沈度轻轻摇头,斜眼笑问道:“那本官以后的酒?”

    盛维立马拍胸脯道:“我盛家全包了,分文不取!”

    “那倒也不必。”沈度摆摆手道:“本官可不想落个鱼肉百姓的名声,按市价付账便是。”

    “府台大人说得是,倒是小人孟浪了。”盛维连连点头。

    二人一唱一和,相谈甚欢,但落在一旁的黄师爷耳中,却是别有一番意味。

    黄师爷很清楚,只要琥珀酒和沈度扯上关系,他和宋德全就别再想打盛家酒坊的主意了。

    通判只是正六品,顶多算个三四把手,而知府则是正四品,实打实的一把手正印官。

    而且,江宁府的地位远在普通府之上,江宁府知府这样的地方大员,连巡抚刘洵都要小心对待。

    更何况,黄师爷和宋德全根本就是瞒着刘巡抚自行其是,一旦事情暴露,恐怕刘巡抚就要先问他们的罪。

    或许宋德全还能靠着姐姐的枕边风逃过一劫,可他黄某人呢?巡抚衙门里像他这样的师爷可多得是,不差他姓黄的一个。

    黄师爷想到这里,不由打了个寒战,心头凉意彻骨。

    与此同时,黄师爷心中又有些庆幸,幸好沈度只是用这种绵里藏针的方式来表明态度,给双方都留下了转圜的余地。

    “虽然面皮无损,但咱们已是败得一塌糊涂了呀……”

    黄师爷看了眼坐在不远处另一张桌上的宋德全,深深一叹,心里已是下定了决心。

    待到众人入席之后,黄师爷在沈度的示意下,站起身开始发言:“下面,本师爷宣读户部文书!……,有宫人以琥珀进奉,上甚喜之……,故而兹领户部命,令江南省每年和买琥珀十缸六千斤,且每缸之价,需高出市价三成,不得使百姓吃亏……”

    听了黄师爷念出公文内容,盛维盛老板气得差点当场破口大骂。

    就在几日前,他可是亲耳听到了黄师爷红口白牙说要和买一百缸琥珀酒的!

    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姓黄的却改口了,只要原先的十分之一不说,而且价格还得高出市价三成。

    要是按照前者,盛维除了忍痛割舍酒坊之外,别无他法,可要是按后者,盛维不仅可以毫无压力地纳贡,还能打着贡酒的旗号扩张到江南省以外的广阔市场。

    这一前一后,不啻于天壤之别!

    想到这儿,盛维不由地感激地看了沈度身后一眼,那里立着一位身穿襕衫,英气勃勃的少年。

    那少年自然就是卫辰。

    若不是卫辰请来了沈度帮忙,恐怕盛家酒坊早就被人吞得一干二净了。

    盛维甚至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再分卫辰一点份子,毕竟沈度现在才是酒坊真正的靠山,而卫辰则是维系酒坊与沈度之间关系的纽带。

    盛维不知道,其实能像现在这样,在不撕破脸的情况下将事情完美解决,还多亏了沈度对卫辰的点拨。

    不然,以卫辰的脾气,得知真相后,肯定是要和黄师爷等人当面锣对面鼓分辨个明白的。

    当然,那样的话,即便刘巡抚最终选择大义灭亲,处置了黄师爷和宋德全,心里恐怕也会落下旮瘩。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刘巡抚也是颜面无光。

    最后的结果就是,卫辰不经意间就树下了一个潜在的大敌。

    而现在,按照沈度的建议,不把事情捅到明面上,而是逼着做贼心虚的黄师爷自己说出真相,使危机悄然消弭于无形的同时,还能让双方都保全面子。

    过后沈度再找个适当的时机,将此事原委透露给刘巡抚,之后无论刘巡抚会如何发落黄宋二人,都是刘巡抚自己的家事。

    刘巡抚不仅不会与沈度和卫辰结怨,反倒还要欠他们一个人情。

    沈度这一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亲自给卫辰示范了何为一府之尊的手腕。

    卫辰从中获益良多,也对自己有了更为清醒的认识:“果然,比起这些老狐狸,我还是太嫩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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